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夜風(下)
第八十章 夜風(下)
心跳似凝滞了一下。
我看着太上皇,定了定神。
他也看着我,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不過那希翼只在起初的一瞬升起來,随後,就消散了去。他喜歡給人些出乎意料的甜頭,而後面跟着的算計,只會是我想不到的。
我早就領教過了。
“貧道不解上皇之意。”我說,“還請上皇明示。”
“朕兩年前與你說過,董裕等人,朕仍有用。”他神色嚴肅,“就算他們罪大惡極,要除掉他們,也須時機。你若想早日實現期望之事,便不該與朕作對。”。
原來說的還是這個。
我心中冷笑。
“不知上皇所說的時機,指的是何時?”
“不會遠。”他說,“但朕會為你辦到。”
我望着他,只覺啼笑皆非。
過了這些年,經歷了這許多事,他竟以為我還會相信他。莫不是當太上皇當了兩年,竟是變得幼稚了。
“有一事,貧道不解。”我說。
“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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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皇九五之尊,為何要為貧道做這些?”我說,“難道上皇也覺得,上官家确實冤屈,董裕等人确實該殺,他們被包庇至今,乃有違公義麽?”
“正是。”他說。
這話答得毫不猶豫,我睜着眼睛,竟是一時說不出話來。
“可當下殺了他們,不過讓你一時痛快,卻對當下的社稷并無好處。”他說,“朕說過,當年朕攻下京城之時,董裕一黨倒戈相助,讓整個京城免去了刀兵之禍。不獨他們,朕自齊國起兵,一路奪得天下,從敵陣脫離而來的能臣猛将衆多。當下社稷初平,不過兩年,遠不到大定之時,正當用人。若此時,朕對功臣下手,那些人會如何作想?”
話到此處,也沒什麽好繼續繞圈子的了。
我唇角彎了彎。
“他們會果斷離開上皇,投奔聖上。”我緩緩道,“所以,上皇不會對董裕下手,因為還要跟聖上争天下。”
一只蟲子飛到了附近的燭臺上,火花微微爆了一下。
他自上首看着我。
約摸十步的距離,并不算太遠。但在這燈火之中,足以讓人不能窺清那臉上神色細微的變化。
“朕想要的東西,一樣也不會放棄。”少頃,他說。
“我想要的東西,也一樣不會放棄。”我說。
“朕說過的話,說到做到。”他說,“朕不想與你為敵。”
我不由笑了一下。
“可我們早就是敵人了。”
自從當年一切說開,恩斷義絕,我覺得這是我在他面前最鎮定、最從容的一次。
我輕聲道:“過不久,你或許會後悔回來。”
他注視着我,好一會,道:“是麽,朕拭目以待。”
———
我想,我的話撂得足夠狠,足以将他惡心得再不踏入青霄觀。
第二日,他沒有來。
女冠們顯然期望落空,唱誦時拖着腔,再度變得毫無激情,有氣無力。
我氣定神閑,與從前一般,坐在蒲團上主持了一日。
“那位叫隆海的內侍,姓桑,原本就是齊國人。”黃昏,法會散了之後,蘭音兒從外頭回來,将一張紙遞給我,道,“秦叔說,太上皇那邊眼線多得很,打聽他身邊的人須得十分小心,不過也不是打聽不到的。”
我接過那張紙,看了看。
這上面,用蠅頭小楷寫明了桑隆海的來歷。從生辰八字到父母親族,應有盡有。
他是個貧苦出身,幼時因為父母雙亡走投無路,被家中賣入宮終做了宦官。此人一直在內仆局做事,二十五歲之後,恰逢齊王就國,需要撥宦官随行。于是,這桑隆海的齊人身份被有司看中,派他到齊王身邊去當差。而後,他就一直在齊王身邊伺候到現在。
我看着,很有些詫異。
據我所知,當年齊王就國之時,因得先帝對他的諸多防備,從前伺候的人一個也不許帶走。包括我認得的那位侍從呂均。派到他身邊的人,自然都是為了監視他,這桑隆海也不例外。
若說被軟禁在齊國的時候,齊王除了一衆盯梢無人可用,留着桑隆海是沒有辦法,那麽他得了天下之後,便不必在乎任何掣肘。這桑隆海能作為貼身侍從留在身邊,必是深得他的信任。
蘭音兒湊過來看了看,臉上露出同情之色。
“父母雙亡家貧無依,還被親戚賣了……噫,這桑隆海倒是跟我的遭遇有些相似。”
我看她一眼,道:“你被閹了賣進宮裏了麽?你怕是不知道,宮裏那些無權無勢的小太監日子過得有多難。”
蘭音兒目光一閃,随即道:“自是不能比。我舅舅想賣了我,可我偏不,自己逃了出來。他也沒遇到玄真這樣的大美人,不但給我吃的,還帶我進宮裏住,每天都有好玩的好吃的,比他可好了千倍萬倍。”
在嘴甜這方面,蘭音兒的天分跟景璘相當。什麽話都敢講,哄得人心花怒放。
我笑了笑,說:“秦叔可還說了別的麽?”
“秦叔說,近來,太上皇的人在接近琅琊王,似乎有意拉攏琅琊王,琅琊王看上去也對太上皇頗有好感。”
“哦?”我登時來了興趣。
太後壽辰那日,琅琊王景珑也來了。
不過這些日子,我因得法會一直待在青霄觀,一門心思也全在太上皇這邊,幾乎把景珑忘了。
景珑于我而言不是生人,少時是有些往來的。他對太上皇有好感,我也不例外。當年在宮學裏,他就喜歡偷偷跟着齊王去打馬毬。
想到那日見到的景珑,我仍然有些感慨。
男大十八變,誰能想到當年那個胖乎乎鴨公嗓的少年,如今成了個俊俏青年。要是沒有太上皇搶了風頭,當下說不定也要在京中風靡一時,傾倒一片。
“這些日子,琅琊王做了什麽,秦叔可打探了?”我問蘭音兒。
“也不用怎麽打探。”蘭音兒道,“琅琊王這些日子,幾乎每日都要去打馬毬,還跟太上皇在青龍苑打了三場。”
我的唇角撇了撇。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當年,景珑就是看誰馬毬打得好就不管不顧跟上去玩的,氣得景璘罵他傻毬癡。
當下這事,景璘要是知道,也不知道會不會惱起來。
“秦叔還說,太上皇那邊似乎在張羅給琅琊王說媒。”蘭音兒道,“看上的是寧平侯最小的妹妹,我記得,是叫薛什麽的。”
撚在指間轉動的香珠頓住。
我看着蘭音兒,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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