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蹊徑(上)

第八十五章 蹊徑(上)

太上皇自北府大營回來,名義上,是為了這最後一場法會。

這升化遷度醮,最大的三場法事,一場在頭,一場在中,一場在尾。

太上皇每次都來了,時機拿捏得很好,既不妨礙在青霄觀給許昭容磕頭彰顯孝心,也不妨礙去北府大營給景璘找不開心,可謂一石二鳥。

香煙缭繞,萎靡了幾日的女冠們,又開始了餘音繞梁。

我坐在蒲團上,卻覺得自己不再像先前那樣心如止水,就算是念經也不行。

——這般好機會,朕若是放過了,豈不太可惜?

景璘的話,第無數次回蕩在我的耳畔。

就算他馬上就會死,又如何?你不欠他的。

心裏一個聲音對自己道。

你已經說過,你們是敵人。

敵人就是要你死我活,陷陣之志有死無生。又怎可存着那婦人之仁?

你不必對他有任何愧疚。

就像他算計你的時候,并沒有任何愧疚一樣。

我繼續念着經文,将心頭的雜念壓下。好一會,心終于平靜了些。

法會稍告一段落時,擊罄聲響起,我微微睜開眼睛。忽然,我瞥見他坐在賓客席上,正看着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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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一潭突然被砸入石子的湖水,渾濁泛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期間糾雜。

我随即垂眸,繼續誦經。

為了表示重視,臨近午時,太後和景璘以及明玉也來了。

陪着他們到場的,還有趙王等宗室之人。趙王是宗正寺卿,這場法事本也有宗正寺的參與,他們來這裏,理所當然。

還有景珑。

他跟在景璘的身後,看到我時,俊朗的臉上露出笑意。

除了董裕等外臣們沒來,今日,全然是太上皇回京那日承恩殿宮宴的陣仗。

太後和皇後都是貴眷,到了觀中,必由我一位一位服侍更衣,用蘭湯淨手。

“如此說來,這些日子,你竟沒見過太上皇幾回。”服侍明玉之時,她一臉八卦,壓低聲音,“他每日就忙着見大臣和巡營?”

我看她一眼,道:“不然該如何?”

“芙蓉園裏的宮人,難道沒有被臨幸的?”

我:“……”

“你是中宮,所有宮人太監都是你掌管,有沒有,難道你不知道?”我說。

“便是無人來報,我才問你。”明玉道,“太上皇宮裏全是他的人,外頭連根針也插不進去,你又不是不知。我想着你就住在芙蓉園裏,消息定然是比我靈通的。”

“不知道。”我淡淡道。

“真的?”

我不勝其煩,拿着巾子給她擦了手,道:“你不是說,只有聖上才這般水性楊花,連宮人都不放過麽。”

“那是當然。”明玉說罷,得意地笑,“看吧,我就知道我看人不會錯。越是長得好的人越是潔身自好,斷不會花心薄幸。”

太後每次來青霄觀,都頗為鄭重,這一次也不例外。

她領着皇後和一幹命婦,在嫔妃們的牌位前拜了,還親自為許昭容的牌位拂塵擦拭。

晚膳仍是在齋宮之中,我陪坐在太後和皇後身邊,為二人布菜。

這一次,自然不會出現什麽荠菜和豆芽,太上皇也沒有再吃得像數米粒一樣艱難。蘭音兒和侍奉的女冠們頻頻望向太上皇的食案,随着盤中的食物一樣樣吃幹淨,她們的神色也變得輕松起來。

仿佛玉清觀庖廚的面子又回來了,她們與有榮焉。

“想當年,妾也曾與靜慈昭容有過一面之緣。”膳後閑談之時,太後忽而嘆口氣,對太上皇道,“今日見到她的牌位,算算日子,才察覺竟是過了許多年了。光陰如梭,物是人非,妾也老了。”

太上皇道:“這些年,一應祭祀之事,全仗宮中主持,有勞了。”

太後道:“上皇哪裏話,分內之事罷了。”

此時,景璘在一旁道:“方才母親說,當年曾見過靜慈昭容一面,不知是何時何處?”

“那時穆皇帝還在,先帝仍是皇子。”太後道,“上巳端午之間,穆皇帝十分喜歡到骊山行宮去觀景獵鹿。那一回,他召了百官攜家眷随行。妾的父親那時剛剛進翰林院,也得了機會,帶着妾去了。”

聽到“骊山行宮”幾個字的時候,我定了定,不由将目光掃向對面。

景璘聽得很是認真,似乎破天荒的對這種陳年舊事來了興趣。

太上皇坐在他的位子上,正拿着一杯茶品着,看不出有何感想。

“那時,妾遠遠望着,只見那時何等無雙的美人。”太後說着,頗為神往,對太上皇道,“以至于後來每每想起,仍覺得這時節的骊山行宮才是真正的美景無雙。”

太上皇微微颔首,并不說話。

“如此說來,朕倒是從不曾在這般時節去骊山行宮。”景璘道,“先帝時,每逢春游,都是去同春園。”

坐在下面的趙王笑道:“先帝不喜骊山行宮道路颠簸,故而少去。不過骊山行宮的春景,确是一絕。”

景璘看上去越發有興趣,思索一會,對太上皇道:“聽聞上皇在洛陽之時,時常田獵?”

“正是。”

“上皇這些日子都在京中,殊為難得。”景璘道,“想來,上皇在洛陽的獵苑裏也是膩了,既然正逢時節,不若與朕一道去骊山行宮獵鹿,如何?”

我正在為明玉倒茶的手,頓了頓。

明玉眉梢微擡,瞥我一眼。

“昱之相邀,恭敬不如從命。”只聽太上皇答道。

我看着明玉杯子裏那溢出的茶水,平靜地放下茶壺,用巾子擦了擦。

景璘很是高興。

趙王是個十分懂得助興的人,禀道:“二聖同幸骊山行宮,乃是盛事。臣有一議。此事既然因感懷穆皇帝而起,不若就效仿穆皇帝當年做法,邀百官同行。君臣同樂,定然可傳為天下美談。”

這便是睜眼說瞎話了。

什麽君臣同樂。穆皇帝帶着許昭容和百官去骊山行宮那一年,是他最後的一年。縱然身患重病,穆皇帝仍堅稱自己得的是小病,大罵太醫院的都是庸醫。那場游樂,是他最後一次大宴群臣,然後,就卧病不起直到咽氣。

景璘當即道:“皇叔所言有理。”

說罷,他轉向景珑,道:“正好琅琊王也在,京中子弟久聞卿盛名,此番,當在衆人前一展身手。”

我知道景璘的心思,人越多越盛大,太上皇的死就越顯得坦坦蕩蕩,是他命不好而絕非有人暗算。

景珑一口應下,而後,卻聽他問道:“玄真姊姊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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