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胃口

第三十六章 胃口

“你想不想混個宗主當當？”班岚似乎特別擅長平地一聲驚雷的談話方式。

“宗主？”古涸兩條濃黑的眉毛慢慢擰到了一起。

古涸雖然嚣張了點、單蠢了點，但并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也不會傻到認為班岚不知道他的處境。

能夠在這種時候提出一個致命條件的人, 怎麽看都對他了如指掌——聆風閣的消息渠道錯綜複雜, 說不定這位金丹前輩恰好有錢又有閑, 已經幹脆把他查了個底朝天。

所謂“宗主”，估計是指的天冶宗——明知他與天冶宗不對付, 還提出這麽一遭，是個什麽意思？

似乎是料到了他的反應, 班岚沒有去催他, 反而對着邊上那個繃緊了臉, 似乎準備起身的楚千辰挑了挑眉。

楚千辰脊背一寒, 咬咬牙利索地起身施了一禮:“晚輩失禮了, 不打擾前輩與古涸詳談，就此告退。”

——再待下去，恐怕要接個燙手山芋！

——平日裏淩川師叔就夠他操心的了, 現在又來個班前輩，怎麽看都是一副想把古涸甩他身上的模樣，他可消受不起！

——他雖然不讨厭古涸, 但也真心不想接手這個麻煩！

班岚似笑非笑地用指尖扣了扣桌子，下一瞬, 楚千辰就感覺到了一股拉扯感——

低頭一看, 三尺長的小木偶似乎是直接撲過來的, 呈長條狀趴在地上, 手指艱難地拽着他的袍角。

楚千辰忍不住邁了一步。

木偶人被他拖曳着滑動了兩尺。

楚千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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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偶人仰起光溜溜的腦袋, 把沒有刻上五官的“臉部”對着楚千辰——堅持。jpg。

額頭青筋一跳，楚千辰發現這個金丹前輩當真讓人……一言難盡。

“前輩的傀儡……着實有趣。”牙縫裏擠出來的聲音全是冰碴子。

“好說，你留下來聽着，我還可以送你一具。”班岚依舊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

古涸在一旁完全摸不着頭腦:剛還問他要不要當宗主，怎麽就又跟楚千辰留下來扯上關系了？——噢，沒想明白也沒關系，反正班前輩讓他巴着這位大弟子就是了。

“楚道友，別急着走啊。”古涸幹巴巴地開口，“班前輩正指教咱倆呢。”

——誰跟你是“咱倆”！

楚千辰一陣頭大，深覺自己是甩不掉這個拖油瓶了。白了古涸一眼，悶不吭聲地坐回去，抱着劍，一臉正經，仿佛剛剛想走的不是他:“還請前輩，指教。”

班岚動了動指尖，忽然明白為什麽楚千辰當初會被那僧侶留在天霜城了。

身為棄嬰，能被僧侶撿到，本身就是個有佛緣的；有佛緣卻沒有入佛道，估計是因為天生敏銳，心思又過于細膩純善，不能出世，倒不如仗劍天涯，以劍開道，以身立命，也比在佛道之中成為一個怒目金剛要合适些。

真是貼切——楚千辰的本命劍胚，就叫“牽塵”來着。

注定了身邊少不了幾個拖油瓶。

班岚勾勾唇，沒再去看楚千辰，轉而道:“古涸，我知你想要成為鑄劍師。問題是——”

“你想要給何人鑄劍？”

這個問題倒是讓古涸一懵。他接觸到鑄劍術後，就一直有些雞血上頭，還真沒考慮這個。

鑄劍師和劍修在金丹前可能聯系還不夠緊密，可是一旦到了金丹，各自的大道就比較明确了，自然也就會慢慢結成一些相輔相成的固定搭檔，互相推進。

古涸決定入鑄劍師的門，實際上已經算是趕在了最後期限，要是他不能盡快确立搭檔，便只能一直在築基後期磋磨，倒還不如走繁雜些的煉器師路子，好歹還能勉強晉級到金丹，就是往後倘若不做些改變，恐怕就再無進步了。

“……楚道友？”古涸思索了一會兒，嘴裏遲疑地念了一句。

實際上也不過靈光一閃——誰叫他目前而言，接觸得最多的劍修就只有楚千辰了呢？第一反應其實是古韻的。但古韻不是劍修，自然也就不能作為古涸的搭檔。

古涸越想越覺得合适。之前，他曾經攔過楚千辰的劍，對那特殊的劍罡印象頗深，也隐隐有些親近的感受。這也是為什麽，他對楚千辰一直都沒有排斥，反而常常厚着臉皮黏上去，只不過是因為直覺上認為此人可交罷了。

看樣子，似乎可以？

眼睛一亮，古涸轉頭就咧着嘴，拿胳膊肘捅捅楚千辰:“楚道友，楚兄，楚千辰，以後我替你鑄劍可好？”

楚千辰擰眉，似乎想要拒絕，張口時卻頓了頓，道:“從未有人能夠鑄牽塵。”

所以他一直用的是手裏那柄還算趁手的靈劍，而不是溫養在丹田的牽塵劍胚——沒人成功鑄劍過，那劍胚自從他築基之後強度就不夠了，又不能叫那些鑄劍師強行去鑄一柄完全無法起共鳴的劍，以至于楚千辰整個築基期都過得有點憋屈。

好在還有一把過得去的靈劍，不然楚千辰恐怕不能寸進。

班岚挑了挑眉。沒想到……他一時心血來潮想要牽的線，好像是“運”在作怪。

感覺似乎是老天都在幫古涸。否則，不論怎麽說，都太巧合了一些。

楚千辰是有佛緣的，他的劍道估計是劍修中另辟蹊徑的那種，說不定會帶上佛修特有的罡氣——班岚沒有接觸過，現下也不能确定；

至于古涸，雖然入道以來一路坎坷，卻始終是赤子心性；哪怕腦子不那麽靈光，關鍵時候的抉擇卻從未出過錯，這次，估計也是一樣。

這樣的人，怎麽看都是天道偏愛了，多半是有佛家功德罩着，說不定，他父母遇難還有內情在裏頭。

班岚腦海裏各種想法一閃而過，表情瞬間變得有些怪異——啧，這麽說來，自己想塞給楚千辰的第一個拖油瓶就有此等緣分，那另一個該不會也是有緣分在的吧？

這麽說來，怎麽感覺老天像是順着他班岚的意，一直在幫他自己？

哦豁，還真是謝謝老天了啊。

“你們回去試試，估計可以。”班岚慢條斯理地開口，手指虛空點了點古涸，“你小子受天道眷顧，運道不淺，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後要記得保持腦子清明，否則就算是你巴住了十個八個大弟子，都不夠你拖後腿的。”

神鳥的嗓音似乎帶着點特殊的音韻，古涸只覺得一道淡金色的漣漪從班岚虛空點下的指尖漾開，似乎極其迅速又極其緩慢地擴散到他面前，進而，神魂一震，如一道清流灌頂。

楚千辰同樣看到了那道漣漪，神情也是突然一陣驚愕——牽塵，剛剛震顫了一下。

班岚就當沒看見他們的異樣，神鳥的祝福術豈是那麽容易見到的？讓他們自個兒納悶去。

“現下，古涸，既然你決定給大弟子鑄劍了，那麽，我便将你的生平交于大弟子知曉。”班岚說着，掌心便出現了一枚玉簡，被他丢給了楚千辰。

楚千辰接過玉簡，沒有立刻查看，而是詢問地看了一眼古涸。

古涸似乎有點不自在，擡手搔了搔亂糟糟的頭發，低聲嘟哝道:“你看……看呗。”反正之後長期搭檔，也沒必要瞞着。

天知道，就在剛剛那一瞬，古涸忽然覺得曾經的自己蠢透了。

楚千辰似是信了班岚那句“估計可以”的判斷，便也不推拒，掌心靈力運轉，便也迅速得知了古涸的生平——就是，這消息似乎，太過詳盡了一點。

狐疑地擡頭看一眼班岚，見他沒有阻止的意思，楚千辰緊了緊手指，接着就把玉簡遞給了古涸，開口道:“你自己也瞧一眼。”

“啊？”古涸木愣愣地接過玉簡，然後擡頭去看班岚，見人沒有反應，這才運起靈力把自己的生平給看了一遍。

——媽個雞，果然被翻了個底朝天。

古涸又抓了抓頭發:“前輩肯在小子身上花這麽多心思，小子不甚感激。”要弄到這些消息，哪怕自己不是什麽大人物，在聆風閣也會要不低的價格。

班岚笑眯眯地打擊他:“我沒花靈石。”

然後繼續炸雷:“我是聆風閣閣主。”

古涸愣住，楚千辰則是一把捂住了臉——

他！就！知！道！

這個班前輩，根本就是來給他們塞爛攤子的！

就算之前楚千辰已經隐隐猜到班岚與聆風閣關系不淺，他也沒料到這家夥居然是閣主！不是分閣閣主，而是貨真價實的閣主！

這意味着什麽？一個金丹中期，哪怕可能實力爆表，要撐住聆風閣這麽個龐然大物也是不夠格的——所以班岚這根本就是盯上了天霜門那幾個長年閉關的客卿長老、元嬰修士！

楚千辰額頭突突直跳:“班前輩——小子無能……”

“別急別急，聽我說完。”班岚揮揮手，一杯茶便被打過去，強行塞到楚千辰手裏，“大弟子不要妄自菲薄，這不還有個天冶宗呢嘛。”

楚千辰:……真是再也不想聽見“大弟子”這個稱呼了。

古涸:……

古涸突然就聽懂了。

班前輩是聆風閣閣主，但是聆風閣根基淺，需要向別的勢力借人。天霜門已經被盯上了，而他……

班前輩之前還問他要不要當宗主咧。

所以天冶宗也被盯上了？

這就是——救姐姐的代價？

古涸倏地抽了一口氣。這位前輩，當真胃口不小。

冷靜了一下，古涸接話道:“班前輩想來也知道天冶宗的做派，這樣的宗門，怕不是短時間內能夠改變的。”換言之，就算把它吞下了，也膈應的很。

“我問的是你想不想當宗主，又沒問你想不想當天冶宗宗主。”班岚嘴角的笑弧擴大，把玩着手裏的茶杯，“這麽大個宗門，總不見得跟個老鼠窩似的個個見不得人，總有那麽幾個跟你似的傻不愣登的家夥在。”

“你手頭有法門，自己又有實力，等救了古韻之後又沒有後顧之憂——”

修長的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圈，點了點中間，

“給你兩具傀儡，一具救人，一具假扮你姐代她在天冶宗躺着；你只要假意入門，把自己的法門改改，弄成個假的獻上去表忠心，不怕天冶宗不信任你。”

“至于人家煉不成，那就是他們的天賦問題。極品法門挑人的很，就算你把真的獻出去了，你以為真有幾人能習得？”

“到時候，潛在裏頭把那些傻不愣登的挖到一塊兒，總有幾個是得了宗門真傳的吧？差不多收收攏，再合計合計給天冶宗捅個大簍子，你們跑出來自立門派不就得了——別以為煉器師的人脈是擺設。”

“那些有求于你們的，哪個不是看重你們遠高于看重宗門？找幾個坐鎮一下，給他們些優先煉器的好處，還怕套不牢嗎？”

“況且我這兒還有個聆風閣，什麽人都能給你查清楚了。”

“再者，就算中間你出了點差錯，反正你姐也救了，天霜門還罩得住你們。”

班岚轉而看向楚千辰，

“至于天霜門，我猜你們大概需要一個門派，能夠廣納煉器良才，以尋找合适的鑄劍師；據我所知，你們每一代弟子裏，可是有不少都是因找不到鑄劍師而被磋磨了。”

“畢竟，一個劍修門派，還在這種苦寒之地，恐怕并不适合火木屬性的煉器師修煉。”

“路子我給你們了，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