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陳多像是沒反應過來,遲疑地眨了兩下眼睛。

動作也不快,幾乎算得上慢吞吞的。

他一手舉着手機,另一手推開了窗戶,往下看去——

是孟呈安。

仰起臉,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笑着招了招手。

淩晨兩點多的冬夜是暗色的,白天清晰的松柏和梧桐變成模糊的影子,整個世界都是黑壓壓的一片,除了站着的那個人。

陳多以前注意到,孟呈安笑起來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地垂下睫毛,當然,這人笑的次數也不算多,或者說,是他見得太少,畢竟滿打滿算,兩人真正面對面的接觸,不過只有短短幾日。

陳多屏住呼吸,與其對視。

是這次的笑和之前不一樣的原因吧,所以才這麽地心跳加速——

他轉過身,快步地向外跑去。

小腿撞到了沙發,來不及感受這點疼痛,就一股腦兒給上面散着的東西抱起來,全部塞進卧室的櫃子,餐桌和地面倒是幹淨的,不用再進行打掃,陳多慌慌張張地擰開門,腿都邁出去了,又連滾帶爬地跑回來,對着穿衣鏡看自己的臉。

該死的冷空氣過敏!

陳多蹙着眉,摸了下自己的臉頰,怎麽遮蓋這些發紅的地方……不行,孟呈安還在下面站着等呢,他自暴自棄地抓了只口罩戴上,悶頭跑了出去。

樓道的燈光依次亮起,陳多飛也似地撲到孟呈安面前,步子還沒站穩就開始講話。

“你怎麽突然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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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不給我說一下呀,剛到的嗎?”

“你一個人嗎,怎麽來的啊?”

他叽叽喳喳地講了一通話,也不管對方有沒有回答,就這樣揚着下巴,烏溜溜的眼睛瞪得很大。

幾個小時前還在想着的人,居然就這樣出現在面前。

陳多甚至想伸手摸一把,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冷不冷,”

孟呈安垂眸看他:“怎麽穿着睡衣就跑下來了?”

不說還好,一說陳多就順杆子爬,幹脆利落地回答:“冷,冷死了……走,回屋說。”

大冬天的晚上,不能倆人杵在樓下挨凍啊。

孟呈安跟在他後面上樓梯,語氣關切:“你感冒了嗎?”

還特意戴了個藍色的口罩,擋住大半張臉。

陳多在門前駐足:“沒有,就是稍微有些過敏。”

鐵門“嘎呀”一聲被推開,在萬籁俱寂的深夜格外清晰,剛剛跑得急,腦子因為巨大的驚喜而發昏,這點帶鏽的聲響,終于給陳多拉回現實。

他把一個男人帶回家了。

陳多稍微吞咽了下,側眸看了眼牆上的挂鐘。

淩晨兩點四十。

可男人的腳步聲也随之而來,踏入這間小小的屋子。

孟呈安略微有些拘謹:“要換鞋嗎?”

“……我看看,”

陳多在旁邊蹲下,打開鞋櫃——他這兒基本沒來過什麽人,自然沒有放提供給客人的拖鞋,所以也就是抱着點僥幸心态,在最下方扒拉出雙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可以嗎?”

“可以,謝謝你。”

遞過去的時候,指尖不小心碰了下,陳多飛速地收回手,佯裝淡定:“我去給你倒水。”

“謝謝。”

進廚房的瞬間,陳多還是沒忍住,悄咪咪地回頭看了眼。

孟呈安正在換鞋子。

果然,手大的人腳也很大,那雙普通尺碼的拖鞋到了對方腳上,顯得有些委屈人家。

陳多倉促地收回目光。

一杯水被他磨磨唧唧地端出來,孟呈安立刻站起身接過,放在茶幾上。

陳多在對面坐下了。

這會兒,倆人倒是又不講話了。

怪尴尬的。

陳多本能地伸手想撓一下臉頰,結果碰到層無紡布,才意識到自己戴着口罩。

孟呈安看着他:“對什麽過敏,要去醫院看看嗎?”

“不用,”陳多老實回答,“就是冷空氣……沒啥,稍微有些癢。”

最主要的是醜。

孟呈安也沒再繼續追問,有些拘謹地搓了搓手。

安靜片刻。

“我……”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立馬閉上。

“你先說吧。”

“沒事,你先。”

陳多輕輕咳嗽了下:“好吧,那你跟我說,怎麽突然過來找我了?”

他倆之間,隔着這——麽遠的距離呢!

孟呈安沒脫外套,身上滿是風塵仆仆的寒意,甚至都有些肅殺,但眉眼很溫和,笑着看向陳多。

自從見面,這人就一直在笑。

“想你了。”

陳多呼吸一滞。

這是要表白了嗎,怎麽這樣突然,他還沒準備好呢!

“所以很抱歉,沒提前跟你打招呼就跑來了……想着早上再跟你說,能一起吃個早飯。”

陳多扭扭捏捏地摳自己掌心:“哦。”

“還有我不是不聯系你的,我走得急,把手機拉在家裏了,發現的時候已經上了高速,所以到地方後才補辦的電話卡。”

孟呈安說着,把一個嶄新的手機放在桌面上。

“設置不知怎麽回事,默認靜音了,我一直在開車就沒注意,所以到樓下後看手機,才發現你給我打了電話。”

他看着陳多,語速平緩:“對不起。”

“……笨死了。”

陳多無語地看着他:“幹嘛這麽慌,連手機都能給忘記帶了?”

不是說手巧嗎,連風筝都會做的一個人,居然這樣子丢三落四的。

孟呈安捂住自己臉:“對不起。”

“行了,”陳多哼了一聲,“跟我說,你到底為什麽走這麽急?”

“因為想你。”

“為什麽想我?”

這下,孟呈安沉默了。

紅意從耳朵,逐漸蔓延到了臉頰。

妥了。

陳多心裏有數了。

這家夥肯定對自己有意思!

他緊張勁兒全沒了,悠閑地抱着自己的胳膊,靠在沙發上。

孟呈安頓了頓:“因為梁樂。”

“嗯?”

猝不及防聽見這個名字,陳多一時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他很久沒有再想起這個人了,乍然出現,還真有些陌生。

“我前幾天見到了梁樂,”

孟呈安老實回答:“然後他問我,現在和你是什麽情況。”

陳多的表情嚴肅起來:“然後呢?”

然後就是他給人砸在車上,以及那句不三不四的下流話了。

但孟呈安不打算告訴陳多。

那雙漆黑的眸子,緊緊地盯着對方。

“然後,我發現……”

孟呈安的喉結滾動了下,聲音很小地說出後半句話。

“我喜歡你。”

陳多沒有任何反應。

戴着口罩,看不到嘴巴是不是因為氣惱,而向下抿着。

那雙烏潤的眼睛裏也沒什麽情緒,平靜地映出孟呈安的身影。

坐得很規矩,兩手交叉放在膝蓋上,腰板兒挺得筆直。

就是眨眼的速度有些快。

心跳得亂。

孟呈安這輩子沒這樣緊張過。

來之前他就想了,要是惹人不快,被痛罵一頓的話,他該怎麽辦?

想來想去,也沒個主意。

孟呈安當兵退伍,又包下山頭搞農作物,再怎麽艱難困苦的環境都咬牙堅持下來了,但被陳多這樣看着,還是心慌得不知該怎麽辦。

沒經驗,太遲鈍。

甚至連意識到自己的感情,都很猝然。

那天他沒跟梁樂動手。

因為梁樂一直在試圖激怒他。

“看見這個戒指了嗎?”

梁樂的領子被攥住,臉逐漸憋得漲紅,顫顫巍巍地舉起自己的右手:“我們一周年的時候買的……他一直戴着,可珍惜了……”

孟呈安的視線,聚焦在那圈小小的銀光上。

“我倆之前分過……陳多這人小心眼兒,愛鬧別扭,就等着我去哄他呢……知道他為什麽那麽拼要賺錢,是為了買房子跟我結婚……咳!”

他可沒說謊。

那次陳多喝醉了,很認真地跟自己講過計劃,說他想攢錢,想讀書,将來一塊買個大房子住。

“所以,你憑什麽——”

梁樂死死地扒住孟呈安的手臂:“你憑什麽敢打陳多的主意——”

孟呈安突然松開手。

“咳、咳咳!”

梁樂咳得天昏地暗,撐着自己的膝蓋大笑起來:“明白了吧,你要是識趣,就別自取其辱……來,孟老板你跟我講講,現在什麽感覺?”

“沒什麽感覺。”

孟呈安平靜地看着他,覺得這人不可理喻。

就你會買戒指啊?

“那我就給他買金的,帶鑽的,更大的。”

豆大的雨水落了下來,嘩啦啦地洗刷周圍的顏色。

心跳聲轟鳴。

“……所以,你發現自己喜歡我,就過來找我嗎?”

陳多語氣沒什麽波瀾,依然抱着自己的胳膊。

他倆面對面坐着,一個身形高大,歷經千山萬水地奔赴而來,滿身肅殺,另一個體量纖細,只穿着薄薄的棉質睡衣,眉眼漂亮,像是鐵塊對新雪,來自截然相反的世界。

可鐵塊被羞赧燒紅,變得柔軟,任憑拿捏搓圓。

孟呈安看似坐得筆直,實則恨不得鑽地洞裏了。

“你之前給我寄吃的,陪我聊天是為什麽,那時候還沒喜歡我嗎?”

孟呈安聲音越來越小:“嗯……”

他真沒想那麽多,仿佛全然出自于本能。

就是想對人家好。

“所以因為梁樂的話,你才發現自己喜歡我?”

孟呈安唰地一下擡頭:“沒有!”

陳多盯着他的眼睛:“那是怎麽發現的?”

是欲望。

被他拼命掩蓋,不忍去沾染的渴念。

再冰涼的水洗澡,也不行。

其實,已經不止一次地做夢,夢見了陳多。

孟呈安為自己的反應感到羞愧。

在他心裏,陳多特幹淨。

而梁樂的那番話,全然勾出了他心目中的陰暗。

他無法自欺欺人。

“我就是覺得,這件事得告訴你……”

孟呈安搓着手,臉上火辣辣的:“所以一時頭腦發熱,就跑來找你了。”

沒敢看陳多。

自然不知道,對方已經把口罩摘了:“找我幹什麽?”

“就是說……喜歡你。”

“哦,”陳多嘴角微微揚起,“然後呢,開始追我?”

一連串的問話,孟呈安完全招架不住了,呆呆地擡起臉,喉頭發緊:“……行嗎?”

陳多滿臉嫌棄:“現在才算開始追?那之前你做的是什麽,好人好事獻愛心嗎?”

孟呈安:“……”

追人肯定要先經過同意啊。

應該是這樣對吧?

陳多突然笑了起來,眼睛彎彎,卻用冷酷的語氣給他下了定義:“你這人真的——”

“傻得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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