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梳妝

第二十三章 梳妝

雖然太上皇是個不受歡迎的人,但今日是太後壽辰,該辦的還是要辦。

芙蓉園為百官貴胄們準備的游樂一樣不少,衆人也并不早早離去。我知道,那些朝臣們,大約比景璘和太後還急着想知道太上皇突然回京之後的打算,畢竟這關系着将來自己在朝廷裏怎麽混。而芙蓉園的高牆之外,恐怕京城的百姓們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太後沒有給外人看熱鬧的機會。專門為招待太上皇而設的宴席改在了承恩殿,用的是家宴的名頭,出席之人也全都來自于宗室。

我來到太後休憩的景和宮時,她正倚在榻上閉目養神,一名宮人為她捏着肩。

聽得動靜,太後睜眼。見是我,坐了起來。“你來了。”她坐揮揮手,讓宮人下去,對我說,“我久不見你,方才還想讓人看看你在何處。”

我走過去,将手中的食盒放下,道:“我去了一趟庖廚。先前太後一直忙碌,必是又不曾好好吃什麽東西,我便讓他們做了些太後愛吃的點心,墊上一墊。”

太後看着食盒,眉頭微微舒展,保養得宜的臉上有些欣慰,卻露出了一絲疲色。

“到底是你知道冷暖。”她拉過我的手,撫了撫,道,“你如何?可用了膳?”

“我用過了,太後不必挂心。”

說罷,我将一張小方案挪到榻上,又将食盒裏的點心一碟一碟擺好。

太後吃了兩塊,卻似吃不下去,将牙箸放下,輕輕嘆了口氣。

“阿黛,”她說,“世事何以總是如此艱難?”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麽,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

“太後不必煩心。”我安慰道,“即便太上皇到京城來,也改變了不了什麽。這兩年,聖上已然小有氣候,再不是那孤獨無依之人,豈非比兩年前好多了?如今在京城,聖上和太後才是主人,太上皇是客人,不然,他何以住在芙蓉園而不是皇宮裏?”

這話顯然頗得太後的心,她的臉上終于露出微笑,颔首道:“還是你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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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些膳,太後的精神好了些,不打算再休息。

“我這頭發有些亂,你為我理一理。”她說。

說實話,她的頭發仍齊齊整整,一點不亂。不過我知道她的心思。

稍後,她便要到宴上去見太上皇,萬要嚴妝華服,不能少了半分氣勢。

說來神奇,以前,我從來不曾自己梳過頭。在我看來,為我梳頭的侍婢們應該多少會點法術,竟能讓我那頭又長又滑的頭發聽使喚,好好變成發髻待在腦袋上。

落罪時,我以為自己會像個廢物一樣,連最起碼的齊頭整臉也做不到。

但後來,真的一件事一件事自己做,我發現,這也不是那麽難。

譬如梳頭。

出家最大的好處,就是不必太為打扮花心思,我可以經年累月只琢磨一種發式。結果就是太後也很喜歡我為她梳頭,說我懂得如何将那最死板的發式看上去不那麽死板。

坐到鏡前時,太後看着鏡中的自己,忽而幽幽嘆了口氣。

“阿黛,”她說,“我可是老了?”

這跟景璘問太上皇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一樣,有且只有一個答案。

“太後這是哪裏話。”我說,“太後這摸樣擱在外頭,只怕追着提親的人有不少。”

太後一笑,道:“也就你敢拿這哄孩童的話來當着我的面說。我都四十了,萬不能與年輕人比較。”

我說:“這可不是哄太後。今日來為太後祝壽的貴婦們多了去了,多光彩照人的都有。可我看下來,沒有誰能比得過太後的。太後的臉上一絲皺紋也不見,頭上一根白發也沒有,不是年輕人又是什麽?”

太後嗔道:“胡言亂語。”

話雖如此,她臉上的神色卻已經好轉了許多。

我笑笑,繼續給她整理發髻。

“阿黛。”過了會,她說,“我記得當年,先帝曾與我說,他想将你許配給齊王。”

我的手微微頓了頓,瞥一眼鏡子,道:“太後怎說起這個?”

“不過是有些感慨罷了。”她說,“那時,他說了這話不久,就北伐去了。我常想,如果那時真成了,你也不會被你父親連累落罪,受那許多苦。說不定,靠着當年的齊王,還能把你們一家救回來。”

我垂眸看着她的發髻,将一绺頭發梳攏,微笑道:“太後這也想得太好了些。我家落難時,齊王還在齊國。或許,他生怕扯上這一門落罪的親戚,先把了我休了也未可知。”

太後道:“我那時也覺得先帝也是老糊塗了,京中皇子和宗室才俊那麽多,怎會為你挑個齊王?我還記得那時,你很喜歡阿璘。從小到大,你每每入宮來,總要找他。”

我愣了愣。

太後笑了笑,道:“我與你說這個,是因為我還常想,若當初嫁給阿璘的是你,不知該有多好。我這輩子,唯一的心願便是看阿璘好好的,身邊能真有個與他相知相敬之人。可惜,卻是阿璘無福。”

“太後切莫這麽說。”我随即道,“能得太後和聖上庇護,已是我此生至幸。我能平安活到今日,已經莫大的福氣,不敢奢望其他。”

“你是我看着長大的,就似女兒一般。”太後嘆口氣,“你姑母當年還在的時候,曾與我約下,等你與阿璘長大了,定要結親。我那時一口應承了下來,卻不知将來泉下與她相見,該如何交代。”

每逢提起姑母,太後的臉上便總有些深沉之色。

我輕聲道:“太後放心好了,姑母若果真泉下有知,必只會感念太後和聖上恩德。”

太後注視着我,輕輕撫了撫我的手。

她往外頭窗上看一眼,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我說:“我方才聽鼓響,應該是到了申時了。”

太後颔首。

她看着鏡子,親自将發髻正前的鳳釵扶正。

“那位也該到了。”她說,“是時辰過去了。”

出席承恩殿宮宴的,都是宗室重臣,與我無幹。我正要行禮拜別,她卻拉住我的手。

“你不是外人,随我一道去。”她說。

我愣住。

似乎察覺到我的異樣,太後轉頭看我:“怎麽?你不願意?”

我低頭行禮:“謹遵太後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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