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雨霁(下)

第九十四章 雨霁(下)

我和景珑約定見面的地方,就在花市前的牌坊下。

昨日的風雨雖然猛烈,但烏雲散盡,天空放晴。來逛花市的人,自然也多了起來。

看着這熙熙攘攘的場面,我知道,昨日骊山行宮的事并沒有傳開來。

我今日仍不穿道裝,而是穿了一身尋常女子的裙衫。讓車夫在花市外等着,我下了馬車,便往那高大的牌坊走去。

景珑如約而至。還沒到牌坊前,我就看到了他。

他穿着一身尋常士人樣式的袍子,顯然是不想引人注目。不過那袍子實在嶄新得很,身上飾物也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加上那俊氣的相貌,來往路人紛紛注目打量。

何況後面還跟着兩個侍衛。雖是隔着幾步遠,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并非是尋常出身之人。

我撩開羃離上的輕紗。

隔着十幾步遠,四目相對。

看到我的時候,景珑的目光定了定,随即走上前來。

“今日金吾衛中無事麽?”我問道。

“并非無事。”景珑道,“不過到花市來巡街,本也是金吾衛職責之內,倒也正好。”

我四下裏看了看,發現來往行人正順帶将目光打量我。不過我有羃離隔着,不必擔心被人認出我是誰。

“孤記得,從前跟着你來逛花市之時,你帶着孤吃了好些好吃的。”景珑道,“今日再帶孤去吃一回,如何?”

我看着他那興致勃勃的臉,微笑:“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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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珑也笑笑,與我一道往花市裏走去。

接連下了幾日的雨,雖然太陽出來了,但有涼風吹着,倒也不熱。花市裏的人着實不少,一眼望去,腦袋黑鴉鴉一片。

說實話,我已經許久許久沒有在這樣熱鬧的日子到街市裏來了。上次,還是……

心頭驀地觸了一下。

那張燈火闌珊之中對我微笑的臉,仿佛又在眼前。

嘴唇上又有了那麻麻的感覺。

不要再想他了!我在心裏将自己唾棄。

景珑訝然看我:“你擦嘴做什麽?”

“沒什麽。”我把手放下來,若無其事。

“好些人在看你。”過了會,我沒話找話。

“是麽?”景珑四下裏掃一眼,“又如何?”

“你如今可是京中的紅人,只怕很快就會被人認出來。”

“認出來便認出來。”景珑一臉無所謂,“孤又不是那衛玠,被人看多幾眼還能看死了。”

我笑了笑。

人群接踵摩肩,有好幾次,我和景珑都要被擁擠的人沖開。

恍然間,我再度想起從前。

仿佛一擡頭,就能看到身邊的那個人。他将我拉到邊上,緊緊将我護在身旁……

驀地,我的手臂被一只手捉住。

我一驚,擡起頭。

景珑道:“此間人太多,當心些,莫走丢了。”

心頭有些五味雜陳之感。

上官黛!那個聲音又在大喊,你想別人做什麽?你現在跟景珑在一起,你該想的,也是景珑!景珑!景珑!

我深吸一口氣,擡眼朝景珑看去,發現他也在看着我。

“你有心事?”他說。

“沒有。”我矢口否認,“為何這麽說?

景珑有些無奈:“你一直在走神,不聽孤說話。”

人群又擁擠起來,他的手緊緊拽着我,索性避開那些急着往前走的人,将我拉到路去。

我命令自己不許再有那些雜念,踮着腳,極目望了望。這花市,與西市連接在一起,有名的食肆一處接一處。沒多久,我就找到了一幢五層高樓。

“我記得我上次帶你去吃東西的,就是新豐樓。”我指着遠處道。

這三個字剛出口,我頓了頓。

——新豐樓在西市,殿下常去麽?

多年前的灞池邊上,我這樣問過另一個人。

“正是。”景珑望着那邊,露出笑意,“孤想起來了,正是新豐樓。”

“我們去別的地方好麽?”我對景珑道。

“為何?”

“那裏定是人多,只怕沒有空位。”

“人多才證明好吃。”景珑道饒有興致,“有沒有空位,去看了就知道了。”

說罷,他繼續拉着我,往新豐樓而去。

我望着新豐樓那高高的屋頂,百爪撓心。

正當我琢磨着該用什麽說辭勸景珑去別的地方,忽而聽他說:“昨日上皇回了玉華宮,可召見了你?”

我怔了怔。

哪壺不開提哪壺。

“嗯。”我敷衍地應一聲。

“他為何專程召你?”景珑問,“難道是為了行宮之事?”

我知道他說的行宮之事指的是什麽。

“殿下為何覺得是為了行宮之事?”我問。

“二聖之間的争鬥,雖人人避諱,卻早已并非秘密。”景珑神色坦然,低低道,“昨日來接你我的金吾衛,一早就帶着上皇手谕從京城出發,而那時,行宮裏還什麽事也不曾發生。其中細處,孤自不得而知。不過想來,你也早知道那行宮裏會出事,對麽?”

不愧是太上皇和景璘都賞識的人,景珑在某些方面或許遲鈍,在大事上是一點也不糊塗。

我沉默片刻,道:“那麽你大約也明白了,我昨日為何要帶你離開行宮去花市?”

景珑不置可否,仍看着我:“太上皇可曾為難你?”

唇上再度微微發麻。

我生生收住了想擡起的手。

“不曾。”我說。

他比為難更過分,他強人所難。

“不然我已經在牢裏了,怎能出來見你?”

景珑眉間一展,笑了笑。

“那麽你呢。”我說,“我算計你,你不惱我?”

“你無論做什麽,孤都不會惱。”景珑道。

他停頓片刻,神色忽而變得認真。

“阿黛。”隔着羃離上的薄紗,只見他目光灼灼,“日後,孤會保護你。無論發生何事,孤都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我着實愣了一下。

看着他,我有片刻的恍神。

相似的話,我似乎也聽過。

我張張口,正要說話,忽而聽得一陣呼喚傳來,有人在叫殿下。

轉頭望去,卻是一名金吾衛将官,帶着幾名武侯,分開人群朝這邊走來。

“殿下!”那将官來到景珑面前,行個禮,道,“南市有人鬥毆,人群推搡踩踏,傷了十幾人。請殿下前往坐鎮,調動人手!”

景珑的眉頭蹙起,看向我。

“你去吧。”我說,“給我留兩個人,我去新豐樓給你買好吃的,讓他們給你捎過去。”

景珑露出笑意。

“今日着實事多。”他注視着我,低聲道,“下次,孤再與你出來,好麽?”

“好。”我說。

景珑轉身而去,似乎有些不舍,走幾步便要回望一下,直到被人群擋去。

我站在原地,伫立片刻,再度望向新豐樓。

它已經在近處,我能望見那高高挑起的酒旗上的字。

也好。心中苦笑。景珑說得沒錯,我今日确實心不在焉,無論我承不承認。

一個人走一走,也許能讓腦子更清楚些。

人潮洶湧,倒不必我費神去擠。跟着路人,就能被裹挾着去到新豐樓面前。

走到邊上巷口的時候,突然,手臂再度被拽住,一個低沉的聲音傳入耳中。

“去新豐樓,是麽?”

渾身驟然僵住,我不可置信地擡頭。

那人近在咫尺,冷冷地看着我。

高高的個子,遮住了上方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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