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窗戶紙

第13章 窗戶紙

馳遠被這一嗓子喊的煙差點掉了。

整個樓層的監室都靜了一瞬,接着一道道興奮中參雜着不明期待的目光朝着這邊投來。

馳遠下意識瞟了韓山一眼,就見對方面色微沉,一言不發地盯着走廊那頭咋咋呼呼的龔小寶,氣勢頗有幾分攝人。

嗯,這才是直男的反應。

馳遠剛剛有一瞬間心虛,因為他腦子裏的畫面和龔小寶想到的,大概差不多。于是馳遠下巴微擡,那張硬朗中帶着點率性的臉,這麽繃起來也有足夠的壓迫感。

起碼龔小寶再看過來時,脖子肉眼可見的縮了一下……

“閉嘴吧!”季長青煩躁地瞪了他一眼,待轉過來看向走廊另一頭的兩人時,唇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娘的,這倆家夥擺出一副獄霸架勢給誰看?

“你倆過來。”

“是,管教!”馳遠站直身子高聲回話,接着熄了煙小聲嘀咕,“操,一口都沒抽。”

韓山神色稍霁,無視周遭興味盎然的視線,掐了煙走到季長青面前:“管教。”

“幹嘛呢?”季長青皺眉朝他身後瞥了一眼。

“抽煙。”馳遠答的坦蕩,“打火機沒氣了,跟組長借個火。”

龔小寶一聽,立刻反駁:“不可能!早上還有呢!再說,你不是不抽煙嗎?”

馳遠:“我不抽是想把煙留給你的,這月最後一天了,你不要,我就自己抽了呗。”

“你……”龔小寶支吾半天, 嘟囔了一句:“誰信!”

季長青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去樓下領打火機!勤雜的活都幹不明白,就知道挑事兒!”

“哦。”龔小寶不情不願地下樓,沖站在樓梯口的杜軍耍橫:“讓開!”

季長青:“……”

這個無賴真讓人頭疼,讓他提早出獄不知道是不是個正确的決策。他閉了閉眼,對韓山交代:“找幾個身強力壯的人把後院那塊荒草地清一下,這幾天抽空建個籃球場。”

韓山沉默一秒:“……好。”

“抽空”的意思就是犧牲休息時間,這種活自然沒人願意幹。

但是打眼一看就“身強力壯”的馳遠倒是挺來勁,他喜歡打籃球,親自建場地聽上去也不錯。

當然,如果之前參與過建造監舍大樓,他就不會這麽想了。

盧光宇靠在門口,饒有興味地看着走廊的情形,待韓山兩人一前一後進屋,馳遠與他錯身時,忽然伸出指尖勾住了對方袖子。

馳遠駐足:“幹嘛。”

“親到了嗎?”盧光宇用口型問。

“你有病。”馳遠說。

盧光宇舔了舔嘴唇,笑着小聲道:“和你同病相連,馳遠,與其在鐵板上白費力氣,不如……”

韓山打開櫃子拿出新浴巾,轉頭就見門口說話的兩人。

他略一猶豫,走上前把浴巾塞進馳遠懷裏,視線移到盧光宇的手指上。

“手還要嗎?”

韓山的語氣平淡,盧光宇面色卻是一僵,乖乖松開手:“開個玩笑。”

“組長。”馳遠心飄了起來,自己雖然也是一人高馬大的老爺們,但是被這麽護着,感覺還挺好的……

他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灰色浴巾,被這雙重驚喜砸的有點懵,不确定道:“這個……給我的?”

“嗯。”

韓山應着他,眼睛卻是冷冷的盯着盧光宇,帶着警告的意味。

盧光宇唇角泛起一抹自嘲,他知道這浴巾也是用來防自己這只“色狼”的。

“跟組長聯號,真讓人羨慕。”他回視韓山,眼底有幾分苦澀。

韓山并不想和他多話,轉身回屋。

他覺得馳遠這人有時候挺聰明,有時候又有點傻,他難道看不出來盧光宇不對勁

還是得找機會提醒一下。

第二天中午,韓山和幾個犯人一起被帶去家屬會見區。

韓溪每三個月來看他一次,每次都帶兩塊他最愛吃的玫瑰糕。

季長青按照慣例打開牛皮紙檢查,沒有問題後再原樣包好,鼻尖萦繞着馥郁清甜的玫瑰香,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下面那塊大一點,那小子一定會自己留着。

算了,上面那塊也沒小多少,能吃到人家親手做的糕點就不錯了,挑什麽挑?

他把紙包放到一邊,若無其事的掃了眼窗口外盯着韓山不說話的女人,然後繼續檢查其他犯人家屬送進來的東西。

韓溪一頭輕盈的長發,和韓山一樣骨相極佳,皮肉緊致完全看不出已年近四十。

“有事嗎。”韓山先開了口。

“我沒事,事兒都給你留着呢。”韓溪說。

韓山垂眼輕笑,又問:“你最近還好吧?冉冉怎麽樣?”

“都……還那樣呗。”韓溪說:“不過我把阿姨辭退了,孩子還是自己帶着比較放心。”

韓山:“是沒錢了嗎?”

“怎麽會?”韓溪好笑道,“花大錢請來的那些高管還是有點用的,公司能掙錢。”

“嗯,辛苦你了。”

“當然,我要操心死了,你年後還能減刑嗎?什麽時候能出來?”

“說不準,我盡力。”

“好。”

姐弟兩能說的話不多,基本的問候結束,便都沉默下來。

時間快到了,韓山輕輕呼出口氣:“再過幾天是姐夫忌日了。”

“嗯。”

“替我跟他……”

“嗯,每年都說。”

“……”

“對了,我聽說,那人渣癱了。”韓溪忽然說,眼底有閃動的光點。

韓山神色複雜地看着她:“我知道。”

“你怎麽知道?”

“是……我一獄友的案子。”

韓溪嘴巴微張,半天沒說出話來。

會見時間到,手邊的計時鈴聲響起,她唇間輕輕吐出三個字:“緣分啊……”

韓山無奈搖頭:“下次來多帶一塊玫瑰糕吧。”

韓溪依然有些愣怔,緩緩應道:“好。”

探視回來的犯人提着大包小包的食品等走進監區,龔小寶蹲在監舍樓大門邊上,像只貓兒狗兒一樣盯着他們。

有人會拿點東西扔給他,以期他滾蛋之前別再舉報自己。

把犯人送回監室後,季長青在走廊留了一會兒,二監室傳來歡聲笑語,犯人們在給大夥分家人送來的東西。

之前大家也會想着給管教,但是季長青從來不收——

都是些自己休班時就能買到的東西,沒什麽稀罕。

除了那塊玫瑰糕……

之前韓山都是自己留一塊,剩下一塊就連紙包一起給他了。

季長青看向二監室。

這小子什麽情況?

片刻後,他又溜達回監室門口,心裏想着跟韓山交代一下建操場的事。

“靠,好吃!”馳遠嘴裏含着剛咬下的一口玫瑰糕,由衷贊嘆,“我以前不怎麽吃點心的,沒想到這麽好吃!”

“這個比賣的好吃。”韓山說完,低頭看了眼紙包裏剩下的一塊,面露遲疑。

韓溪小氣的很,說什麽怕他吃夠了不想家。

其實吃不吃得夠韓山也不會留戀監獄,她純粹是故意的。

是氣他當年做事沖動不計後果。

“馳遠!”季長青站在門口,一身的浩然正氣,“去把樓後空地的荒草拔了。”

馳遠腮幫子鼓鼓的,一臉懵逼:“我?自己?”

“對,早幹完早利索。別磨蹭,現在就去!”

“……”

韓山看季長青黑着臉離開,收起剩下的一塊玫瑰糕,有點想笑。

馳遠滿心委屈,就不到一個小時的午休時間還得拔草,韓山作為聯號自然得一起,哪怕什麽也不幹在旁邊杵着。

意外的是齊越森主動提出幫忙,跟着兩人一起去了後院。

齊越森幹活是把好手,結實的骨架顯示出他曾出過大力,閑聊中馳遠了解到齊越森以前是村會計,如果不是出了事,村民欲推選他當村委主任的。

說到這些免不了提到案子,馳遠沒有表現的很好奇,齊越森猜到他一定有所耳聞,也不直接解釋什麽,只意有所指的說,他在刑警隊一直沒認強j這件事,判決書裏也沒寫直接證據。

馳遠看着他那雙骨節略粗的手,心中有些觸動。

二監室如果沒有韓山,齊越森一定是組長,而且他雖是農村出身,卻勤奮好學,每周的班組周檢會總是第一個發言,且悔罪态度真誠深刻。

可是,如果他入獄有隐情,這樣的态度就顯得過于端正了……

齊越森見他拔草的動作慢下來,于是又悄聲說:“進了監獄不一樣的,不認罪,不服判決就不能減刑假釋,多掙分早出去才最重要,沒人聽你有什麽不平不滿,判了就是判了。”

馳遠看了眼前邊用耙子勾扯雜草的韓山,轉頭沖齊越森笑笑:“有道理。”

接下來連着幾天陰雨綿綿,建球場的事暫時耽擱下來。

馳遠上工繞線圈的手速基本已經可以達标,前提是不聊天不開小差認認真真幹活。偶爾差個十個八個韓山會随手給他補上。

馳遠認為他組長對自己是不一樣的,自然暗地裏也對韓山“不一樣”。

杜軍因為上次的表彰,得了個分飯員的差事,一周兩次的葷菜也會把為數不多的肉塊盛到馳遠碗裏。

馳遠便借花獻佛,偷偷夾給韓山。

夜裏睡覺,他會提醒對方朝右睡,韓山本來不以為意并且覺得他啰嗦,可次數多了,他竟然開始有了朝左睡就胸悶的錯覺……

馳遠暗自偷樂,迷迷瞪瞪的翻個身,胳膊腿“無意”挨到韓山,身邊人從最初不動聲色的挪開,到後來不客氣地把他推回去,到最後懶得在意。

一系列的潛移默化,讓馳遠有一種錯覺,是不是他們之間,只剩一層窗戶紙了?

臨近出獄龔小寶瘋狗屬性徹底爆發,下雨天他無所事事且不講德行,收了人家的吃的照樣天天告狀,似乎想在出獄前把所有人得罪個遍。

甚至連唯一拿他當人看的馳遠也不放過,不止一次的跟季長青叨叨,說馳遠收買人心拉幫結派,還和韓山搞同性戀,白天黏黏糊糊,晚上摟摟抱抱……

季長青煩的要命,他清楚韓山對馳遠的不同,是基于他們案子上的牽連,韓山把馳遠當朋友了。

這無可厚非。

但這張嘴要到處胡說,肯定會把監區搞得烏煙瘴氣。

于是從嚴管隊借來腳鐐,讓他再說這事就戴着鐐铐在走廊裏溜圈。

人類本性喜歡在別人跌倒後再踩上一腳,一天晚上洗澡後,有人趁龔小寶穿褲子的空當,把兩盒煙塞入他衣服兜裏。

接着,有人向管教反映丢了煙,馬上又有人檢舉龔小寶偷了煙,季長青—查問,有七、八個犯人作證,人證物證齊全。

第二天一早,龔小寶脖子上挂了個牌子站在監區大樓門口,上邊寫着“偷竊者”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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