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流金綢緞

第16章 流金綢緞

丫鬟小桃是來請蘇淼淼過去前院見客的。

據說,六皇子這次上門還帶了禮,就是特意要送給自家姑娘。

這些年來,從來都是蘇淼淼一心傾慕簫予衡,對着他投其所好,主動殷勤,還從未有過簫予衡親自上門前來,特意送禮。

若是從前,這樣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好消息,蘇淼淼只怕早已喜出望外,一刻等不得,恨不能飛到心上人身邊去。

但是現在,蘇淼淼猶豫良久之後,卻還是強按着心下的不舍刺疼,搖了搖頭:“你去回話,就說我昨個兒魇着了,這頭還正祈卦驅邪呢,脫不開身,六皇子那兒日頭再去告罪。”

她已經發現,自個一個人想起簫予衡時,心下固然也會不舍難受,但咬咬牙,還可以忍耐控制。

但她若親眼看見了簫予衡,聽到了簫予衡對她微笑,與她說話,這情緒便會瞬間強烈十倍,仿佛下一刻就會抑制不住,當真變成天音裏說得一般,憑着權勢與六皇子成婚、又嫉妒暗害自個姐姐的“配角”。

蘇淼淼擰着眉頭,好不容易忍着難過趕走小桃,耳畔便也聽見了一道清冽的心聲:[她果真癡戀簫予衡。]

蘇淼淼一驚擡頭,也發現趙懷芥還在眼前站着,她方才滿面的糾結,都已叫人全看了去。

元太子是國師高徒,心修了得,從來不像尋常人那樣轉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方才蔔卦算命,半晌都沒聽見幾句心聲,如今在心裏感嘆起了她的情意,肯定是因為她方才表情太明顯了……

回過神的蘇淼淼不好意思似的低了頭,紅着臉開口:“我送表兄出門吧!”

趙懷芥沉靜的目光掃過她嫣紅的面頰,片刻,淡淡的應了一聲好。

蘇淼淼也顧不得其它,匆匆轉身,伸手引路,一路都沒有再擡頭。

她是未嫁的姑娘家,只到二門,趙懷芥便拱手叫她止了步,蘇淼淼也沒有堅持,福身又正式道了一回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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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就是待客的前廳,蘇淼淼也沒有急着回去,瞧着元太子清隽的身形轉過垂花門,她往後躲了幾步,避到了西面的月牙門洞裏。

約有一刻鐘功夫,果然便也看見了六皇子被父母送出來的熟悉身形。

今日的簫予衡身着月白底的石青起花八團袍,頭上插了瑩潤的羊脂玉寬發簪,襯得身子欣長,愈顯溫潤。

只是這樣遠遠瞧着,蘇淼淼飲了果酒似的,從胸中都蕩出一層層的微醺的歡喜陶然來。

簫予衡立在垂花門上,原本正在與母親說着說什麽,中間卻似有所覺般,忽的朝蘇淼淼的方向擡了頭。

蘇淼淼心頭一驚,連忙回頭蹲身,捂着嘴等了半晌,直到滿心裏的歡喜都漸漸消退之後,才又小心的起身。

“今天這是什麽日子?”

簫予衡已經不在了,垂花門下,是母親滿面驚詫,擡頭四顧:“一大早也沒瞧見桃花開喜鵲叫的,怎的這喜事倒一樁樁上起門來。”

蘇淼淼聞聲行過來:“什麽喜事?”

“你吓我一跳!”

長公主拍着胸口,白她一眼:“你這是哪塊兒石頭蹦出來的?請你時不來,人走了倒冒了頭。”

蘇淼淼只是歪頭笑着,迫不及待道:“我聽聞六殿下給我送了禮,是什麽?”

提起這事來,長公主也想起了什麽,扭頭吩咐侍女将屋內的木匣拿來:“是流金緞,六皇子說,上次給你尋了《寒梅圖》你不喜歡,他特意與娘娘求來的流金緞來告罪。”

說話間,一旁侍女便已打開了木匣,內裏是一塊三尺見方,疊得整整齊齊的料子,放在手上輕飄飄的,像是攏着一團雲霧輕紗,展開放在日光下,閃着微微的金光。

這流金緞的金色并不是染的,而是南邊有一種金蠶,吐出的絲繭天生透着隐隐的金光,用這樣的絲織出綢緞來,輕若雲,燦若金,前年才上進的貢品,第一次在盛京現身,是宮中風頭最盛,最得陛下恩寵的麗妃,拿來做了一條披帛。

這樣不易得的東西,如今才隔一年,簫予衡能從上進的貢品裏為她求來這麽一塊,便已是十分的用心難得。

衡哥哥沒有生氣,還特意為她又備了這樣的禮來。

蘇淼淼的面頰微紅,看着面前雲霞織就一般的流金緞,上次因衡哥哥姐姐準備《寒梅圖》的酸澀,便又一點點化成了絲絲的甜蜜。

“得有三四尺,給你做一條裙子正好。”

長公主欣賞了瞧一圈,也不禁奇怪:“從前就是給塊石頭你都當個寶,如今居然還嫌棄不喜歡了?他是幹了什麽?叫你這樣沒出息的都當真生了氣。”

為母之心,即便眼下的緞子再難得,也不會忘記女兒先前戰戰兢兢的模樣。

“沒什麽!”

蘇淼淼眸子都歡喜的亮晶晶的,只顧着高興,這時當真是一句壞話都不肯說。

長公主無奈,與驸馬對視一眼,便只問道:“得了,這是又好了,那你們倆個的親事,阿娘可給你定下了?”

蘇淼淼一驚:“什麽親事?”

蘇驸馬也是面帶無奈:“方才六殿下上門,我聽着那意思,倒似是有心與你定親,要不然說喜鵲上門呢,這才半日,你們倆姐妹竟都有人來求。”

這話叫蘇淼淼又驚又喜,她緊緊攥着手心,先問:“那姐姐的親事可下了嗎?”

蘇驸馬搖頭:“總要去一趟祈安院,先問問你姐姐的意思。”

蘇淼淼便深吸一口氣,努力壓着心裏的歡喜,只道:“我還未及笄,等姐姐成婚了,再說我吧!”

這話一出,不光長公主與蘇驸馬面帶詫異,連蘇淼淼自個都也生出了一股空蕩難過。

等等,再等等。

蘇淼淼按着胸口,倒像是和心裏的情緒打商量似的。

今日陳國公都已經上門來求定親事了,她也有了法子,只要能保下陳昂,叫他與姐姐順利成婚,百年好合,姐姐就不會成了未亡人。

姐姐這廂有了好結局,衡哥哥心裏再是一見鐘情也遲了,他總不能強奪臣妻。

她對衡哥哥是奔着一輩子的恩愛去的,是要衡哥哥心甘情願,不是自取其辱,更不是什麽以權逼人,好事多磨,哪裏就差這一半年的功夫呢?

這樣來回勸了一圈,好容易将心底的情緒按下去,蘇淼淼便也立即想到了正事,連忙問道:“阿娘,北伐的主将可定了嗎?”

長公主現如今一聽見北伐兩個字,便覺着腦仁生疼:“怎的還說這事……”

“不不,元太子為我蔔了卦,我已經想通了!”蘇淼淼連忙搖頭。

長公主半信半疑:“這般靈驗?對了,懷芥呢?怎的你一人過來?”

聽聞元太子已經離去之後,長公主嗔怪女兒不懂禮數,又搖搖頭:“罷了,等懷芥回稽山,我也要一并去一趟蓬萊宮,到時再與他細話。”

蘇驸馬也明白妻子心思:“是,從前不知道便罷了,如今得知趙皇後駕崩,總要親去祭祀一番,想來宮裏也要派人。”

“我也陪母親一起去!”

父母提起了趙皇後與回稽山的事,蘇淼淼也連忙出聲,不過說罷之後,還是又将話頭扯了回來:“不過阿娘你先告訴我,這次北伐的主将,是不是六殿下?”

被蘇淼淼又催了一次,長公主也無奈嘆一口氣,又疑惑道:“陛下還未點将,你從哪兒聽說是六皇子?他雖在皇子裏是獨一份的出挑,但到底從未掌過兵,這樣的大事,只怕領不起。”

蘇淼淼聞言一愣,也是,如今明面上連北伐的消息都還沒傳出來,哪裏能那麽快定下主将?母親說的話也有理,難怪她方才提起主将是六皇子時,元太子面上的神情也好像有點奇怪。

可是按着谶言裏,分明就是簫予衡。

蘇淼淼疑惑間,便又聽見母親随意道:“別說,我從前也想過,若是你們倆個的親事定下,就将莊子裏那些叔伯兄弟都托付給六皇子帶着,再去信問問那些歸鄉的舊故,若是能有幾位老人出山輔佐,當主将也未必不行……”

“六皇子方才也提了這事,我瞧也是一樣的意思。”

歷來新朝初立,計功程勞之後,打天下時的功臣良将們總會因着種種緣故,倒下不少。

太宗寬仁,倒沒有大肆牽連過性命,但也總有一些犯錯或是身有殘缺的,沒了前程,衣食艱難,母親在軍中長大,念着舊情,凡是來投的都當作舊故,在莊子上仔細養着。

還有一些卸甲歸家,急流勇退的舊人,母親寫着一本冊子,逢年過節,都會送去大把節禮,時有往來。

母親說,這種事叫宗室裏那些簫姓人都不好幹,都有顧及,反而她只是公主,又得太宗偏疼信任,做這等事最合适不過,當初太宗聽聞之後,都尋由頭多給她賞了食邑,算是無言的默許。

原來是這樣!

這一番話,也叫蘇淼淼瞬間明悟。

難怪北伐的人這樣的大事,會叫從未領過兵的六皇子為将,竟然也有大半是因為她!

按着原本的故事裏,衡哥哥今日上門提親,不,都不用等今日,只怕之前在千秋園裏娘娘提起時,她就已經大喜過望,催着母親應了下來。

親事定下之後,母親便自然将從前的舊故,都托付給了六皇子求前程,有這些人輔佐,這才成功為将領兵。

想清楚之後,蘇淼淼一驚,立即搖頭:“不行!不能給他!”

【滋啦——】

話音剛落,耳邊便又響起熟悉的怪異聲響,沒有言語,只是短促銳利,鐵器摩擦般的刺耳聲響。

上次她拒絕母親求旨定親,與在明鏡湖邊打斷了衡哥哥救下姐姐時,也聽過這樣的聲音!

蘇淼淼似乎得了什麽鼓勵,連忙搖頭:“母親,衡哥哥年輕,他親自領兵太兇險了,不成的!”

“罷了,你都說了要等着姐姐,我也不必上趕着。”

長公主搖搖頭:“我已經給滄州的楊将軍送了信去,他們父子都是當世名将,當日也是急流勇退才回了祖籍告老,只是老将軍還在推辭,只叫兒子報國,我再去信勸一回,若有老将軍為将,上下都得周全。”

【滋滋——滋】

伴着長公主的話音,在蘇淼淼的歡喜裏,尖銳的天音響到一半,突兀的沒了聲息,仿佛注定的路線上,岔開了一道細微的分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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