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舊事(三十一)

第五十九章 舊事(三十一)

跟子烨道別時,我問他:“下次見面,你想何時何地?”

子烨想了想,道:“你能日日來芙蓉園裏麽?”

我倒是想。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乳母不是傻子,就算我打着姑母的幌子,也不可能中邪一樣天天都出去。

“不能。”我喪氣地說。

“上元節那日,你要做什麽?”他問。

我訝然,道:“也不做什麽,白日在家,若是聖上高興了要辦宮宴,便入宮去拜見。到了夜裏,我要是累了,就在家裏早早歇息,要是不累,就跟着兄長出去觀燈。不過今年兄長在洛陽過上元節,我父親另有聚宴,想來不會觀燈了。”

子烨道:“你喜歡觀燈麽?”

“喜歡。”

“我帶你去。”

我心中一喜,卻道:“可我不能擅自出門,如何找你?”

“不必你找我。”子烨道,“我去找你。”

我看着他,滿心狐疑。

他頗有先見之明,從芙蓉園裏回來,我果然接連三天也沒出門。

上元節之前,家中賓客不斷,父親大多時候在朝中,兄長又在洛陽。乳母說我将來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如今正好學習學習如何做一個主母,通曉些主事的能耐,免得将來進宮被人笑話沒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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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明玉娘子,人家才十二歲的時候就會幫她母親打理家事了,聽說魯國公府裏的賬目都要她過目,你會麽?”

我不服氣,道:“我當然會,我算術可比她好多了。”

“算術是算術,看賬是看賬。”乳母看着我,恨鐵不成鋼地搖頭,“連這個也分不清,将來你可切莫跟人說是我把你帶大的。”

我翻個白眼。

雖然心急,但乳母掌握着向父親告狀的生殺大權,我不敢忤逆她的意,只好乖乖待在家裏。

不過,待在家裏也并非全然百無聊賴。

有一日下午,父親沒有去官署,留在家中會客。

來的人,都是平日裏他來往甚密的,其中也包括了明玉的父親蕭純。

父親是允許我坐在花廳裏那巨大的屏風後面聽壁腳的。對于朝中的那些錯綜複雜的事務,我其實覺得很有意思,覺得跟明玉她們說家長裏短蜚短流長沒有什麽區別。故而若有閑暇,我也樂意去聽一聽。

出乎我的意料,這一次,他們提到了子烨的老師杜行楷。

如我父親一般出身京城高門世家的人,評判他人,多少會以出身論英雄。

可對于杜行楷,雖然此人不受重用,但我父親他們卻多少不會小看的。據他們說,景璘的曾祖父文皇帝在世時,杜行楷曾經很有一段意氣風發的日子。哪怕出身平平,也在朝中嶄露頭角。他提出了許多為政舉措被文皇帝所采納,頗有成效。我父親他們與他差不多算同齡,當時,很是被他比了下去。

不過力主改革的人,一向會得罪人。

文皇帝是個十分符合人們對“帝王無情”四字想象的皇帝。

杜行楷受重用的時候,文皇帝對他大力支持。等到他敵人攢得足夠多,引得上下怨聲載道的時候,文皇帝就翻臉無情,找了個錯處,将杜行楷撤職下獄。

不過文皇帝也沒有真把杜行楷怎麽樣。下獄之後沒兩個月,杜行楷就被放了出來。等風聲平息之後,杜行楷被打發去做了個縣官,遠離朝廷。

景璘的祖父穆皇帝,雖然在位不長,但對杜行楷倒是頗有幾分敬重。也就是他,讓杜行楷重新回到了京城。不過,是給子烨做老師。

這樣的閑職,自然是不配被我父親他們提起的。

而這一次,他們談到杜行楷,是因為被皇帝重新提拔,連升數級,任命為禦史大夫。

我父親他們,都覺得此事極不尋常。

“聖上近來有意整頓吏治。”明玉的父親蕭純道,“杜行楷當年做得最為出色的,就是吏治。只怕聖上如今将此人提拔為禦史大夫,亦有此深意。”

“整頓吏治,又不是一回兩回。”我聽到父親喝着茶,淡淡道,“他能幹出些聲色是他的本事,由他去。”

我聽着這話,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如今子烨連老師都沒了,日後,就會一直待在宮學裏了吧?

這麽想着,我小小地雀躍了一番。

——

正月十五上元節,這一日,據說聖上偶感風寒,故而沒有在宮中大擺宴席。

整個白日,我都待在家裏。

不過我并不覺得無聊。

子烨說他晚上要過來找我,我須得好好準備。

生平第一回 ,我對打扮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僅讓侍婢将所有衣裳都擺出來,還費盡心思琢磨到底要戴什麽樣的首飾,梳什麽樣的發髻。

侍婢們見我如此破天荒的上心,笑着說,聽聞太子今夜要到五鳳樓去觀燈,與民同樂。娘子莫不是想讓他見到娘子時眼前一亮?

太子算什麽。我很是不屑。

不過為了哄她們給我好好妝扮,我笑眯眯說,正是如此,你們愈發聰明了。

既然涉及如此大事,侍婢們也不敢馬虎。

光是陪我商量如何妝扮,就花了半日。

到了傍晚,我穿戴齊整,照着鏡子左看右看。

鏡子裏的人,沒有像那日獻祥瑞的時候一般脂粉濃豔。胭脂淡掃,蛾眉修長,妝容若有如無,卻觀之清麗。堕堕地發髻,簪着珍珠和宮花,色澤雅致。配上我最喜歡的白狐裘披風,襯得面色嬌豔。

我左看右看,很是滿意。

到了入夜,侍婢們催促我出門,說街上已經有人點燈了,太子說不定已經去了。

我則裝起病來,說我許是也得了風寒,頭暈得很,不打算去了,只想早早歇息。

侍婢們很是錯愕,面面相觑。

我知道她們比我還貪玩,就想着跟着我出門,到街上去看熱鬧。

“阿姆不是要去觀燈麽?”我說,“她腿腳不好,就讓她坐我的車馬,你們陪她去。”

果然,侍婢們露出驚喜之色,笑眯眯的。

乳母也很是欣慰,叮囑我在家裏好好歇息,而後,就帶着一幹侍婢出了門。

等到外頭沒有動靜了,我打開後窗,翻出去。

對我這等慣犯而言,溜出家門從來沒有什麽難的。哪個門,仆人們不會總守着,巡夜的家丁何時經過,我一清二楚。何況這上元夜裏,許多人都明裏暗裏溜出去看燈了,并不會守衛森嚴。

果然,我借着夜色,一路暢通無阻。

溜出那扇專供粗使仆人們進出的小門之後,我小心地将它關上,正要離開,突然發現圍牆的陰影下閃出一個人來。

我吓一跳,還未出聲,嘴已經被一只溫暖的手捂住。

“是我。”子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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