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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妍來上海那天,離梁一峰、林子瑜回臺灣已經過了兩個星期
江禹安向公司請假十天,也剛好整整兩星期沒進公司,他每天像游魂一樣賴在四房兩廳的宿舍,拿着書坐在陽臺,面對小區的護城河發呆,他偶爾會在中午幫自己倒一杯伏特加,回到陽臺,捧着書,喝酒,然後繼續發呆
他腦子很亂,心很空,不曉得未來該再為什麽努力?
每一天,他都告訴自己該振作起來,至少要過得像個人,而不是游魂可是每個再次醒來的明天,他仍是提不起好好像個人一樣過活的力氣
直到方知妍按響門鈴
“姨?姨丈?你們怎麽來了?”
“正中午就喝酒?”她聞到酒味
他搔搔頭,略有歉意,“只喝了一點”
“你不喝酒的,怎麽到上海開始喝酒?”方知妍和谷隸函前後走進屋子
他沒回答,關上門,跟進客廳
“林燕……你的秘書打電話給我,我想你這兩個星期都沒進公司吧?”
江禹安嘆了口氣,沉默以對
“下星期懷琳生日,約了子瑜到家裏過生日,你會回臺灣嗎?”看着外甥消瘦的臉,她好心疼“如果打算回臺灣,請好好吃飯,別像個難民回去你知不知道你瘦得皮包骨?都沒吃嗎?”
子瑜生日……他嘆息推開陽臺落地窗走出去,端起小茶幾上的酒,幹脆地喝光回去吧,他總算有個理由,逼自己過個像人,起碼得把自己養胖點,別真像個難民回臺灣見子瑜
方知妍見外甥竟又走出陽臺把剩下三分之一的酒喝得一乾二淨,氣得想起來罵人,卻被谷隸函壓住了,他搖搖頭
“你讓他發洩吧”谷隸函說
沒多久,江禹安拿着空酒杯進來,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杯,從今天開始,我會把自己養胖一些,不會再瘦了”他笑開,像沒事的人一樣
方知妍嘆氣,眼底盡是憂慮,但沒打算再多說什麽她轉頭看老公一眼,谷隸函點點頭,從他咖啡色背包裏拿出一只牛皮紙袋,放上茶幾
“坐下來,我們有事要說”她擺正臉色
“這麽嚴肅?姨,你別擔心我,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不——”
她搖搖頭,打斷他的話“我聽說一峰為了子瑜,跟他父親鬧得不愉快,也聽說一峰跟子瑜求婚,子瑜答應了”
江禹安沒答腔,默默将手上的空酒杯拿進廚房,花了足足可以洗四人份碗盤的時間洗那個玻璃酒杯,再緩慢将杯子倒扣進瀝水籃,用擦手布仔細擦手心手背
他雙手撐在流理臺邊,面前有一扇大窗,窗子面對小區散步道,步道靠護城河旁種了一整排楊柳,柳葉在盛陽下,翠綠迎風舞蕩,有幾只白蝶在綠葉間嬉鬧,他聽見夏蟬嘶鳴……
他的心,終于緩慢地在夏蟬噪鬧的嘶鳴裏平靜下來
走出廚房,他從餐廳拖了張椅子,來到客廳,隔着長形茶幾與方知妍、谷隸函對坐,臉上浮現一抹淡然的笑
“他們之前來上海找我,告訴我他們要結婚了”
方知妍與老公相視一眼沒想到子瑜兩人會來上海找禹安
“姨、姨丈,你們不用擔心我,我不會想不開的”他笑着說
“子瑜真的變心了?”方知妍問
“沒有變心不變心的問題,子瑜從來沒說過非我不嫁”
她還想再問,卻被谷隸函握住手,說:“告訴他事實吧,其他的,讓他自己做決定”
“什麽事實?”江禹安神情疑惑
“我跟你姨丈聽說一峰和子瑜的事之後,商量了幾天記不記得阿姨曾經問過你,是不是只有子瑜才能給你完整的快樂?你喝醉那次對我們說,你每次想到你的爸爸、媽媽:心就覺得空空的,我知道我們永遠取代不了你父母……”
“對不起,我喝醉了,姨、姨丈,你們對我已經太好了……”他真痛恨自己喝酒誤事
“聽阿姨把話說完,我跟你姨丈讨論過,我們曉得子瑜對你有多重要,所以我跟你姨丈決定不遵照你父親的遺囑了,反正離你二十八歲,也沒差幾個月了”
他父親的遺囑?江禹安茫然不解
“這個牛皮紙袋裏,是你的‘財力證明’”
“財力證明?”他更茫然了
“去把子瑜追回來吧”方知妍說:“你并不輸梁一峰”
江禹安看着那只牛皮袋,他打開來,拿出了一疊文件、一份公證遺囑以及一封信
他先讀了信,神色複雜,接着翻開泛黃的遺囑,另一疊活頁夾他沒動,想也知道大概就是財力證明了
財力證明呢!如果真愛需要財力證明,還是愛嗎?他苦笑
以前希望自己是梁一峰,現在願望成真了,原來他可以是億晶集團接班人,只要他願意的話
以前希望自己像梁一峰,有豪宅可以住,現在願望成真了,原來光是繼承的豪宅,就有好幾戶,還有收租的店面、辦公大樓
就算他不接手億晶集團,每年租金收入、股票分紅也有好幾千萬
但這些都沒有快樂
那疊冰冷的財力證明如果早幾年出現,快樂也許會有,如果能在他十八歲前,他單純愚蠢、不解人情世故的青澀年紀出現,他會很快樂……
但現在,他快樂不起來,財力證明無法為他證明真愛
他究竟在什麽時候輸掉了子瑜的愛?他哀傷着,想不出答案
“你們希望我拿這疊文件把子瑜追回來?”他們認為子瑜會因為這些財力選擇他?
“她對你很重要,不是嗎?你一直認為你無法像一峰那樣讓子瑜生活無憂,才對子瑜放手的不是嗎?阿姨知道子瑜不虛榮,但現在你明白自己并不輸一峰,就可以安心将子瑜追回來了我跟你姨丈都認為子瑜愛的人是你,是你不夠積極才會失去她,現在你知道你有能力,只要你肯積極,子瑜會選擇你……”
“來不及了,子瑜并不愛我,她只是把我當成哥哥對不起,總是讓你們擔心我,我沒事,也已經接受事實了,我會回臺灣過周末,幫懷琳、子瑜慶生,請不要為我擔心,我會好好的”
***
江禹安、林子瑜相偕走出墨西哥餐廳,時間已經是深夜
他們這頓遭谷懷琳算計而來的燭光晚餐吃了幾個小時,今晚她特別活潑,滔滔不絕地談着他們小時候的事
他們大聲談笑,那些流逝的舊時光在笑談間回來拜訪,又一回提醒他,他是如何深愛林子瑜
出租車在她住處巷口停下,江禹安捧着那束香槟玫瑰,陪她走進巷子,兩人停在公寓大門前
“很晚了,”他看了看時間,淩晨十二點零三分“快回家休息”
林子瑜握緊斜肩背包,裏面有個她準備還給他的東西
“過十二點了嗎?”
江禹安點頭
“二十七歲生日,已經過了”她語氣感傷,打開斜肩背包,拿出一個壓皺的袋子,“二十七歲第一天,我送給自己最重要的禮物,是誠實”
她捧着袋子,打開,從裏頭拿出一個下半身碎裂卻被仔細黏合的小熊存錢筒
江禹安瞪着小熊存錢筒,不敢相信
“這是我跟你的第一個秘密我們一起把小熊埋在我家院子,我跟媽媽挖出這個存錢筒那天,我哭了好久我知道這是你爸爸給你的最後一個禮物,可是那時家裏沒有錢,我們真的需要錢……”
林子瑜看着小熊存錢筒掉眼淚,這個存錢筒雖然壞了,但一直跟着她
“我把小熊打碎時,哭得很大聲,媽媽抱着我說,以後再買一個一模一樣的還你,可是我知道就算外表一模一樣,意義卻不一樣,所以我拜托媽媽幫我把存錢筒黏好,我們黏了好幾天,小熊才拼回原來的模樣”她擡起他的手,把小熊放在他手心
“十八歲之前,我總是想,将來我們結婚時,再把小熊放在床頭櫃……”她的眼淚落得更兇,“現在我只能把小熊存錢筒還給你,雖然它壞了,不過我想你大概還是會想要它”她抹了抹眼淚,努力清理哽咽的聲音,想好好把話說完
“你十八歲生日那天,我說了讓你傷心的話,如果我預先知道會因為那些話失去你,我絕對不會說我常常想問你,能不能原諒我?因為我真的很愛、很愛你,我不想失去你!可是我沒有勇氣問,我怕你會更明白拒絕我,我知道那些話有多現實,一定很傷你……反正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你不愛我就是不愛我,就算我以為……說不定我能用身體留住你……”她傷心地說,握緊拳頭,強迫自己把話說完
“事實證明,你确實不愛我了,所以我想讓你放心,也告訴自己該死心了,好好跟一峰在一起,我很努力,真的努力過了,但我沒辦法,我很想讓大家都滿意,可是我的心,就是不要
“對不起,我沒辦法讓你放心,我保證我不會糾纏你,我知道你只把我當成妹妹,我也很想只把你當成哥哥,可是……我一直都愛你對不起……”
林子瑜搗住嘴,不斷落淚,到最後幾乎泣不成聲
“對不起,我愛你,今天我二十七歲,我決定要對自己、對大家誠實,你不要我沒關系,我會好好的,只是覺得對不起一峰,我們兩個不可能幸福,因為我根本沒辦法停止愛你……”她想擠出笑,拿過始終抱在江禹安懷裏的香槟玫瑰她吸了口氣,抹掉眼淚
“今天早上,我打電話給知妍阿姨,問她你是不是把肝捐給我了?我們在上海那晚,我看見你身上有手術痕跡,位置跟我身上的一樣阿姨說,是你不讓大家告訴我的,我一整天都在想,你可以把肝捐給我,能不能把心分給我一點點?愛我一點點就好?說來好笑,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愛是沒辦法勉強的,卻一直希望能勉強你愛我”她露出苦笑
“不過沒關系了,就算得不到你的愛,在我心裏,至少有一部分的你會一輩子陪着我,謝謝你為我做那麽多,謝謝你陪我過生日,晚安”她抱着花束,轉身低頭找背包裏的鑰匙
這時江禹安突然抓緊她右手臂,又将她拉轉過來,他開口,聲音微顫“剛剛那些話是什麽奇怪的開玩笑嗎?我為什麽聽不懂你說的話?你說你……愛我?”
他瞪着她,又瞪着手裏那只下半身滿是破碎痕跡的小熊存錢筒
“對,我說我愛你,我也希望那是玩笑,但不是”
“你愛我?”他狂喜卻又無法置信,怕這一切是個夢
“如果讓你困擾,我很抱歉,但我想今天不說,你遲早也會知道,因為我決定拒絕一峰了,我不可能帶着愛你的心情跟他結婚,這樣……唔……”
林子瑜的話被一個熱吻堵住,他們之間橫着小熊存錢筒與香槟花束,下一秒,她攀緊他,熱烈回應他的吻,他将她吻得暈頭轉向,吻得她快喘不過氣
江禹安終于松手,拇指劃過她被吻得紅腫的唇瓣,他狂喜、顫抖,沙啞着聲音說:“我們兩個……都是笨蛋!”他将她抱進懷裏,“我也愛你啊,你不知道嗎?你以為,随便誰都可以讓我把肝捐出去嗎?我們都是傻瓜”
“你愛我?可是、可是你說你把我當成妹妹,那天看完電影,我問過你……”
“後面還有很多話沒說完,當時我還想說的是,你需要一個哥哥時,我願意把你當成妹妹,但在我心裏,我真正想做的是成為你的男人,我那時就想告訴你,我愛你愛到就算為你死都願意”
林子瑜呆住,“你十八歲生日後沒再說過愛我,我一直以為你無法原諒我說了那些現實無情的話……”
“傻瓜,我不說,是因為不敢,我不想再當一個只會風花雪月的笨蛋,我想成為能讓你過無憂生活的男人我因為你努力,想等到自己成功那天,再告訴你我有能力像個男人照顧你、愛你了”
他緊緊将她鎖進懷裏,不敢松手,好怕一切只是夢
“在上海那天,我以為自己強迫你做了你不想做的事,我沒辦法面對你、沒辦法原諒自己,那時腦袋一片亂,無法一下子想起所有事,我想了好久才記起來你也要我,你沒有拒絕我
“只是我跑回飯店卻看見一峰跟你牽手走出電梯,我痛苦得想死我以為是我記錯了我說放心,是以為你希望我當作什麽都沒發生……你不曉得我多痛苦……當時我很想問你,非嫁一峰不可嗎?我不行嗎?看見你戴着一峰的戒指,我想着幹脆死了算了……”
林子瑜一邊聽一邊哭,她緊緊回抱他他們兩個真是世上最笨的傻瓜
“一峰都知道,知道你在我房間一整晚,不是只有睡覺……那時,我以為你不要我,我難過到什麽都不能想……”
“我們兩個真是大傻瓜!”江禹安嘆氣,抱着她,眼底湧上淚
兩個人又哭又笑,繞了好大一圈,才發現他們彼此相愛,發現原來愛始終在身邊
“看來該是我退場的時候了”
兩人松開擁抱,朝那道熟悉的嗓音看去,林子瑜有些慌亂地走向梁一峰,“對不起,一峰……”
“我早有預感最後你還是會拒絕我,不用對不起,我做了所有能做的事,雖敗猶榮,你不需要說對不起江禹安,從小到大不管我再努力都贏不了你,我輸得心服口服,請你好好珍惜這個女人,別再傻傻放手了”
梁一峰一直在這裏,看他們從出租車下來,看他們在門前不舍相望聽到子瑜哭,他當下便明白,輸贏早就決定了,那個破碎過又修複的存錢筒,證明了子瑜的心,始終都屬于禹安的
他是個有風度的男人,笑着退場不難,回想起禹安專注深情的眼神,他想自己根本沒有贏的籌碼更何況,原來是禹安把肝捐給了子瑜……他輸得心服口服
這對男女若不是當局者迷、笨得可以,自己八成連鬧場機會都沒有梁一峰苦笑
林子瑜拿下戒指,遞出去,梁一峰笑了笑
“你戴過的戒指,誰會想要呢?拿去變賣吧,當是我包給你們的結婚禮金”他潇灑揮揮手,走回車子,揚長而去
江禹安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聽着紅色跑車引擎聲在夜幕裏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