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56章

蘇驸馬與趙懷芥。

這兩人怎的會湊在一處?

“堂兄也在。”

簫予衡面上平靜的見了禮, 心下卻愈發生出一股忌憚。

淼淼是在蓬萊宮後殿內遇了烈火。

莫說灰燼之中,還查出了趙懷芥意圖不軌、勾結朝臣的“罪證”,便是當真只是純粹的意外, 以瑞安長公主的性子,大半都會遷怒趙懷芥,最起碼也會因為一見面便會想起獨女的死, 往後再不論姑侄之情。

如今大理寺與宮中還在詳查失火那一夜前因後果,趙懷芥還身負最大的嫌疑, 甚至陛下都下旨将他扣在了東宮。

這種時候, 身為淼淼生父的蘇明德,怎會與趙懷芥這般親近, 還早有目的一般, 正正等在了他的門外!

蘇驸馬向前幾步, 單看面色,除了憔悴許多, 也如尋常一般嘆息道:“不告而來,實在失禮。淼淼意外, 公主悲恸不起, 又整日吵嚷着淼淼未死, 火場中撿出的屍骨不是女兒,不得已, 只得來請殿下幫忙。”

聽見“淼淼未死”未死幾個字後,簫予衡眉心微微一挑,快得幾乎可見,等驸馬說罷, 便已是一副溫潤模樣,連忙搖頭:“姑父這是什麽話?您快請進, 入內說話。”

說着,便也後退一步,伸手作出相迎的姿勢。

若按常理,客人突然上門,還正遇上了主人正要出門的時候,但凡有些禮數,總是要先問問主家出門是不是有什麽事?是不是打擾了?推辭謙讓幾句。

便是當真有事,也總要來回客套着推拒一場,才好進門。

但以往一向周到的蘇驸馬,此刻卻一點不覺不對一般,幹脆應了一句“叨擾”,便當真朝內邁了步子。

一旁的趙懷芥更不必提,從頭至尾一個字都沒有開口,只一雙曜石般的幽黑眸子定定盯着他,看得簫予衡莫名的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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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予衡皺着眉頭,看趙懷芥立在原處沒有動身,便也只當這人不存在,振袖轉身,打算跟上當前的蘇驸馬。

但他才剛剛邁出一步,伸手衣領便忽的被人拽住,力氣極大,猝不及防之下,生生将他剛剛邁出的步子都扯了回來。

簫予衡被他拽得一個踉跄,站定之後,勃然大怒:“幹什麽?”

趙懷芥面無表情,湛然若高高在上的神祇:“六殿下在宅內這麽久,在忙什麽?”

簫予衡面色更怒:“堂兄這是何意?”

“随口一問罷了。”

趙懷芥的神色卻還是格外疏淡,仿若當真只是随口閑談了一句小事。

簫予衡眉心皺得更深,定定注視了趙懷芥片刻,見他再不開口,才又忿忿轉身——

下一刻,卻又被拽着袍上方領硬拽了出來!

或許是有了方才的經驗,這一次簫予衡倒是沒有被拽得狼狽踉跄。

但第二次後他的面色更怒,轉身摔開趙懷芥的手心,又猛地朝後退了幾步,幾乎稱得上咬牙切齒:“太子殿下若是來尋釁生事,便恕在下不能奉陪!”

蘇驸馬聞聲轉身行來,似是想要勸解。

趙懷芥卻忽然道:“殿下脖後的傷處從何而來?”

簫予衡猛然擡手,似是想要摸一摸自己的頸後傷處,但只擡到一半,便又忽的回神,只面色陰沉冷冷回道:“幹你何事?你便是太子,也輪不着審訊我!”

趙懷芥幽幽的看向他:“只是一句關系,堂弟怎的這般大脾氣?”

簫予衡的面色陰鸷,只是立在原處,甚至伸手,擺出了一副送客的架勢。

趙懷芥這一次卻不再開口,只将扭頭看向了一旁的蘇驸馬,似有所待。

蘇驸馬愣了愣,眸光掃過已被簫予衡重新蓋上的衣襟,心下沉吟,面上卻也一副老好人模樣勸了幾句:“殿下不必生氣,你也知道,太子長于山中,不通俗物,并無惡意。”

簫予衡終究還是不願這時候與公主府翻臉,加上蘇驸馬态度和氣,一番勸解之後,便也略微松了面色,只是冷着臉又讓了一步。

但偏偏這時候,趙懷芥卻動了起來。

好在趙懷芥沒有再伸手拽人,只是立在原處淡淡開了口:“從正門進,驸馬乃是長輩,初次上門,合該走正門。”

說罷,他便只盯着簫予衡,眸光深邃,仿若深不見底的深淵:“還是說六殿下宅內,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

半刻鐘後,六皇子的私宅正門大開,連府內不多的門子小厮都守在門口,恭敬迎客。

除了來得倉促,趕不及潑水淨街,鼓樂相和,就當真是迎貴客架勢。

蘇驸馬面上連連叫着慚愧,步子卻是一點沒耽擱。

簫予衡十六歲時買下了這一處三進的宅院,因為地段好,占地便不算太大,比起動辄占去一條街的權貴宅邸,甚至稱得上一句精巧。

只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順着不算開闊的石階木門進到院內,再繞過一方遮目的石屏,便是眼前一亮,只覺豁然開朗一般,四四方方的庭院,雖丁點兒稱不上富貴豪奢,但也是幹幹淨淨,平平整整,前後也有游廊相連。

簫予衡仍是冷着臉沒有開口,一旁自有府內的管事躬身禀報:“這是前院,東面有暖閣,殿下的書房也在此處。”

趙懷芥颔首:“去看看。”

管事聞言卻是一愣,目光遲疑的看向了一旁的主人。

簫予衡的面色愈發陰沉,只是看着兩人這模樣,卻也知道若不叫他們看看,必然不會死心,也只是冷冷笑了一聲,算是默認。

簫予衡沒有主動帶路前院細瞧的意思,趙懷芥便只與蘇驸馬将前院四下都看了一圈,約莫一盞茶功夫後,空手而出。

簫予衡面帶嘲諷:“如何?我這書房內,可沒有藏着大逆之物。”

趙懷芥面色不變,只淡淡說了一句:“再往內。”

順着回廊經過一間垂花門,一道青石甬路徑直通向後院,後頭卻又比前院精致許多,階下鋪着四方的青石磚,清掃的幹幹淨淨,院內一株桂樹郁郁蔥蔥,正對着主屋的梨花格門扇。

左右兩邊擺着彩畫白瓷大缸,缸內還飄着手指大小的錦鯉碗蓮,兩側植着闊葉的美人蕉,又擺了各色盆景,西側還有一方花架,攀出了一架雪瀑般的木蘭,只看着便覺格外幽靜。

“殿下?”

原本守在屋內的妙齡侍女聽見了聲音,從門後探出頭來:“殿下不是方走,怎麽這麽快……”

“不必啰嗦,有客來,去拿茶單子。”

不等侍女說罷,簫予衡便冷聲打斷,吩咐之後,又轉身與蘇驸馬開口:“外面采買的丫頭,不似宮內規矩,只勝在有一手烹茶的好手藝,請姑父嘗嘗。”

說着,面上又露出一絲被冒犯般的怒氣:“還是說,兩位還要将我這兒內院也一一看一遭?”

蘇驸馬拱了拱手,口中說着謙讓客套,但心下卻知道到了這地步,總要借着這機會一次将各處都瞧清楚,因此不顧簫予衡陰沉的面色,當真與趙懷芥左右上前,寝室廂房自不必提,甚至連角落處的拆房都進去看了一遍。

後宅比前院看起來更快,因為屋內屋內四處都顯得格外的利落空蕩,問了侍女,也只說是殿下并不在家裏安置,加上皇子府已經建好,殿下喜歡的物件都已經挪了過去,再多問起,便只是懵懵懂懂,畏縮不知。

簫予衡的面色莫測,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制止,就這般立在原處,冷着臉等着兩人重新回到院內。

“兩位這是将我當成賊了?可有查出賊贓?”

但這時候,簫予衡的面色便陰沉若六月烏雲。

他方才只是趙懷芥動怒,對着蘇明德還是晚輩禮數,但此刻對着蘇驸馬,卻也是毫不客氣起來:“淼淼屍骨未寒,長公主悲恸迷心,驸馬說着尋我幫忙,卻是疑心到了我頭上?”

“驸馬是非不分,帶着趙懷芥來我宅中生事,卻不知長公主可知情?淼淼地下有靈,又該作何想?”

一番訓斥之後,簫予衡也完全不給蘇驸馬反駁解釋的空隙,只帶着被冒犯的愠怒,幹脆轉身,大步行去:“來人,送客!”

留下的蘇驸馬皺了眉心,趙懷芥也是面無表情,只是離去時,又擡頭看了一眼院內的樹蔭。

這時一株格外寬闊的金桂,四五月間雖無桂花,但枝葉郁郁蔥蔥,幾乎遮去了半面的小院,只看着這葉子,也能猜到若是金秋十月,院中該是何等花香錦繡。

——————

二人行至大門之外,蘇驸馬面上的憔悴愈發分明,眸中的光彩因未能找到幼女略微黯淡,卻仍舊執着堅韌。

他轉身看向趙懷芥,看似寬慰,眸中卻也帶着一絲試探:“便當真是他,也總不會就這般放在明面,只怕帶去了異地也未可知。”

雖是故意,但說到這兒時,蘇驸馬心下也忍不住的發沉,天下之大,若簫予衡當真将淼淼送去了旁處,當真不知要從何處去尋。

“不,就在此處。”

趙懷芥微微垂眸,神色疏淡,卻似泛着冷氣的寒潭,透出了逼人的冷意:“淼淼未死,的确在他手上。”

蘇驸馬吃了一驚:“可是發現了證據?”

他聽了長女的話後,便一刻不曾的耽擱的進宮去見了趙懷芥。

元太子頂着“殺人滅口”的嫌疑,被困東宮,雖然暫且還未當真獲罪,但已是萬夫所指,陛下疑心。

若長女所言為真,淼淼沒有死,而是當真是被人虜了去,那眼下最想查明真相,叫幼女回來的,除了他與長公主,便正是眼前的趙懷芥。

趙懷芥居于東宮,也并沒有坐以待斃,細細聽過他的話後,也說早已在派人留心簫予衡。

按元太子的說法,他早已懷疑簫予衡。

簫予衡回京之後,除了宮中,六皇子府,與這绫羅街上的私宅,便再沒有去過別處。

宮中不可能,皇子府有官員屬從,內宅也皆有不少都是從宮中分去的侍從宮人,人多口雜,盤根錯節,莫名多了一人必要露出痕跡。

唯一剩下的,便只有私宅。

這才有了方才二人不顧禮數,将簫予衡宅院一一瞧過的舉動。

說着,蘇驸馬又仔細回憶一番,除了脖後的傷口的确蹊跷之外,周身上下,都并無破綻,也并沒有發現有幼女或是随身物件之類。

元太子憑什麽這般篤定?

難不成是在私宅內發覺了什麽痕跡?那為何方才不幹脆戳破?

趙懷芥沉默片刻,但在蘇驸馬的堅持中,還是不得不低低開了口:“他身上,有淼淼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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