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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春和樓內。

天字十二號房,煙蘭正收斂着楚驚春的東西,仔細看了一圈,發覺卻也沒什麽可收拾。那女子孑然一身而來,走時也沒留下什麽東西。左不過春和樓早先預備下的兩件衣裳,幾樣首飾。

剛剛收斂整齊擱在床上,預備與雲娘交差,那端雲娘便是搖着扇子施施然走來。

煙蘭走上前為雲娘倒茶,方褔身道:“掌櫃的,您看這些東西?”

雲娘淡淡地瞥一眼:“首飾留下,衣裳丢了吧!”

煙蘭遲疑了下,終是小心開口:“掌櫃的,要不奴婢往城外找個僻靜的地兒,給輕白姑娘做個衣冠冢。”

落入那樣的境地,怕不只是活不成,極可能屍骨無存。

這回,雲娘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冷嗤一聲:“這種事你也處置過不少,煙蘭,什麽時候你修得這樣的善心?”

煙蘭垂頭嗫嚅着,不敢再繼續說話。她誠然不覺自個有什麽善心,不過是在楚驚春身邊伺候了些日子,見她幾次死裏逃生,免不得生出些可惜之意。

雲娘又道:“你要真有這個心,就給她丢到亂葬崗去,說不準她的屍骨啊,回頭也得叫人扔到連雲後山。”

連雲山後山便是衆所周知的亂葬崗,那些被砍頭的犯人,或是遭人謀害的性命,最後屍身大抵都落在了那裏。

入了夜的連雲後山是無人敢去的,累累枯骨,野狼長鳴。

煙蘭單是想一想那場面,就駭的身子忍不住發抖,哆嗦着正要說一句,奴婢不敢。忽的就聽見外頭傳來一道腳步聲,那步調聽來極其耳熟,煙蘭幾乎以為她生了幻覺。

吱呀一聲,門被人從外頭推開。二人不約而同朝門口瞧去,又異口同聲脫口而出。

“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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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映秋?!”

看着眼前衣衫周正,連發絲也沒亂上一分的女子,雲娘手中端着的茶杯猛地一晃蕩,茶水灑在衣衫上,渾然未覺。

她居然還活着??

煙蘭則是沒忍住,提步上前,一面打量着她,關切問詢:“姑娘,您沒事吧?”

着身的衣裳質地柔軟,近了方能看出略有些褶皺,可仍是完好如初,亦如好端端神态自若站在眼前的女子。

楚驚春應聲,目光卻是轉向懶洋洋倚在榻上的雲娘:“我自己脫的衣裳,自然不會叫人扯破。”

“那……”煙蘭餘光瞥着雲娘的臉色,繼續代為問道,“楚公子和太子殿下沒說什麽嗎?”

“他們另有要事,無暇顧及我,我便自己回來了。”

雲娘再是忍不住,知曉今日之事,她高興了好幾日,想着終于能出一口惡氣,既算不是她所為,眼瞧着楚驚春屍骨無存,想想也是叫人開心。

沒成想,她居然還能活着回來。

身處在那樣的漩渦裏,叫太子殿下捉了她與楚庭舟的奸/情,不說魅惑之罪,再不提令二人生了嫌隙,便是她悄然隐匿身份出現在皇家園林,就是死罪一條。

屆時她死了,死無對證,于主子而言才最是有益。

偏偏,她回來了。

雲娘音帶嘲諷:“你回來了?那皇家園林是何等之地,是你說回來就能回來的?”

楚驚春走向軒窗的方向,窗子敞開,日頭灑下的光影,大半落在她身上。

“掌櫃的若覺得我是孤魂野鬼,也未嘗不可。”

雲娘瞥見楚驚春落在地上的影子,愈是冷嗤一聲:“楚統領和太子殿下無暇顧及你,你也不該擅自跑回來。如今你倒是跑回來了,只怕回頭他們來尋你,咱們春和樓要平白遭殃。”

平白遭殃?

楚驚春幾乎笑了:“掌櫃的既知如此,就不必在這兒同我說這些,快些把姜大人請來,咱們也好商量對策。”

“你……”雲娘一口氣卡住,偏楚驚春說的又是句句在理,只得轉眼看向煙蘭,煙蘭當即出門。

屋內只餘下她二人,楚驚春察覺雲娘的眼光一眼不落地釘在她身上,也全不在意。顧自卸下釵環,洗漱,又換了身外衣。周身舒适了,方懶聲開口:“午膳呢?”

時辰已過,竟還沒有人送飯食來。

雲娘直言:“想着你回不來呢!”

楚驚春仍不在意,只行到雲娘身邊,坐到那窄榻的另一側,忽然問了句:“掌櫃的在春和樓多年,不知可還相信人間真情?”

雲娘愣了下,瞥向她:“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原也是不信的,畢竟身在春樓,來往間做得都是皮肉生意。有些個山盟海誓,不過是哄人罷了。說到底,春和樓中的女子,怕是很少被人當做是個人,不過玩意罷了。”

雲娘愈是不解:“你平白說這些做什麽?”

“有些好奇。”楚驚春神色淡淡,“想問掌櫃的一句,這麽多年,叫人贖身的女子,可有下場好些的?”

雲娘打量着楚驚春的神色,又聯系起今日之事,忽然反應過來:“有人要為你贖身?是誰?難不成楚統領要了你一回,便要為你贖身?”

“掌櫃的先回我。”

雲娘輕咳一聲,不屑道:“有自然是有的,碰着賢良的夫人,不屑于用那些下作手段對待妾室,這做妾的若是也懂得做小伏低,往後的日子至少能讨口飯吃。”

楚驚春扁扁嘴:“這樣就算好了?”

“那你還想如何?”

“做不來夫人,至少做個寵妾。”

雲娘冷哼一聲:“你想得倒美。”

頓了頓,到底是添補:“不過憑你這張臉,哄得男子歡欣,也能做上一時的寵妾。可是何映秋,我告訴你,上頭的夫人再是賢良也容不得一個小妾一直受寵,便是容得下你,男子的歡喜又能到幾時?”

“今日你花容月貌,過個幾載,年老色衰,不将你逐出門都算是有情義的。”

楚驚春恍然一般,點了點下颌:“原是這般。”

雲娘瞧着她,自是一副“少做春秋大夢”的姿态。然她将一張嘴,又要提點幾句時,卻聽楚驚春忽然又是開口。

“既是這般,掌櫃的您懂得這麽多,怎麽還是将心思用在了姜大人身上?”

音落,雲娘慌亂地握緊手上團扇,僵硬了片刻,才猛地直起身:“你胡說什麽?”

楚驚春細細辨着門外忽然頓住的腳步聲,悠悠道:“我有沒有胡說,待姜大人來了,問問不就知道了。”

“何映秋!”

雲娘握着扇柄的拳頭猛地垂在矮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雲娘越是急躁,楚驚春的姿态便愈是平和,她徐徐開口:“姜大人雖是年紀大些,但看身姿模樣,年輕時應也是位俊朗的公子。”

“我只是不懂,掌櫃的若是那時便喜歡姜大人,怎麽生生等了十幾年?”

“是姜大人要您等着嗎?”

“何——映——秋。”雲娘愈是咬牙切齒,射來的目光恨不得将她釘死在牆上。

楚驚春細細瞧着雲娘這般形态,她本是拿不準,頂多知曉雲娘待姜大人有些情意。如今看來,竟真是悄悄用心了十幾年。

也是可惜可嘆。

楚驚春當真正經嘆了一聲:“哎,看來姜大人并不知情。掌櫃的,您也算位風姿綽約的美人,怎麽就搞了單相思這一出,辛不辛苦啊?”

“何映秋!”雲娘終于足下沾地,驟然站起身,手指顫抖地指着她,“你膽敢再多說一個字,我撕爛你的嘴。”

雲娘死死地盯着楚驚春,見她終于不再言語,用力喘了幾口氣,胸口眼見着就要漸漸平複,忽的房門被人推開。

雲娘猛地轉過身,滿眼驚愕地看着來人。

“……主子。”雲娘垂下頭,幾乎失聲。

一旁楚驚春則是照舊目光清冷地看向來人,不卑不亢地喚了聲:“姜大人。”

姜大人面色冷硬,瞥一眼雲娘:“出去。”

雲娘何曾想過,竟這般叫人撞破,她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可楚驚春方才所言,不曾留給她一絲餘地。末了,只得垂着頭離去。

楚驚春回來的突然,姜大人不曾做她能夠活着的打算,因而眼下見着她,也顧不得驚詫。

開口便是質問:“為何回來?留在臨風水榭,自有人出面處置你。”

楚驚春神色淡淡:“我很感謝姜大人昨日讓我報了仇,可是,我還不想死。”

姜大人顏色愈厲:“你可知你此番回來,會給本官造成多大的麻煩?”

“我當然明白。”楚驚春道,“太子殿下但凡起了疑心,便可順藤摸瓜。我若死了,才是死無對證。只可惜,我已然離開皇家園林,這個時候非得活着才行。”

姜大人暗暗咬牙,自然明白楚驚春所言。

此時楚驚春死了,便是坐實了春和樓所為。

姜大人道:“你想做什麽?”

“不妨大人先告訴我您的打算。”

姜大人神情一滞,他一早得了楚驚春活着離開皇家園林的消息,因而未等着煙蘭去尋,便已然往春和樓來。

來時姜大人思索了一路,這人已然是殺不成,可做棋子也沒了大用。

正是瞧着礙眼,且是隐患,偏又不能立刻了結。

楚驚春細細打量着姜大人,似是看穿他:“我只要活着,姜大人答應我一個要求,我自當為您守口如瓶。”

姜大人聲音發冷:“林相不是那麽好殺的。”

且一個沒了什麽用處的棋子,來換堂堂宰相大人,除非他是瘋了。

說過,卻見楚驚春微微搖頭:“您的官位不如林相,我自然不會指望您幫我殺了他。我想問您要另一樣東西。”

“什麽?”

“我要做春和樓的掌櫃。”楚驚春繼而道,“我要活着,須得先讓自己有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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