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故地(上)

第八十七章 故地(上)

骊山行宮田獵之事,很快就定了下來。

自開年以來,這是宮裏第二次籌辦這等天子與百官共同宴樂的盛會。

不過沒有人覺得這非節非慶的,突然來這麽一場游樂很反常,因為沒什麽比太上皇本身更反常。對于熱衷私下裏議論局勢走向的百官而言,無論站哪邊,也沒有人會拒絕去湊這個熱鬧。

太上皇從北府大營回來,似乎就是為了這最後一日的法會。因為隔日,他就又回了北府大營。

女冠們自是失望的,并且随着法事結束,她們也收拾了東西,回宮去了。

至于我,因為景璘又有了新寵,我這傳說之中的罪魁禍首自是要避一避風頭,免得被六宮的怨氣沖撞。反正太上皇去了北府大營,我也樂得留在芙蓉園裏。

對于太上皇再度去了北府大營的事,景璘顯然心平氣和。

他甚至殷勤地每日派人到北府大營去請安,看看太上皇少了什麽用物,有什麽吩咐。似乎他不但沒有對太上皇在北府大營住下心懷芥蒂,還唯恐他在北府大營住得不開心。

不過天公不作美,初夏之際,雨水頻頻。這對田裏的莊稼自是好事,對景璘而言,卻叫做好事多磨。日子一拖再拖,終于定了下來。

四月二十六,宜出行,宜嫁娶,宜紮小人。

去行宮之前的這些日子裏,景珑時常在青霄觀裏出現。每次他過來的名頭都是給他的祖母劉婕妤進香,連蘭音兒都感到好奇,對我說,劉婕妤不是在琅琊王很小的時候就離世了麽,怎麽看上去像是從小帶大的樣子?

雖然我對景珑談不上有什麽男女之愛,但我也并不讨厭他。

從小,他就是個讨人喜歡的孩子,長大了之後,更是開朗健談。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并不需要做什麽,只需要在那裏坐着,烹茶或者賞景,偶爾答上一兩句,他能夠滔滔不絕地從一個話題來到另一個話題,并無煩悶。

“殿下回京,已經過了大半個月了吧?”這日,我和他在齋宮的茶室裏喝茶,問道。

“正是。”景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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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殿下都去了何處?”

“見一些舊日故友,打打馬毬。”景珑道,“有時陛下也召孤過去,讓孤陪他對弈。”

我說:“哦?與陛下勝負如何?”

景珑撓撓頭,道:“約摸十勝三。”

我不由笑了笑。

從小就是這樣。景璘的棋藝,不好不壞,但他一向覺得下棋是為了高興,從不會給自己找不自在。于是,他挑中了棋藝更壞的景珑,每次都找他。

“阿黛姊姊。”他好奇道,“孤見女冠們都回去了,你還要留在青霄觀麽?”

我給他倒一杯剛剛烹好的茶,道:“貧道名玄真,殿下又稱呼錯了。”

景珑笑嘻嘻:“孤習慣了,改不過來。反正這裏無人,孤還是喜歡叫你阿黛姊姊。”

我說:“你覺得我在青霄觀中不好麽?”

“當然好。”景珑随即道,“玉清觀在後宮裏,孤想見姊姊也見不到。”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睛閃閃地望着我,似乎等着我問下去。

我微笑,喝一口茶。

“我也這麽覺得。”我說,“宮裏無趣得很,不像這青霄觀裏,還有你來陪我說話。”

景珑一愣,目光更是明亮。

我話頭一轉,道:“方才我聽殿下說起與舊友相會,想起一件事來。當年曾有一回花市之日,我從宮學裏裝病逃學,卻在花市裏遇到了同樣逃學出來的殿下。”

“記得。”景珑笑道,“孤那時與姊姊約定,誰也不許告發。然後,姊姊便帶着孤逛花市,還帶着孤吃了許多好吃的。”

我也微笑:“三日之後,便又是花市開市之日,殿下想去麽?”

景珑露出訝色,道:“後日,不就是在骊山行宮田獵的日子?”

“正是。”我說,“不過我修道久了,實見不得那殺生的場面,與之相較,倒是花市更為合宜。那日,我會到骊山行宮去,等他們開獵,我便會回京。不過殿下若覺得不妥……”

“孤陪姊姊一道去。”景珑斬釘截鐵道。

我看着他,神色欣慰。

“多謝殿下。”我輕聲道。

——

随着去骊山行宮的日子臨近,蘭音兒也每日變得興奮。

她第一次去這等場合,肖想頗多,每日跟在我後面,叽叽喳喳地問許多問題。諸如田獵好玩麽,太上皇果然也會去麽,她能不能也去獵場上試一試身手等等。

見我每每總是用三言兩語答得敷衍,她看出端倪:“玄真難道不想去?”

這是個有意思的問題。

她要是問我想不想把太上皇拉下馬,我很是願意。

可若是問我想不想看着他在我面前死掉,我很是猶豫。

于是輾轉反側幾日之後,我決定還是不去為好。既然是景珑将我拉進了這事,那麽我以他為由頭避開,很是合理。

你莫非覺得良心不安麽?

有時,我會扪心自問。但這個念頭,很快會被自己否掉。

當然不是。我告訴自己。我什麽也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幹我的正事。将景珑牢牢拉攏在自己這邊,才是正事。

為了上官家。

我深吸一口,将所有的雜念摒棄。

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辦。二十六,也就是去骊山行宮之前,正好是我母親的忌日。

我要去一趟廣壽寺。

這個地方,我已經很久沒有來過。

母親的墓,風水很是不錯,不過在京城的三十裏外,來回沒有兩日是萬不可行。如要祭掃,須得在附近的鎮子裏住一夜。

每年我都會去祭掃。除了前兩年,我因為入罪和逃難,未能成行。

而今年,因得去骊山行宮就在隔日,我不得親赴母親墓前。

廣壽寺是母親生前常去的地方,裏面一直設有母親的牌位。在這裏祭拜,也算暫且寄托,等到事情過去,再到她墓前祭掃。

只是來到這裏,我不免要想起從前的過往。

所以自從當年與那人恩斷義絕,我再也沒有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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