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就是林先生?”
第3章 “你就是林先生?”
翌日,李如起了個大早,先去醫院看望他媽謝雯茜,經過街角時常光顧的那家花店停下來,進去買了束洋牡丹。謝雯茜其實跟李滿國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很有文藝情調,總是竭盡所能地把生活過出蓬勃向上的儀式感,家裏的花園在她還未生病時一直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如今卻也像她的生命一樣,漸漸走向凋零。
病房在住院部後的獨棟療養小樓,李滿國跟這家私立醫院的院長是老相識,病房和看護安排得都是最好的,李如乘電梯上到九樓,這層的确沒什麽其他病人,顯得格外靜谧,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口灑進來,照出空氣中的細小微塵浮動,他每次來這裏都有種小時候陪謝雯茜去山中寺廟燒香禮佛的錯覺,好像真的與世隔絕。
進門遠遠瞅見裏頭病床前放了架輪椅,兩名女護工立在床畔,謝雯茜心電感應似地扭臉看過來,朝兒子綻開笑容,聲音很輕:“如如來啦?”
李如把花束擱在外廳茶幾上,走過去問:“要做什麽,我來吧。”
謝雯茜笑着說:“我看今天天氣這樣好,想出去曬曬太陽。”
李如走近彎腰将她從床上抱起,她很瘦,幾乎只剩下一身骨架的份量,護工推來輪椅,李如把她放進去,感覺母親的手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
出去時經過茶幾,謝雯茜一眼瞧見那束洋牡丹,眼睛彎起月牙狀,“好漂亮的花呀。”
護工很有眼力見兒地拿起來,先給她看了看,粉紫色的花一簇一簇,用牛皮紙包着,都是開得最好的時候,朵朵飽滿。
謝雯茜伸手撫了撫花瓣,眼神溫柔:“拿去插上吧。”
李如推着母親到了樓下小花園,水泥步道上鋪了一層落葉,輪椅碾過沙沙作響,護工遠遠地跟着,不打攪母子倆聊天。
“前幾天謝仲峤來看我,提起你表妹謝嘉琪的事……”
李如給她攏了攏披肩,很平靜地說:“媽,這事你別管。”
“嗯。”謝雯茜道:“我搪塞過去了,就怕他之後再跑去找你,畢竟是長輩,你不好拒絕。”
“找我我也沒辦法。”李如不帶情緒地說:“一家人都高高在上習慣了,以為什麽事都能擺平,謝嘉琪故意傷人加肇事逃逸,換哪國的法律她都逃不脫,更何況……”頓了頓,才繼續說:“她惹的人是季冰。”
謝雯茜嘆口氣,擡手指向前方供人休憩的長椅,“不聊這些掃興的了,就去那裏吧,你也坐下來曬曬太陽。”
停在長椅旁,李如繞到前頭,謝雯茜這才注意到兒子今天一身考究正裝的打扮,剪裁得當的版型勾勒出寬肩窄腰大長腿,劉海梳起露出額頭,撲面而來的英俊,于是笑着問:“把自己拾掇這麽帥,是跟人有約呀?”
中午要和那個所謂的總工程師見面,李如原本是有拿氣場壓人的心思,但被謝雯茜這麽一說,總感覺變了味兒,撇撇嘴說:“專為了見你打扮帥點不行麽?”
謝雯茜笑了笑,轉而問:“你爸最近怎麽樣?”
李如道:“還是老樣子。”說着想起什麽,問:“他是不是好久沒來看你了?”
謝雯茜笑意凝在嘴角,扯開視線望向遠處,“不來就不來吧,我這副樣子,說實話也不想給他看到。”
李如心口一窒:“媽……”
“如如。”謝雯茜扭頭盯着兒子琥珀色的瞳眸,“這世上媽媽最惦記的只有你,你心思純淨,但要記着,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并不像明面上看到的那樣簡單。凡事要多為自己着想,哪怕自私一點呢,別總是傻乎乎的,辛辛苦苦到最後是為他人做嫁衣,自己落不到一點好。”
李如沉默下來,被謝雯茜這番話說得心口發堵,他當然知道李滿國為什麽總是抽不出時間來這裏探望,謝雯茜也知道,母子倆默契地對藏在水面下的真相緘口不言,謝雯茜是因為體面,那他呢,他是因為什麽?
從醫院出來趕上一波車流高峰,導航提示前方多條道路擁堵,估摸着是要遲到了。
李如定的餐廳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叫翠庭,原本是個附庸風雅的會員制茶舍,後來又請了幾位名廚,專做淮揚和本幫菜,因它鬧中取靜,建築也是園林式的亭臺樓閣,水榭長廊假山壁石,獨立包廂幽靜私密,是個談事情的好去處。
虞杞川被着素錦旗袍的服務員一路沿僻靜長廊引到對方預定好的包廂,推門瞧見裏頭只有一位茶道師在,那林先生果然還未到。
有錢人确實愛講排場,這頓飯估計能吃掉他半個月的工資,挺能造。虞杞川甚少光顧這種場合,倒也沒顯出拘謹,徑直落座接過茶盞啜飲一口,茶是好茶,甘醇清甜,正品着,微信上消息就來了。
言簡意赅的四個字:堵車,晚到。
S城的交通狀況向來不怎麽樣,加上這幾年新能源發展的勢頭突飛猛進,綠牌車雨後春筍般紮堆出現,市中心這塊便更添擁堵,好容易殺出重圍,找車位又是一番折騰,開車堵停車難,所以虞杞川一貫奉行兩個原則,近距離就騎自行車,遠距離乘坐地鐵,S城公共交通發達,翠庭緊挨着市中心最大的軌道交通樞紐,地鐵口出來一百米就是,他提早出門,不緊不慢晃晃悠悠就到了。
于是給人回過去:我也剛到,你慢慢開,不着急。
看到對方發來的消息,李如切了一聲,內心很是不屑,在他很小的時候李滿國的事業就已經發展出規模,所謂富在深山有遠親,他見慣了各種谄媚嘴臉,不憚于以最壞的惡意揣度這些人,先入為主地把這句話也當成了某種常見的奉承。
前方車流松動,李如沒再搭理對方,丢開手機輕踩油門跟上。
半個鐘頭過去,茶也喝到第二泡,虞杞川後悔沒帶本書來,他是不在乎對方遲到的,只覺得大好時光卻要坐在這裏空等,着實浪費。
手機震動,有消息進來,虞杞川掃了眼,是陶美玉發來的,不用看都知道是什麽內容,無非等不及在詢問相親情況,他不喜歡事無巨細地給家裏人彙報,況且人的面兒還沒見着,有什麽好說的,就晾着沒回。
包廂門推開的時候,虞杞川正跟那位女茶道師閑聊,他談吐幽默且風趣,長得濃眉大眼窄臉高鼻,是大衆審美下非常直觀的那種帥,很讨女孩子喜歡。
但因為兩只眼睛都有些輕微近視,他平時上課總喜歡戴副黑框眼鏡,既擋了顏值又顯老派,不知被虞子衿念過多少回,說他年紀輕輕非把自己拾掇得老氣橫秋。這樣講也實在冤枉,虞杞川在吃穿用度這方面是不太愛講究,卻沒到不修邊幅的程度,S城一中的男性人氣排行榜,他常年穩居第一,連青春洋溢的校草都被比下去,說明現在的小姑娘也不單單只看外表,更看內涵。
包廂門開帶進來一股風,虞杞川微眯起眼睛望過去,逆着光看見一位身形颀長的青年立在門口,穿深色西裝,沒打領帶,白襯衫扣子解開兩顆,再往上是那張臉,讓他微微一怔。
路上堵了近一個鐘頭,李如再怎麽傲慢此刻心裏也生出幾分慚愧,原本打算上來就給人下馬威的心思淡了點,但一進門還是先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對方一眼,第一感覺就是這人穿得可真樸素。
聽李滿國說他在上家公司年薪百萬,竟然連身拿得出手的正裝都沒有麽,樣貌倒是不俗,站起身後,個頭目測比他還高一點,看人的時候目光不躲不閃炯炯有神,毫無半點落魄失意的模樣。
迎着那道視線,李如油然而生一股難以言喻的熟悉感,莫名有些發毛。
這種幾乎出于本能的奇怪反應令他在原地頓了頓,回過神想起此行的初衷,明明是準備鎮住別人的,怎麽能一上來先露怯,于是擡步走過去率先伸出手,将主導權占據,微微昂起下巴,語氣也堪稱冷淡:“你好。”
近距離再看,虞杞川更加篤定,眼前這張臉與昨晚照片上的隔着數年光陰重合,褪去了青澀學生氣,但眉宇間那股勁勁兒的感覺依舊熟悉,他突然有些想笑,不知該不該感慨命運的神奇造化。
好歹最後忍住了,但表情難掩微妙,和對方握了握手,試探着問:“你就是林先生?”
李如蹙眉,心說這人講話怎麽還帶口音的。
但無論如何,嘲笑別人這點總歸不太厚道,他輕咳一聲,點點頭,繼而拉開椅子入座,招手喚來服務員。
“虞先生有什麽忌口嗎?”李如邊翻菜單邊問。
“沒有,你随便點。”
偌大的圓桌,倆人隔了幾個座位,虞杞川借着喝茶的姿勢時不時看向他,對于李如全然不記得自己這件事,虞杞川毫不介懷,這小子上學那會兒就很粗枝大葉,據說高中畢業後被父母送去國外讀的大學,長得也不賴,又是個會玩且愛惹事的,想必留學生活多姿多彩,記不得乏善可陳的高中時代的一些老同學也無可厚非。
況且,他比李如高一屆,嚴格意義上說并不算名正言順的老同學,充其量只能算是個校友。
虞杞川思索着當年為什麽會在這小子身上投入過多的注意力,以至于經年以後的現在,那些本應褪色的記憶能輕而易舉地從腦海深處被翻出,幻燈片似地一幕幕閃回,生動而又鮮明。
起初是覺得這小子很欠揍,确實,那會兒他跟另外兩名發小,季冰和白禮生,三人組合堪稱校園風雲人物,另外那倆一個年紀第一,一個貌若天仙,受追捧是理所當然的事,只有他刺兒頭一個,成績墊底,是最讓老師頭疼的。
虞杞川跟他的第一次正面交鋒是在籃球場上,那年他高二,對方還是高一新生,兩方人馬為搶同一塊場地打比賽,虞杞川三步上籃投了個空心球,落地後沒注意,給沖過來準備搶籃板的李如一個穩準狠的肘擊,對方當時眼圈都疼紅了,一雙杏眼盈滿生理性淚水,捂着鼻子惡狠狠地看過來。
虞杞川也覺得挺不好意思的,這時才冒出一丁點學長理應讓着學弟的念頭,帶着關心的口吻問了句:“……哭了?”
沒成想這話被李如單方面理解成挑釁,爆粗口罵他:“哭你媽。”
之後兩夥人推推搡搡,要不是晚自習預備鈴響,差點打起來。
梁子就此結下,後來虞杞川任學生會紀律委員,跟李如打交道的次數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覺得,這小子是真的欠揍。
沒想到這麽欠揍的渾小子,許多年後會穿成西裝革履的模樣,跟他同桌吃飯,并且,還是以相親對象的身份。
雖然聽起來像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但在李如還未意識到有問題之前,虞杞川決定靜觀其變。
說到底也怪不了別人,誰讓他自己記性那麽差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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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