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耳目(下)

第八十二章 耳目(下)

我不由地停下了步子。

倒不是巷子窄,她擋了我的路,而是她說的确實引起了我的興趣。

“你叫什麽名字?”我問。

見我開口詢問,她雙眸一亮,忙答道:“我……我叫蘭音兒!”

“你說,你識字?”我問。

她連忙點點頭。

“讀過些什麽書?”

“我父親從前是教書先生,蒙學裏的幾樣全都讀過,還會念些詩賦。”她說罷,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我不會作詩。”

我說:“你父母呢?”

“去年旱災,全都亡故了。”她說着,眼淚在眼睛裏打轉,“親戚想把我賣了,我就逃了出來。”

“你家裏還有什麽人?”

“還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她的聲音愈發哽咽,“都被賣了……”

“在這街上流浪了多久?”

她掰着手指,稍稍算了算,答道:“快一年了。”

“我看街上的乞兒都是成群結隊的,也有吃有住,你怎麽不跟他們湊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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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露出不屑之色,道:“跟他們湊一起,便是入了他們的幫派,日後只能在這街上混日子。那不是正道,我不走。”

我有些哂然。這年月,很少人會提什麽正道,尤其是食不果腹的人。

“不是正道又如何。”我說,“你找地方做活,也不過是為了有吃有住,與加入那些幫派區別何在?”

“自是區別大了。”蘭音兒眼睛睜得圓圓的,“我還要去把我的弟弟妹妹都找回來,若陷在那等地方,我又如何去找?”

心頭被什麽觸了一下,

我想起了兄長,還有那幾個我并不熟悉的庶出弟妹。

沉默了一會,我看着她:“道德經、南華真經之類的,你讀過麽?”

——

我并非鹵莽之人,将蘭音兒留在身邊之前,我将她帶去了秦叔那裏。

一個月之後,秦叔将她的身世查清,倒是與她自己說的并無二致。

“人倒也機靈,不過品性如何,無人可作保。”秦叔對我說,“娘子要将她留用,還須謹慎才是。”

我沉吟片刻,道:“她的弟妹,秦叔能找到麽?”

秦叔道:“鄉裏的人牙子,喜歡在一個地方做買賣,只要找到她的家鄉,順藤摸瓜當是不難。”

我颔首:“此事,便交給秦叔了。”

秦叔很是詫異:“娘子要為她做這事?”

我笑了笑:“秦叔不是擔心知人知面不知心麽?我父親說過,人心向來不可揣測,不到真正的關頭,亦無從窺測。不過世人所求,無非一個利字,只要拿住了真正在乎的東西,利益不悖,便不必擔心出賣。再說了,我已經一無所有,甚至還是罪籍,比這蘭音兒也好不到哪裏去,又擔心什麽賣不賣的。”

秦叔看着我,長嘆一口氣,終究沒說什麽。

有一件事,我特地問過了秦叔。

就是關于當年先帝讓父親查杜行楷的。

秦叔沒有否認。

“當年國公确實将此事交到了在下手上。”他說,“發現娘子與齊王之事的,也是在下。“

這事,時隔多年之後提起,我已經覺得心中無波無瀾。

沉吟片刻之後,我問道:“父親知道之後,怎麽跟秦叔說的?”

“他沒說什麽,只告訴在下,此事萬要保密。”他說,“隔日,他就将娘子送去了洛陽。”

我張張口,道:“杜行楷……”

“杜先生自盡,是為了不連累齊王。”秦叔道,“當時的聖上恨極了他,國公也是無法。”

這也是我早知道的事。

我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

我讓蘭音兒帶話給秦叔,務必盯着太上皇和景珑之間的來往。

不料,景珑很快就在我面前出現了。

景珑的父親琅琊恭王,是先帝的二弟。他的母親,也就是景珑的祖母劉婕妤,在青霄觀裏也有靈位。

身為嗣王,青霄觀裏辦祈福的法會,景珑自當來拜一拜的。

“阿黛姊姊。”

見禮之時,他看着我,臉上露出笑容。

我也微笑,念了聲“無量壽福”,道:“貧道已經出家,法號玄真。”

“那便是玄真姊姊。”景珑仍滿不在乎,笑嘻嘻道,“孤方才路過含英館,想起姊姊愛吃那裏的酪櫻桃。當下正是時節,孤便去為姊姊買了些來。”

說罷,他從內侍手中拿過一只食盒,遞給我:“姊姊嘗一嘗好不好吃。”

這模樣,倒是跟小時候那貪吃貪玩的樣子別無二致。

我讓身邊的蘭音兒接下,施禮道:“多謝殿下。”

說罷,我親自将他引到殿內。

景珑在劉婕妤的牌位前跪下,恭恭敬敬地叩拜進香。

不過,他沒有馬上離開,倒是像十分喜歡聽這法會一樣,規規矩矩坐在蒲團上,一直坐到用膳。

用膳的地方,仍在齋宮之中。景珑不像太上皇那樣,所到之處都是大排場,連用膳也要召來所有女冠圍觀。齋宮裏有供貴人們獨自用膳的清靜地方。

我将他引到一處敞亮的廂房,兩面開窗,外頭是雅致的園景。

“姊姊與孤一道用膳如何?”景珑道,“多年不見姊姊,上次在太後宴上與姊姊相遇,也不得說上話。”

他說話時,雙眸熠熠生輝,頗為真誠。

我看着他,思索片刻,讓随行女冠去将我的午膳取來。

景珑露出微笑,忙上前将案席擺好,讓我像小時候在宮裏用膳時一樣,與他隔案對坐。

“姊姊這些年好麽?”他問我,神色間有些愧疚,“孤在國中聽說上官家之事時,姊姊已經到宮中出家去了。後來兵禍橫生,孤忙于平亂,竟是不能抽身到京中來探望。”

我笑了笑,說:“我若不好,當下怎會坐在此處與殿下用膳?都過去了,不必執念。”

景珑看着我,想了想,道:“姊姊日後有何打算?”

我說:“能有什麽打算,當一日和尚敲一日鐘,當道姑又何嘗不是。”說罷,我話頭一轉,“不若說說你。如今,你可是朝中的紅人,聽說,聖上要将你留在京中,擔任兵部之職?”

景珑的臉上卻沒有得意的神色,反問:“姊姊覺得,孤留在京中好麽?”

我訝然:“這是你的事,為何問我?”

景珑神色認真:“因為孤想知道,姊姊如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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