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頂峰
第32章 頂峰
陵墓前, 周夢岑捧着一束母親生前最喜歡的玉蘭花,像個失去父母的小孩一樣,孤零零坐在那玉石砌的階梯上, 看着父母的墓碑,開始訴說這些年的事。
“槐南跟蘇安的婚期訂了, 你們一定要保佑他們, 幸福快樂。”
“書顏又長大了,她很乖巧懂事, 剛剛一直是她抱着外婆的照片, 還有她在國外錄的那個視頻,你們看到了吧,她遠比我們想象得要更優秀, 對不對?你們要保佑她健康快樂成長……”
“符姨生病了,但她不會再悲傷,只記得跟你們在一起的日子, 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總歸是快樂的, 母親請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
“周氏集團如今很好,曾經被賣出的地皮, 女兒也已經全部收購回來, 蘭亭醫院在加速建設中,文旅城也開始動工了,父親您放心, 我們的宏圖, 我會替您完成……”
“要是你們看到如今的周氏集團,也會為女兒感到高興的。”
“至于我, 也很好,因為我又遇見了他,唯一的遺憾,就是他要結婚了……”
只是越說心裏越難受,像是有什麽堵在心口,臉上也冰涼濡濕起來,她擡頭看了眼黑沉的天,老天爺仿佛也在幫她僞裝。
冰涼的雨水砸在臉頰上,與眼尾的淚水混在一起滑下。
又或許,那本就是淚。
周夢岑不再壓抑,閉上眼,任憑淚水随雨滴肆意而出。
人前,她是周氏集團董事長,要頂天立地,不可輕易落淚。
人後,她只是他們的女兒,無需掩飾脆弱,盡可釋放悲痛之情。
傾盆大雨落下的一瞬間,她準備迎接一場暴風雨的摧殘,或許這種刺骨冰冷可以緩釋一下那顆麻木的心。
然而頃刻間,大雨變成微風細雨拂過臉龐,有腳步聲靠近,在她身後停下,隐約能感受到頭頂有一抹清冷氣息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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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夢岑睜眼,看到黑色的傘面,為她遮擋了風雨。
她以為是蘇琪,回頭看去,卻是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
秦墨一手撐着傘,一手捧着兩束玉蘭鮮花,站在她身側。
周夢岑看着他,一時無法移開視線。
淚水也像是忘了落下,蓄在發紅的眼裏,酸澀腫脹。
這一刻,她來不及拾起僞裝的笑容。
他的出現,總是那樣猝不及防。
但不可否認,這一刻見到他,她內心是無法克制的喜悅。
即便那喜悅帶着眼淚。
她看着他發呆不動,只淚水不受控湧出,砸在冰冷的地面。
沒有雨水的遮掩,她哭得那樣肆意,又那樣沉默。
秦墨撐着傘看着她,也沒有哄她,像是要等她哭完。
“……你怎麽來了?”
周夢岑呆呆看了半晌,意識到自己失态後,才倉皇起身,聲音也染上了難過,沙啞哽咽。
秦墨這才将傘遞給她,擡腳上前一步,将兩束玉蘭花擺在周雲亭和溫雪蘭陵墓前,“跟鐘老一道來的。”
雨水打濕了他的西裝,精致的寶石袖扣在雨中閃耀,烏黑的發也瞬間濕潤起來。
周夢岑連忙将傘前傾,想為他遮擋,只是一把傘終究太小。
“鐘叔也來了?”
秦墨放好花束後,退到她身邊,與她并肩而立,默了片刻,才側頭看了她一眼。
他還是來遲了。
那張蒼白的臉龐,發絲、睫毛、鼻尖都染了霧一般的雨水,又或者是被淚水,她眼尾和鼻尖嫣紅,像是被風雨摧殘的山茶花,依然傲立枝頭,染了一身的露水。
他從西裝口袋掏出一塊絲質手帕,擡手想為她擦拭。
周夢岑下意識想要阻止,可她一手撐着傘,一手捧着花,實在空不出來,只能身子往後退一步,卻被他拉住手腕。
雨傘遮擋住了外面的視野,又像是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将他們困在狹窄的空間。
除了“簌簌”的雨落傘面聲音,還有彼此的心跳。
确定她不會躲開後,秦墨才繼續剛才的動作,輕輕擦拭着她的眉眼,語氣溫柔,動作卻全無半點狎昵。
“抱歉,鐘老不太舒服,我擅作主張,讓蘇秘書替我送他回去了。”
扣在手腕的力道雖然不重,卻足以讓她無法移動。
“他沒跟我說會過來。”
“大概是不想讓你費心。”
周夢岑不自覺屏息:“那你過來是……”
手帕擦完她的臉龐後有些微潤,秦墨頓了兩秒,又用小拇指勾起她耳畔被打濕的發,用手帕包裹着壓了壓,直至頭發不再滴水。
擦完後,秦墨将已經濕透的手帕收入懷裏的口袋,才擡眸定定望向她眼裏。
“大概是想,履行一場遲到的約定。”
周夢岑目光怔然,忽然明白過來,他是在說那年之約。
若無意外,七年前他與父母,就已相識。
可如今,已經不再需要。
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屬于周夢岑的秦墨了。
——
從陵園出來,雨漸漸滂沱。
周圍沒有旁人,只有她二人并肩在雨中行走。
秦墨将西裝外套脫下蓋在她肩上,右手撐着傘,左手将她虛虛攬着,不讓雨水浸濕她半分。
周夢岑擡眸,想起多年前圖書館那個雨夜,他亦是這樣護着她。
她忽然福至心靈,後知後覺發現,那天晚上他是特意等在圖書館門口的。
也許不止那一天。
就像他說的,連續好幾天。
他就那樣默默坐在她不遠處,看着她,只是因為那天下雨,才出來攔住她。
周夢岑怔了片刻,心底只覺更難過,複又低下頭,看着鞋尖。
這種感覺,就好像刮到了七年前的頭等獎彩票。
過期的中獎,徒增的煩惱。
偏偏又心有不甘,貪心的人總會臆想,如果當時去兌獎,生活會有什麽不一樣。
她沉默不語,壓下不可言說的雜念,秦墨亦沒有說話,只是在她即将走出傘下時,又不動聲色靠了過去,自始至終保持着手臂貼着手臂的距離。
直至走到那輛黑色庫裏南,秦墨拉開副駕駛位,傘撐在上方,手抵着車頂,等周夢岑安然無恙坐進去,他才關了車門,繞到駕駛位。
車內暖氣一直沒有關,熱烘烘的很舒服,秦墨上了車,第一時間找了幹淨的毛巾遞給她。
周夢岑搖了搖頭,看着他已經微濕的發,伸手指了指:“你自己擦擦吧。”
說罷,又要把身上的西裝脫下來還給他。
“披着吧,”秦墨收回手,毛巾胡亂擦了下濕發,不緊不慢道:“我答應蘇秘書,要把你完好無損送回去,別凍感冒了。”
周夢岑手指搭在西裝領上,遲疑了兩秒,沒再說什麽,擁着他的外套,有些昏昏欲睡。
“餓嗎?需要去吃點東西?”
他忽然湊了過來,左手伸向她右邊肩頭。
周夢岑冷不防一個激靈擡眸,思緒也霎時一片空白,盯着他淩亂的烏發。
一個晃眼,俯身靠過來的仿佛是二十來歲的他,剛沖完涼出來,頭發濕潤,眉眼清洌,穿着白色出聲,周身都散發着清冷好聞的氣息,穿着白色T恤,單膝跪在床尾——準備撈她去淋浴。
周夢岑屏息忘神,一瞬不瞬盯着他,直至一聲“咔噠”響,将她帶回現實。
身前一緊,她低頭看了一眼,才發現,他只是給自己系安全帶。
……太尴尬了。
即便她默默垂眸,及時收回詫異的目光,還是不可避免與他含笑的目光相撞。
他一定知道她剛剛在想什麽!
周夢岑藏在發間的耳尖,逐漸發燙。
冷白修長的手打着方向盤,車子往陵園出口走去,他果然語帶淺笑,繼續詢問:“或者,你有安排?”
周夢岑轉頭看向窗外霧雨迷蒙的雨景,含糊道:“我想回家。”
今天的她,其實沒有給自己安排任何工作,只想在陵墓前陪伴父母。
可他的出現,徹底打亂了計劃。
但她不想跟他待一起。
因為現在正是自己最脆弱的時刻,她清楚明白,如果兩人繼續單獨待下去,會發生什麽。
“正好,我們順路。”
“……”
“困嗎?困的話睡一下,不困的話,跟我聊聊天也好……”
周夢岑忽然就想起前兩日,兩人不歡而散的話題。
“我們應該沒什麽可聊的。”
“是嗎?我倒覺得,我們能聊的,三天三夜都聊不完。”
周夢岑垂眸,不想開口接他話。
他們确實有說不完的話,可是每一句都是不能說的秘密。
“或許,我們可以聊聊,七年前的事情。”
聞言,周夢岑再次轉首看向窗外,抿唇不語,一副舊事不堪重提的表情。
恰好,前面路口遇到紅燈,車子緩緩停下,秦墨側眸看了她一眼,氣氛有些低沉,他沉了好半天,也只說出沉重的三個字:“對不起。”
周夢岑眼睫輕顫,沒有回頭看他,好一會兒才自顧自言:“不用,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不論是七年前,還是現在,該說對不起的,都應該是我。”
秦墨盯着她的側臉,一臉心疼。
“七年前的分手,是我做得不夠體面,七年後,卻還一再要求你坦然對待我,”她笑了一聲,評價自己,“确實很過分。”
她的每一句話,都猶如一把小刀刺在他心髒,秦墨眼中閃過一抹極痛的憐惜,可她一直望着窗外,眼裏只有模糊不清的一片迷蒙。
而後,綠燈亮起,車子也緩緩行駛。
她聽到他啞着聲說:“抱歉,我當時不知道你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會那樣回你信息也是賭氣,以為你要跟別人結婚,我是個驕傲的人,可以接受你對我沒有半點真心,但絕不願被當作別人的替身,我以為這段感情中,出現了第三人,而我就是那個可笑的第三者。”
周夢岑猛然回過頭,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什麽第三者?”
秦墨笑了一聲:“算了,不重要了。”
他偏頭看向她,問出了那個自己這些年想過無數次的問題。
“如果當時我來海城找你,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漫長的安靜後,她搖了搖頭。
“不會。”
就算見到了,也改變不了周氏集團崩塌的事實。
就算見到了,他們也會分手,只怕場面更加令人難堪。
畢竟當時的周氏集團,除了她自己,沒有人可以拯救。
“對不起,一開始我就不該把你牽扯進來,畢竟我們的戀愛關系,也從來不是真的。”
周夢岑緩緩閉上眼,語氣輕得像是要睡着。
“我知道。”秦墨溫柔回她。
“可如果我知道那些事情,我絕不會離開。”
至少那樣,他有選擇權,而不是一味被抛棄,毫不知情被動地離開。
“沒用的。”周夢岑笑了笑,有些悲涼。
“至少,我能抱抱你。”
就像此時此刻,他想停下車,奮不顧身将她擁入懷。
不可否認,因為這句話,周夢岑那顆孤寂的心,瞬間又充滿了溫度,像是被塞進一朵蓬松的棉花糖,連溫度都散發着絲絲的甜。
可終究是空無的,禁不起揉捏。
他也說了,那是如果。
他們終究是回不去了。
——
周夢岑睜開眼時,發現車子已經回到35號公館,秦墨家門口。
她的記憶落在最後秦墨說的那句話——“至少,我能抱抱你。”
這話太過直白,她只能當作充耳不聞,閉着眼,堅持那個望向窗外的姿勢,假裝自己睡着。
最後便真的睡了過去……
周夢岑只覺萬幸,躲過了那個話題,然而轉頭,卻對上一張同樣沉睡的臉。
他靠在靠椅上,臉朝着她,眼尾帶着淺淺的笑,像是夏日午後,正惬意享受着一場酣睡。
她正看得出神時,那雙跟書顏如出一轍淺褐色的眼眸睜開,她猝不及防對上他含笑的視線。
“醒了?”
他揉了揉眉心,顯然這一覺,他睡得很深,眸色溫柔無比。
“怎麽沒喊醒我?”周夢岑嗯了一聲坐直身,将他的西裝外套拿下放在膝上,手搭在安全帶上。
“看你睡得香,不舍得叫醒。”秦墨十分自然地湊過去幫她解安全帶。
“餓了吧,我去做點東西給你吃。”
“秦墨,我們到此為止吧。”
搭在紅色按鈕上的手一頓,秦墨擡眸看着她,一言不發。
周夢岑心裏其實有些打鼓,看着他近在咫尺如山峰的側棱,咬着牙,繼續說道:“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她覺得,每一次靠近都是罪過。
太難受了,比分別這七年還要難受。
空氣依舊是一片沉默,就在周夢岑以為,他會像在金時代酒樓那次那樣氣急敗壞暴走時,他卻輕笑了一聲。
“為什麽?”
周夢岑看着他,仿佛沒聽明白他的話,又覺得,應該是他沒有聽明白自己的。
可是下一刻,他蹙着眉問:“是因為你口中,我那位未婚妻?”
周夢岑偏頭看向窗外,算是默認。
“因為我有未婚妻,你跟我見面覺得難受?”秦墨本就離她很近,直接伸手捏住她下巴,将人扳了過來,逼她與自己面對面審視,語氣壓抑得很,“可是周夢岑,我有沒有未婚妻,與你又有什麽關系?你為什麽要不痛快?”
“問心有愧?”
他的氣息有些粗暴地侵襲着耳畔,周夢岑猛然一擡下巴,甩開他的手,倔強地扭過頭,濃密的發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截冷白脖頸,修挺傲然,冷淡疏離。
她更是冷語諷刺:“你已經猜到了不是嗎?如果你是來報複我的,那麽恭喜你……嘶——”
猝不及防一個沉重的身影壓了過來,随後脖頸便傳來一陣溫熱的刺痛。
周夢岑渾身顫抖,反應過來他在做什麽時,理智差點失陷,愣了許久才想起伸手想去推,卻被他輕易捉住手腕,鎖在椅背無法動彈。
“秦墨……”
周夢岑閉眼,喊着他的名字,試圖讓他清醒。
可這一聲“秦墨”仿佛是七年前的某個開關,那一夜她惹出來的纏綿記憶瞬間湧上心頭。
秦墨咬着她脖頸貼着耳垂的一撮軟肉,像是野獸叼着獵物,隐忍許久的愛與恨在這一刻終于爆發,他發了狠地咬她,直至感覺到她渾身顫抖,才驚醒自己弄疼了她,心中頓時又愧疚不已,貼着那傷口舔舐了許久,似安撫又似不甘,氣息不穩。
他微擡頭,薄唇不禁碰觸到她早已滾燙的耳垂,下意識張唇含住,沉重的氣息瞬間被放大數萬倍,滾燙入耳。
“痛嗎?”
“痛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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