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六爻山

第10章 六爻山

“巫族少君一言既出,我信你一次。”柳藏酒也不強迫他擊掌了,“現在出發?”

“嗯。”燕瀾幻化出黑羽翅膀,“舍妹大病初愈,不适宜長途禦劍飛行,需要你的幫助。”

聽了一路的“聖女”,姜拂衣再聽這句“舍妹”,已經無動于衷:“我沒問題。”

操控心劍并不費力。

姜拂衣正欲抛劍,卻見柳藏酒從頭到腳閃過紅光,化為一只赤狐,扭頭看向她:“少逞強了,你是我放出來的,我還能不清楚你的狀态?”

姜拂衣微訝:“原來你是狐妖?”

難怪燕瀾選擇将他帶上,不僅能夠領路,還可以當坐騎。

紅狐貍甩了下毛茸茸的大尾巴:“很奇怪?”

“不必懷疑自己對狐妖的認知。”燕瀾示意姜拂衣啓程,“因為他并不是千年狐貍修出的妖身,我猜他要麽是天生靈狐,要麽得了天大的造化,方能于稚齡化形。”

“他說的對。”柳藏酒心道這人果然有兩把刷子,轉頭又一想,“不對!你什麽意思?你是在說我蠢,丢了狐貍的臉?”

他問晚了,燕瀾早已煽動黑翅飛出十幾丈遠。

獸形狀态之下,柳藏酒險些控制不住本能,追上去咬他。

姜拂衣走過去:“別生氣,他就這樣,不針對任何人。”

“我才不會和他一般見識。”柳藏酒呲了呲牙,“上來,再遲追不上了。”

姜拂衣騎在赤狐背上,被載着飛向雲端:“之前沒空問,你借相思鑒是為了尋你三姐,又錯認我是你三姐,難道你不知道她的容貌?”

柳藏酒道:“知道啊,但是她會變換容貌。”

姜拂衣反應過來:“對了,她是狐妖。”

柳藏酒卻搖頭:“我三姐不是狐貍,她是一株精通醫術、心地善良的仙草。”

姜拂衣:“……”這家庭成分有些複雜。

柳藏酒解釋:“二十多年前,我三姐在修羅海市裏開了一家藥坊……”

姜拂衣問:“修羅海市?”

“你不知道麽?”柳藏酒頗感奇怪,“那裏三教九流,什麽物種都有,是世間最大的黑市。”

姜拂衣沒有任何印象:“然後呢?”

柳藏酒嘆口氣:“有一天,我家店裏來了位患有隐疾的客人,求我三姐治病。但要治他的病,需要使用一味極珍稀的藥材作為藥引。那藥引我們店裏沒有,因為采下之後必須立刻制藥服用。我三姐原本推掉了,但他開出的價碼實在太高,三姐便跟着他一起離開了修羅海市,告訴我至多半年回來……”

他語速逐漸放緩,自責道,“都是為了養活我,三姐才會貪圖那點錢財。可那時候我還是只不懂事的小狐貍,只顧着玩兒,沒當回事兒,不曾記下藥引的名字以及那位客人的樣貌,甚至都沒有和三姐好好告個別。”

姜拂衣默默說:“我也一樣。”

母親付出慘痛的代價,将她送出大海。

可她當時迷迷瞪瞪,連句道別的話都沒來得及講。

姜拂衣迅速收拾心情:“你既然從未放棄過尋找,定是有她還活着的蛛絲馬跡吧?”

柳藏酒漸垂的音調又揚起來:“對,三姐曾經送過我一枚她的葉片,能保我受傷時迅速恢複體力。那枚葉片至今不曾枯萎,我相信三姐一定還活着,只不過身陷囹圄,等着我去救她。”

十幾年來,他為尋柳寒妝走遍妖境魔域,哪怕多次重傷瀕死,從不拿出來使用。

那是他唯一能确認柳寒妝還活着的憑證。

“大哥說她已經死了,葉子摘下時,便已獨立,不可作為證據。我不信,葉子一日不枯萎,我便尋一日,一世不枯萎,我便尋一世。”

姜拂衣附和:“有希望就是好事。”

心存如此深重的執念,她此時才能理解,柳藏酒為何一邊說着男兒膝下有黃金,一邊眼也不眨的向燕瀾下跪。

姜拂衣問:“這些你對燕瀾講了?”

柳藏酒道:“講了啊,我借寶物怎麽能不說明用途?”

姜拂衣沉默,這就難怪了。

燕瀾為何确定他會去天闕府偷盜,不主動告知他相思鑒不在萬象巫。

柳藏酒猶猶豫豫:“不是我挑撥離間,之前在萬象巫的祭臺上我都聽見了,你才剛認祖歸宗,和燕瀾又是同父異母。小心點,你家那位大哥,惡劣得很。”

姜拂衣道:“你還在惱他一路追打你事情?我原先也以為他鞭打你,是為了節省他的時間。其實不是……”

萬象巫雖然寬于待人,嚴于律己,但對于盜寶刑罰很重。

燕瀾一路時不時揍他一頓,看着狠,卻極有分寸,傷皮不傷骨,“因此你只被罰了一年水牢,不用遭受鞭刑。挨上一百透骨鞭,你現在絕對躺在牢房裏起不來。”

柳藏酒不太相信,畢竟是兄妹倆,當然會幫着大哥說話。

更重要的是,他嗤笑一聲:“呵,小瞧我,從小到大什麽毒打我沒挨過,區區一百鞭,能讓我起不來?”

姜拂衣:“……”

她笑了笑。

俯身下望,入目的是連綿不絕的青山。

萬象巫就隐匿在這十萬大山之間,是以空氣中都彌漫着濃郁的草木香,以及淡淡的土腥味。

而同處于雲巅邊陲的極北之海,處處是冰山和大海,上岸之後走出幾千裏,連一株青草都瞧不見。

但這兩個地方存有一個共同點:人跡罕至。

都是殺人抛屍的好地方。

姜拂衣又問:“柳公子,六爻山在哪個方位?”

柳藏酒翹了下左前肢:“快出鳶南了,但仍在鳶南地界內。”

鳶南曾經也是一個國家,不過早已被劃入雲巅國的版圖,成為雲巅的一個郡。

雲巅之前耗費三百年時間攻打貧瘠的鳶南,正是為了無障礙的“靠近”萬象巫。

姜拂衣往北方望去:“我們此去神都,會不會路過六爻山?”

柳藏酒眯起一只眼睛判斷:“稍偏一點,但是偏的不多,怎麽,你想回去自己的‘葬身之地’看看?”

姜拂衣按了按被風吹散的劉海:“當時沒在意,我戴在脖子上的儲物墜子丢了,想去棺材裏翻翻看。”

柳藏酒加速:“那得先和你大哥說一聲。”

……

六爻山是一座荒山,方圓莫說無人居住,連小妖都沒一只。

那副棺材還在,姜拂衣裏外翻了一遍,始終不曾找到自己的儲物墜子。

柳藏酒也幫着找:“你那墜子是什麽模樣?”

姜拂衣比劃:“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小海螺。”

柳藏酒仔細回憶:“我掀開棺蓋時,你頸間沒有任何飾品。”

姜拂衣也只是試試看,早知道尋到的希望不大:“算了,反正也沒什麽重要物品。”

那些海産雖然值錢,确實不太重要。

她只是想打開看看,上岸以來她都塞了什麽進去,沒準兒能令她找回更多的記憶。

“你瞧瞧。”柳藏酒指着半山腰那棵橫着長的松樹,燕瀾安靜的站在樹幹上,就像之前來抓捕他時一個姿态,“你這大哥,對你被人釘死一事漠不關心。

姜拂衣也不好解釋,這事兒和燕瀾一點關系沒有。

燕瀾開了口:“姜……”

當着柳藏酒的面,不能喊“姜姑娘”。

“妹妹”兩個字更是燙嘴。

燕瀾遲疑片刻:“阿拂,你胸口的致命傷,是不是在六爻山造成的?”

這聲“阿拂”,令姜拂衣想到了母親,微微失神,才回話:“應該是吧,總不能在別處殺了我,再翻山越嶺的把我扛來這裏埋掉。有這功夫,不如去買瓶化屍水。”

燕瀾兀自尋思:“五年之內,那應該可以試試看。”

姜拂衣不解:“試什麽?”

燕瀾:“等天黑。”

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姜拂衣只能等。

夜幕低垂之後,燕瀾落到她身邊:“試試尋找你的怨力碎片?”

姜拂衣正靠着樹打盹,被他吓了一跳:“啊?”

燕瀾指了指她的心髒:“你在被刺中那一刻,劇痛之下,神魂之力将會逸散出去些許。如果你當時心存怨氣,這怨氣凝于神魂,可能會形成怨力碎片。”

若在人多的城鎮,很快會被沖散。

但六爻山靜谧,燕瀾方才觀此地風水,是個易聚不易洩的格局,怨力存在的時間會長一些,或許可以收集到一片。

姜拂衣蹙起眉:“收集來有什麽用?”

燕瀾道:“只要拿到你的怨力碎片,我便能夠以我族秘術,窺見你被‘殺’時的殘影。”

柳藏酒驚訝:“這都行?”

姜拂衣目光驟亮:“那該如何收集?”

燕瀾:“我不懂得收集,我只能幫你回溯殘影。”

姜拂衣:“……”

柳藏酒:“……”

“但你可以。”燕瀾提醒她,“父親不是給了你一朵生長于極陰墓穴,能夠吸收生命力的音靈花?”

姜拂衣二話不說,立馬從靈臺中取出枯萎的音靈花,咬破手指,施展血祭之術。

音靈花如同酣睡剛醒的美人,慵懶的舒展開來,浮在她面前。

接下來,姜拂衣不知道該怎麽做,以眼神向燕瀾求教。

燕瀾确實不太會,他自小要修習的術法成千上萬,必定得有所取舍:“音靈花已經認主,與你心意相通,而我也已經告知了你方向,你且朝着這個方向摸索試試。”

姜拂衣唯有先釋放花香,以神識操控絲線,在這山谷內散開。

控制草木,控制小獸,但根本感受不到什麽怨力。

姜拂衣艱難地道:“你說的實在太籠統了,能不能詳細一點?”

燕瀾默不作聲,也完全不去想辦法幫忙。

父親一直在誇她天賦過人,悟性極高,他覺得應是可行的。

再者,燕瀾有幾分好奇。

私心想瞧瞧她的天賦究竟有多強,悟性究竟有多高,能得到父親這般贊不絕口。

而燕瀾自小想聽父親稍微誇獎一句,不知有多難。

姜拂衣見他無動于衷,自己又不想放棄,只能孤注一擲。

她不再操控花絲,閉上眼睛,仔細回想剛醒來時胸口的疼痛。

她将那些痛苦凝結,抽離,全部轉入音靈花內。

柳藏酒原本在她身邊站着,此刻狠狠打了個寒顫,難以言喻的恐懼将他籠罩,不自覺的向後退了好幾步。

看着姜拂衣緊閉雙眼,雙腳離地,慢慢漂浮到半空。

她面前音靈花開始圍繞着她旋轉,每移動一點距離,便再生出一朵花,不多時,數不盡的紫色花朵将她環繞。

掀起的靈力風旋,鼓動着她的長發和紫色紗裙。

姜拂衣掐了個訣之後,周身的音靈花殘影悉數飛出,融入着茫茫夜色。

她面前只餘下一朵本體。

許久。

姜拂衣睜開眼睛,召回本體,重新落地。

再看向燕瀾時,她雙眸之中充斥着濃濃歉意:“糟糕了。”

“什麽?”燕瀾明明感覺她成功了,而且就算失敗,有損失的只是她,為何向他道歉?

呼……

一股陰風刮過。

黑暗幽靜的山谷之中,逐漸亮起點點熒光,似夜幕上的繁星,也似一只只的螢火蟲。

姜拂衣指着那些熒光,讪讪道:“你們常說萬物有靈,這山裏的小動物,靈植物,它們在遭受痛苦時,是不是也會留下怨力碎片?這些,全部都是吧?”

應該十分微弱,但全被她一個不留的翻了出來。

姜拂衣微微垂着頭,不太敢看他的臉色:“我實在挑不出來自己那片,只能麻煩大哥一個個回溯一遍了。”

燕瀾:“……”

大意了,父親蓋過章的天賦,他不該好奇的。

這樣大海撈針,去回溯生靈們的凄慘往事,他命都要丢掉半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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