31

左單單看到徐大鵬像防賊一樣的眼神就不高興了。她看着多實誠的人，犯不着這樣看她吧。她善解人意的笑，“要是不方便說就算了，我就随便問問。”

沈一鳴笑道，“沒什麽不方便的，公社下面的一個小煤廠缺技術工人，正好大鵬家裏有人在煤場工作，大鵬也學了些技術，公社書記就把大鵬給借調過去幫忙。”

喲，這冷不丁的就混出去啦。左單單眉毛擡了擡，眼裏帶着崇拜的看着徐大鵬，“原來大鵬同志還是技術工人啊，咱還沒見過技術工人呢。大鵬同志真了不起，給咱屯裏長臉了。”

徐大鵬聽左單單這麽誇他，心裏也有點兒小嘚瑟，覺得這姑娘看着也挺好的，最起碼說話挺實誠。

左單單又興奮道，“那以後咱缺煤了，大鵬同志可要照顧照顧咱，你可是咱屯裏走出去的第一個技術工人呢。”

徐大鵬嘴角止不住的翹起來，“行，這點兒事情沒問題。”煤場廢煤多着呢，這也不算什麽大事兒。人家姑娘家家的都開口了，總不能不答應。

左單單這下子真是高興了，冬天的煤終于有着落了，不用去撿柴火。

“大鵬同志，你人可太好了。對了，你要是去了煤場，有人欺負你，你就回左家屯告訴咱。咱屯裏人齊心着呢。都是屯裏人，可別見外。”左單單好話不要錢的往外說。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的看着他。

徐大鵬看着左單單這麽實誠熱情的樣子，心裏有些後悔了，覺得自己之前不該那麽想人家小姑娘的。一個鄉下丫頭，還這麽實誠，被李晨亮那崽子給騙了也是正常的。

“大鵬同志，我看你長這麽高大，咋不去做軍人呢，做軍人多威風啊。可真是埋沒了。”

“我也想做，可是……”

“太可惜了，真是太過分啦，咋能幹這麽缺德事兒呢，真是沒天理了。要我早和你認識，肯定幫着你抽他們耳光子。”

“誰說不是呢。”心裏好酸。

“大鵬同志，你去煤場好好幹，讓那些人瞧瞧你的能耐。對了，休假回來的時候可別忘了給我拉一車煤回來，這天馬上要冷了，我最怕冷了。”

“行，我下周放假就拉回來。”

“要是弄不來好煤，廢煤也成，可不能讓你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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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好煤，廢煤怎麽燒？”

沈一鳴一路上都沒再說話，就聽着徐大鵬和左單單說話。

然後就聽左單單問徐大鵬家裏誰在城裏煤場，在煤場幹啥的，家裏有幾口人，都是幹啥的。

接着徐大鵬倒豆子一樣的将家裏的事兒說的幹幹淨淨的。這一路上就被人把底摸的清清楚楚了。

等到了鎮上，左單單下車去坐車的時候，徐大鵬還幫忙送她去車上。

回來後還囑咐沈一鳴，“你在屯裏也盯着點，別讓人家小姑娘被李晨亮給騙了。”多淳樸的鄉下姑娘啊。

沈一鳴眼神複雜的看着他一會兒，然後默然轉身帶路。

坐上車，左單單坐在窗戶口，長長的嘆了口氣。這會兒的少男少女真是單純可愛。哪像以後，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沒有這麽單純啦，都鬼精鬼精的。

車子開起來之後，左單單又經歷了一次過山車一般的感覺，特別是坐在窗戶邊上，那灰塵揚起來的時候，簡直撲面而來。好在她這次做好了準備，準備了毛巾蓋在臉上睡大覺。

一覺醒來，車子正好到了車站。和其他人比起來，左單單看着齊整多了。用毛巾擦幹淨了臉蛋，左單單就直接去找左聰了。

有些事兒得和左聰交代交代，省得回去之後有些事兒太突然了。

“姐，你咋又來啦。”左聰小跑的從學校裏出來。左單單來的巧，剛到這邊，他就放學了。“走，咱去食堂吃飯去。”

左單單跟着他一塊兒走，板着臉道，“咋了，姐來了你嫌棄了？”

“咋會呢？”左聰趕緊道，“我就是覺得挺吃驚的，以前家裏人都很少來看我……姐，我特高興。”笑得小酒窩都露出來了。

左單單覺得這孩子一次比一次招人喜歡，“走走走，吃飯去，待會可沒大饅頭吃了。”她還真有點兒惦記左聰學校的大饅頭呢。順道看看左聰是不是每天中午吃大饅頭。弟弟不聽話可不行。

姐弟兩進了食堂裏面的時候，裏面有好些人了。有人看到左聰和左單單進來了，都偷偷的瞄他們兩。

左單單上次在食堂一番犀利的講話之後，都快成了縣高中名人了。她雖然沒在縣高中念書，縣高中卻流傳着關于她的傳說。比如之前總是奚落左聰的那個許亮，現在見着左聰，聲都不吭了。許亮以前是多牛氣的人啊，整天手表戴着，新衣服穿着，帆布包背着。現在手表都不戴了，頭發都不敢抹油了。連新衣服都少買了。曾經叱咤學校的風雲人物，就這麽屈服了。

左單單可不管這些有意或者無意的眼神，在她眼裏，這都是一些青春期少男少女，屬于中二期呢。等以後他們回憶起這段時期，估摸着還得把臉捂在被子裏呢。

趁着左聰打飯的空擋，左單單和打菜的師傅聊天，“師傅，我們家小聰在學校吃飯還成不，有吃大饅頭不？”

師傅還記得左單單，笑呵呵道，“吃呢，他一頓能吃三兒。”他比劃着三只手指頭。

左聰臉蛋就暗紅了。覺得自己吃太多了。

左單單沒覺得多，長個子的時候，這種飯量是正常的。以前那種飽一餐餓一餐的才不健康呢。沒看着這次看到左聰比上次精神多了嗎。那就是吃飽飯之後的正常狀态。而且她還是支持左聰這時候吃好點的。左聰現在十五歲了，如果營養跟上去，得長到一米七左右了。可這會子這孩子才一米六不到……她不想有個矮個子弟弟。

她幻想中的弟弟，是又高又帥，腦子還好使。左聰占了兩樣了，可不能在身高上給前功盡棄了。必須得多吃，咋能因為營養不良就浪費了這麽好的底子呢。

兩人端着大饅頭和打的白菜炖肉片，坐在桌子邊上吃飯。說是白菜炖肉片，這一盤子裏面，左單單就看到一片肉了。看着那油汪汪的，不知道煮了多少次的肉片，左單單毫不猶豫的夾起來放在左聰碗裏，“多吃點。”

“姐，我不愛吃。”左聰夾起來要給她。左單單眉頭一皺，板着臉看他，他又夾回去了。

左單單見他把肉片吃了，這才滿意了。就和他說起了家裏的事兒。

聽到家裏分家了，而且還另外開了門起了院子，連廚房都蓋起來了，左聰驚訝的都忘了吃飯了。“大伯娘沒鬧嗎？”

從小到大，大伯娘只要不樂意的事兒，就會鬧一鬧。奶不管事，他媽性子軟，大伯娘只要一提起大伯當隊長的事兒，他爸媽就沒轍了。

左單單道，“鬧了也沒用，老太太做主的。”反正有啥事都有老太太在前面頂着呢。

左聰雖然想不明白，奶咋就突然同意分家了。不過他心裏也清楚，分家是好事兒。這樣爸媽以後過日子就松快了。難怪姐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呢。沒大伯娘欺負，精神頭就是好多了。

左單單又順嘴把上次用錢買豬肉的事兒和左聰說了。左聰一聽他給 的錢被拿去賣豬肉了，還挺失落的。他那是給姐做私房錢用的。大姑娘家家的，咋能沒私房錢呢。他班上那些女同學，有錢就拿去買新衣服和發夾。有些家裏條件好的，那線衣顏色都不重樣的。

看他扁着嘴，左單單拍他的腦門，“你個傻小子，家裏吃了你買的肉，就知道你在城裏用心啦，這樣大夥都能念着你的好了。老太太吃了你買的豬肉，可高興啦。”

左聰摸了摸被拍的腦門，心裏卻覺得熱乎乎的，姐這都是對他好呢。

吃完飯，左單單去刷碗，左聰回宿舍去拿東西。這會兒宿舍的同學都回去了，可不方便帶他姐回去。吃虧了咋辦？

左單單刷完碗，就去操場大樹下等左聰出來。迎面就走過來一個穿着綠軍裝的小夥子。再仔細一看，還是熟人。小夥子看到左單單了，楞了一下，然後僵着臉走過去，當做沒看到左單單一樣，就在水槽旁邊刷了碗。邊刷着，還邊偷看左單單，脖子有些紅。

等刷好碗之後，他似乎準備開口，左聰一溜煙的就跑過來了，滿臉防備的看了看他，拉着左單單就走了。“姐，咱去門口說話去。”

到了學校門口，左聰就道，“姐，剛那個許亮沒說啥難聽的話氣你吧。”

“沒，我看他老實挺多的。”左單單心道誰說話能氣到她啊。

左聰放心了，“那就好，這小子最近是老實挺多了，我就擔心他心裏憋着壞。算了，咱不說他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小疊錢，都是以分為單位的。“姐，我這幾天又存了一些，你留着，別給家裏買東西了。”說着直接塞左單單兜裏。

“咱小聰可真是厲害。”左單單鼓勵道，這次倒是沒再推辭了。反正放在她兜裏，她也用不着，先存着就行。見左聰臉上高興，她又嚴肅道，“你主要任務是學習，可不能為了掙錢就耽誤學習了。要是你學習下降了，姐可饒不了你。”

“沒，我成績一直都是全年級第一。”左聰就差指天發誓了。看着左單單臉上笑了，他也抿着嘴笑。又想起啥，從布書包裏面一掏，掏出來一張牛皮紙抱着東西。也往左單單手裏放着。“姐你吃，我知道你喜歡吃的。”

左單單打開一看，竟然還是上次吃過的棗泥糕。“你哪兒來的，這可不好買。”

“我們老師給的。這麽貴的東西，我本來也不要的，她擱在我手裏就走了。我也不好意思還回去。”

“你們老師對你這麽好？”左單單驚奇道，這種糕點不好買，在這年代，就是自家人都舍不得吃吧。這三番兩次的給左聰，這得多大方啊。

左聰點頭道，“我們老師是挺好的，有幾次還要幫我洗衣服，我沒讓。”

“……”她咋就沒遇上這麽好的老師。左單單心裏覺得怪怪的，“你們老師是不是年紀特別大了，把你當兒子養呢。”

“還沒到三十吧，我沒問，看着不像三十歲。”左聰想了想道。

左單單也想不出啥名堂來，“以後你可別再接人家東西了，人情債難還。好好念書，啥也別想。中秋節的時候記得回家看看爸媽。姐得去買鐵鍋啦，今天就得回去呢。”

看到左單單要走了，左聰心裏又舍不得了。不過也沒敢表現出來，擔心讓左單單也跟着難過。

等左單單走的老遠了，他才轉身回學校。剛進校園，又碰上許亮了。許亮站在太陽底下用腳尖畫圈圈，看着左聰進門了，他仰着腦袋看着天，“那什麽，你姐走了？”

左聰心情正不好呢，聽許亮問起他姐，繃着臉道，“你問我姐幹啥，許亮，我告訴你，你有啥沖我來，別招惹我家裏人！”說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才轉身回宿舍去。

許亮：“……”他招惹誰了？！

左單單離開學校，找個地兒把左大成給的十斤糧食扔到果園裏，又拿出三十斤水果，就直奔黑市，這時候黑市沒啥人了，早上賣完東西就走了，中午留下來的都是早上還沒賣出去的東西。

看着現在沒人買東西，左單單順道瞅了瞅，發現還有人賣野雞的。

想起自己好久好久沒喝野雞湯了，左單單幹脆提着蘋果跑過來。

“老鄉，咱換換咋樣？我用十斤蘋果，換你的野雞。”這時候豬肉六毛一斤。左單單雖然不了解雞肉行情，不過猜想雞肉總不會超過一塊吧。這野雞差不多兩斤多的樣子，她用價值兩塊多錢的蘋果換，可是很公道了。蘋果自産的，買貴了她也不算虧。

老鄉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個頭瘦小。看了看左單單兜裏的蘋果，嘴唇動了動，顯然也是許多年沒吃水果了。可他搖頭，“不成，我兒子在住院，我得給他掙藥費。”

左單單一聽，知道人家這是急用錢呢，也不多說了，“給現錢要多少？”

老鄉想了想，猶豫道，“要不你給八毛？我這連夜打的。還是活的呢。”那野雞似乎在證明自己是活的，撲棱撲棱的動了兩下。

才八毛錢？左單單眼睛瞄了瞄那野雞，“成，就八毛錢。”

給了錢，這野雞就屬于左單單的了，老鄉還挺厚道，見左單單抓不住，就用稻草綁得嚴嚴實實的，愣是把野雞包成木乃伊了。左單單直接給老鄉搭了兩個蘋果。老鄉激動的連連道謝，家裏孩子生病，嘴裏正缺這些有味兒的呢。

左單單大方的擺了擺手，又小聲問，“老鄉，你們平時打的這種野味多不？”

得了左單單的連個蘋果，老鄉也不含糊，有啥說啥，“這時候還挺不錯，等入冬了可就不成了。不過也就我們山下屯那片山林子多還成。沒林子的地方也就兔子多，那東西可不好抓。”

左單單聽着，心裏就熱乎了。誰說這年月沒啥掙錢的東西呢，這不就是嗎？

老鄉剛走，左單單就邊啃着蘋果，邊考慮着這野味掙錢的事兒。許是她吃蘋果的樣子饞人，路過的人多多少少的都買了兩三斤。沒一會功夫，她這三十斤蘋果也幹淨了。

看着時間不早了，趕緊兒找個地方把大鐵鍋拿出來往背上背着，手裏拎着野雞，往車站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