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斷眉與斷掌
第17章 斷眉與斷掌
從後院繞過大樓,兩人把鞋子拎在手裏,光腳往回走。
皮膚上的水泥被風一吹,加上體溫的烘烤,已經有些幹了。
馳遠樂了一路。
擠眉弄眼間,額角撲簌簌的灰渣不知道怎麽就戳到他的笑點。
“……”
韓山不覺得好笑,他瞥了一眼半邊腦袋灰突突,還笑的跟個智障一樣的青年,忍不住嘆了口氣。
“剛剛謝謝你。”
“嗐,客氣什麽?”馳遠不以為意。
韓山沉默幾秒,說:“前幾天,我跟你說過,這裏沒有人值得你去冒險。”
馳遠微愣,明白了韓山的意思:“沒冒險,我心裏有數,再說,我就看着那玩意兒沖你去了,怎麽可能不管?”
“可是……”
“好了,我記着呢!”馳遠幹脆一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你說監獄裏的人不值得,可我覺得你值得啊!在你出獄前,我們不是朋友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韓山不太習慣馳遠把這個限定條件說的這麽直白。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保證,以後一定三思而行!”馳遠沾滿水泥發硬的手掌在韓山發硬的後頸撫了下,發出細碎的“坷垃”聲。
兩人一怔,對視之下忽然沒繃住。
“操。”
馳遠看着無奈失笑的韓山,彎下腰又傻樂起來……
他說的不假,他沒辦法眼睜睜看着韓山處在危險境地而無動于衷。但也因為是韓山。
人的潛意識其實都會為他人劃出價值等級,而标準,除了情感上的喜歡或厭惡之外,自然也有對方于自己而言是否有利用的價值。
比如他推開張尚,與對方死不死沒關系,他只是為了龔小寶不要闖禍出不了獄。
而救韓山,有一半的情感因素,還有一半,也是大腦根據馳遠平時對韓山的評估,潛意識做出的價值判斷——
這個人情很重要,值得冒險。
所以無需思考,跟着“條件反射”去做就對了。
沾滿水泥的衣服脫在外間的水池子裏泡着,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浴室。
單獨洗澡他們不是第一次。
之前腿傷,管教允許馳遠洗澡額外加五分鐘時間。那時每到最後只剩兩個人時,馳遠多看韓山兩眼都會臉熱。不知道這短短幾周,他的流氓屬性怎麽就成長的這麽迅速。
韓山走到最裏面他常用的花灑下,轉身見馳遠緊跟着在他旁邊,身形微頓。
現在又沒別人,兩人挨着洗多浪費空間資源啊!
馳遠敏感的察覺到什麽,把盆子放在一邊,打開水龍頭放水:“待會兒我幫你清理頭上的水泥。”
“謝了,我自己洗就好。”
“你也得幫我弄下。”馳遠假裝沒聽到,仰起頭,“這兩天剛結痂的傷口可能又得泡開了……”
韓山視線移到他臉上,這種角度,也沒讓馳遠帥氣的臉部線條失真,反而更透出一種與平日裏的大大咧咧不同的壓迫感。
“好。”他轉過身打開自己的花灑。
身後馳遠唇角微微揚起,熱水出來,他立刻站了過去。
浴室人不多,淋浴噴出的水流比較沖,澆在水泥覆蓋下的皮膚上,傳來細密的刺癢。
兩具年輕健壯的身體并排而立,飽滿緊實的肌膚在高處窗孔的光線下泛着健康的光澤。
馳遠用力搓幹淨小臂,餘光裏,水汽濕漉漉氤氲着旁邊男人擦紅了的脖頸,韓山雙臂使着勁,飽滿硬實的肩臂肌肉越發明顯。
他胸背連接處的線條如羅馬雕塑般矯健,腹側斜肌向腰線收攏,消匿在視線之外……
馳遠緩緩呼出口氣,心裏默背出師表。
“我幫你清理頭上的。”韓山忽然轉過來,兩排塊壘分明的腹肌大咧咧的闖進馳遠視線。
“咳……好,好。”
馳遠呼吸又緊又燙,抓着毛巾的手垂在身前,擋住自己隐隐不安的部位。
又見韓山小腹下端一線青色血管向下方蜿蜒隐入,性感得要命……
馳遠幹脆閉上眼睛。
韓山手指膚質偏硬,還有長期幹活留下的繭,他一手拖着馳遠後腦,一手拇指用力蹭掉粘在他前額鬓角的泥灰。
“沒個鏡子真不方便,還是外面好。”馳遠有點疼,聲音低啞的嘟囔了一句。
“嗯。”
“組長,如果今年剩下這兩個月你生産工分還是第一名的話,減刑是不是能減到夏天之前出去?”
“嗯。”
“那今天就有點險了,萬一不小心傷到頭或者胳膊,嚴重了還得到醫院裏浪費時間,這第一名不就懸了?”
韓山手上動作慢了下來,他看向馳遠被水打濕的濃密睫毛,像朝下綻開的一排太陽花。
這張陽光單純的臉上看不出什麽城府,他仿佛永遠都是憑着一腔赤誠去對待每個人,即便這裏的人都是“壞人”。
“嗯。”韓山小心避開對方眉骨上的傷,先把周圍擦幹淨,“大概會減五個月,過完年就可以出去。”
“減這麽多?”馳遠眼角抽動,可能是牽扯到傷口。
“今年我在教育科幫他們做了幾個月的校對。”韓山說。
“那是什麽?”
“就是編輯我們平時看的監獄小報,做這個活比較輕快,還可以在管教辦公處混個臉熟,平時獎勵、減刑假釋時多多少少會有一些優勢。”韓山沒有避諱,跟他說的比較直白,“正常來說,這種活都是“品學兼優”,文化水平比較高的人能做,我是個例外。”
“啊?”馳遠睜開眼睛,“你為什麽例外?”
“不告訴你。”
韓山難得的皮了一下,眼裏含着笑意。
“因為你帥?”
“操。”韓山笑起來,拿起馳遠盆子裏的香皂往他頭上塗,“有可能,你可以去問問你這麽帥的能不能做,反正你在車間裏活兒幹的……啧。”
“靠,組長你變了。”馳遠也笑起來,大着膽子伸手在韓山腰上抓了一把,“我幹活兒怎麽了?我活兒好得很!”
“嘶!”韓山怕癢,弓腰向後躲了一下,手掌粗魯的在他頭上呼嚕了幾下,“自己沖一下!傷口那裏多沖會兒吧,強行弄掉可能留疤。”
“男人嘛,留點疤怕什麽?”馳遠被泡沫眯了眼睛,抹了把臉,“像你眉毛上的疤……就很酷。”
韓山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那是天生的,不是疤。”
“天生的?那有什麽說法嗎?”
“……”韓山沒回答,打開自己的水龍頭。
就在馳遠以為他不會搭這個話的時候,韓山淡然道:“家裏那些人說,斷眉不詳,克人。”
馳遠一怔,接着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伸出手在韓山面前攤開:“那咱倆合啊!我斷掌,也有人這麽說。”
韓山垂眼,入目就見那只勻稱修長的手,指節處有今天磨起來的新泡,而他手心中間,果然橫亘着一條清晰的斷掌線。
“無所謂啦,這種無稽之談只能糊弄那些人心裏的鬼。”馳遠拍了拍韓山的肩膀,“來,我幫你弄一下。”
“我自己可以。”
馳遠皺眉:“可以什麽啊?你看你後腦勺上的都沒弄掉。”
“……”
韓山略不自在地轉過身去,他也不是沒遇到過熱心的人,但是男人往往大條,能自然的,讓他覺得推拒無趣的,馳遠是頭一個。
“組長,你以前是什麽發型?”馳遠手指在韓山發根處搓動,像是按摩,“我看你頭發挺密的,上周大家一起剃的禿瓢,你青茬都比別人顏色深,一點都沒影響顏值。”
韓山彎唇:“沒什麽發型,寸頭。”
“是嗎。”馳遠視線落在他結實的後背上,“我覺得你留背頭肯定特有範……”
韓山天生有着開闊的肩背,胸肌緊致而有厚度,連着背部的兩道肌肉透露出滿滿的力量感。
馳遠想起他曾經上過武校,那應該是會練幾下的。而且韓山格外自律,每次跑操都會比別人多跑幾圈。
馳遠平時也愛運動,但他比較在意鍛煉肌肉的形狀和美感,說通俗點就是比較騷包,純粹為孔雀開屏用。
入獄後雖略有松懈,但底子在這依然很有料。
只是和韓山這種打眼一看就充滿爆發力的體态相比,終究是少了點渾然天成的野性。
他嘴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手掌慢慢下移,撫過那截微紅的後頸。另一只手拿起香皂,在韓山身上囫囵的塗抹起來。
韓山後背僵了僵:“我自己洗吧。”
馳遠勾唇:“嗐,順手的事兒,幫你搓搓背。”
韓山身體往邊上讓了一些,可能是想拒絕,又覺得矯情,于是沉默着沒說話。
馳遠手掌帶着香皂滑膩的觸感在他後背游走 :“你以前沒和別人互相搓過背嗎?”
“沒。”
“看出來了。”馳遠打趣他,聲音裏卻多了幾分暗啞,“大老爺們還扭捏起來了?我上學的時候,男生之間關系好點的都互相搓。”
“……是嗎,我上學走讀。”
韓山不自然地接着話,感覺水汽缭繞的浴室內,因為馳遠緩慢的動作和低啞的聲音,莫名充斥了一點別的意味。
“那得少了很多樂趣。”馳遠同情道,想到什麽又問,“對了,你在外面有特別好的哥們兒嗎?”
韓山想了想,他認識的人不少,當初跟着譚耀笙接觸的人也很多,關系好的,稱得上是朋友的,幾乎沒有。
“不多。”他說。
馳遠加了點力道:“好朋友不需要太多,一兩個足矣。”
“嗯。”
身後空間被另一具散發着熱氣的男體充滿,敏銳的直覺讓韓山感受到異常灼熱的氣息。
他又不自在地往前挪了一步。
馳遠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身體,暗暗深吸一口氣,他不敢再說話,怕因熱望烘烤的喉嚨洩露心底的欲。
于是又繼續默背起出師表來……
馳遠這麽做的目的不是占便宜,而是想看看韓山對和男人肌膚接觸的反應。
只是對方反應比較隐晦,似乎有點那味兒,但你要說他只是不習慣,也說得過去。
倒是自己,太沒定力了……
沒人說話,浴室只餘氤氲的水汽讓人呼吸沉緩。
嘩嘩的熱水流進地漏,那種暗藏着什麽的氣息卻沒有随之而去。
馳遠修長的手指随着掌心移動張開又合攏,韓山抹了把臉,忍不住打破這詭異的氣氛:“可以了。”
他剛要轉過來,卻被馳遠一把按住:“等,等下,腰……腰這裏有一小塊深色……”
開玩笑,他現在的狀态要是給韓山看見,就不是卸胳膊斷腿那麽簡單了!
“胎記,不用搓了。”韓山忍俊不禁。
“啊?”馳遠尴尬的收回手,轉身抓起自己的毛巾,“那你沖一下,我……也差不多了。”
“好。”韓山站到噴頭下,終于自在了些。
他沖掉自己身上的皂液,然後伸手握住馳遠肩頭把他轉過來,看着對方眉骨上的傷口道:“水泥是化開了,不過結痂也泡紅了,你把水流調小一點……”
話說一半,他的目光下意識朝馳遠擋在身前的毛巾掃了一眼,接着瞳孔微震……
馳遠心下一突,知道這欲蓋彌彰太明顯了,他表情變了幾變,最後心一橫,下巴一揚——
“準備放松一下,組長要不要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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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