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吃藥

第66章 吃藥

沈默擡起頭, 看向上位的帝王,“臣妾想暫住景王府。”

皇帝看了一眼垂首低眉的褚桓,又看向沈默, 問道:“怎麽?明妃莫不是在老二府上受委屈了?”

所有人的視線在褚桓身上掃過,心裏都甚為好奇。

宗祿輕垂眼眸, 心裏忍不住長嘆一聲。

大人終究是不聽勸。

沈默搭下眼簾, 繼續道:“淮王待本宮極好, 府上一應事宜都未怠慢過臣妾, 臣妾之所以想去景王府, 是因戴側妃在西涼時, 與臣妾是閨中密友, 是以,臣妾才想去景王府, 趁着還未入宮,與戴側妃多說些體己話。”

戴芥姬眼皮子一跳, 猛地擡起頭看向沈默的背影,攏在袖中的雙手剎那間攥緊了繡帕, 險些繃斷了指甲。

她看了眼榮歆身旁的褚蕭, 見其面色平靜, 可她知道,怕是他眼底的憤怒早已充斥瞳眸之中了。

榮歆也驚了一下, 詫異的眨了眨眼, 心裏直犯嘀咕:這位明妃娘娘玩的又是哪一出?

皇帝道:“好,朕允了。”

沈默颔首:“謝陛下。”

她返身走回座位時,不着痕跡的看了眼對面的謝章, 他手執白玉酒盞, 冷俊的眉眼低垂着, 不知在想什麽。

但沈默卻能感覺到,他似乎在生氣。

皇帝對景王道:“老三,明妃就暫且住在你們景王府,她若是出個差錯,朕唯你是問!”

褚蕭險些捏碎了手裏的白玉酒盞,他放下酒盞,站起身朝皇帝躬身行禮:“兒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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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低下頭,狹長的眼睫将眸底的冷笑遮掩。

她住在淮王府,韓家與景王還有各方勢力暗線都想試圖攻破淮王府的銅牆鐵壁,謝章忙于朝政,本就四面楚歌,她更不該再拖累他。

現下便好。

她入住淮王府,将各方勢力的暗線引到景王府,讓景王與韓家暗地裏鬥個你死我活,讓謝章坐收漁翁之利。

除夕宮宴結束。

筵喜殿的人紛紛起身朝皇帝躬身行禮,等着皇帝與皇後先行離開。

皇帝走下臺階,在經過沈默的桌前忽然停下,廖公公跟在他身後,擡眼看了一眼沈默。

皇後與寧貴妃也忍不住看過去,皇後面色仍舊溫和,仿似與她無關。

倒是寧貴妃的臉色微微一變,有些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垂首低眉的沈默。

沈默自是察覺到了來自頭頂的視線,帶着一種上位者的審視與難以言喻的一種侵略。

皇帝道:“明妃,随朕去承明宮,朕與你有話說。”

沈默:……

老色胚!

她恭聲道:“是。”

皇帝與皇後離開了筵喜殿,朝中的文武百官攜帶家眷在竊竊私語中也離開了筵喜殿。

沈默直起身,擡頭間不期然撞上了褚桓深沉幽暗的瞳眸,他只是平淡的看了一眼她後,便拾步走出去。

直到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在視線中消失,沈默才收回視線,對宗祿與幼容道:“我們走吧。”

宗祿朝她伸出手,在沈默的柔荑搭在他腕上時,他壓低聲音,嗓音低沉暗啞:“公主,你不會去侍寝的。”

沈默眼睫低垂,端起桌上的白玉酒盞,将裏面的酒一飲而盡。

宗祿面具下的眉峰微微一斂,見她放下酒盞,淡聲道:“去承明宮。”

廖公公從外面走來,臂彎裏搭着拂塵,笑道:“明妃娘娘,咱家帶您去承明宮。”

沈默颔首:“有勞了。”

景王府的人正從筵喜殿離開,沈默在經過景王身邊時,朝他勾唇一笑,“景王,這些時日怕是要叨擾你了。”

褚蕭朝她拱手行禮,低斂下去的眸裏裹挾着洶湧的怒意,“照顧明妃娘娘是兒臣的職責。”

沈默笑了笑,離開時,看了眼戴芥姬蒼白難看的臉色。

她體內的藥效發揮的差不多了,等她住進景王府後,或許能看到一場好戲了。

宮裏掌了萬盞宮燈,從筵喜殿到承明宮,一路明亮。

幼容跟在沈默身後走着,眼裏的擔憂交集有些按奈不住。

這可怎麽辦?

老皇帝若是今晚寵幸了公主,公主可就真的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承明宮外,廖公公對宗祿道:“宗掌印就在此等候,咱家帶着明妃進去。”

“好。”

宗祿看向沈默,在她收回手時,方才負手立在一側,面具下的黑眸裏裹挾着一抹旁人猜不透的安心。

沈默錯開與宗祿交彙的視線,随着廖公公走進承明宮。

她雙手前後交覆放置于身前,腹部隐隐傳來一股異樣,承明宮的殿門被廖公公推開,“娘娘請。”

沈默沉了一口氣,擡腳踏進承明宮內。

殿內暖意盈盈,溫熱的暖意瞬間撲打在門面上,驅散了面上與脖頸上的寒意。

殿中央放着一鼎镂空的長龍盤踞的香爐,香氣袅袅而升,讓她略有些跳得快的心髒漸漸平穩下來。

殿內正前方擺放着一張龍案,皇帝坐在雕刻着長龍的椅上,朝她看過來,威嚴渾厚的聲音多了幾分溫柔:“到朕這來。”

沈默的臉色幾不可微的僵了一下,“是。”

她走的很慢,鬓上的朱釵未動分毫,直直墜在她白皙細膩的脖頸處,在明亮的燈盞下愈發耀眼。

她走到龍案前停下,朝皇帝行了一禮,“臣妾向陛下問安。”

低垂的視線中,明黃色的袍角微動了一瞬,便見皇帝已站起身走到她身邊,屬于男性身上陌生的侵略氣息讓她心神抗拒,就連眸底的冷意也險些壓不住。

皇帝扶着她瘦弱的手臂,“這裏沒有外人,明妃不必多禮。”

沈默垂首低眉:“是。”

皇帝寬大的手掌始終扶着她的手臂,隔着幾層衣衫,她都能感覺到來自掌心的力道。

她剛想着後退兩步拉開二人的距離,只聽皇帝又問道:“來到北涼可還習慣?”

沈默淡聲道:“回陛下,臣妾待得挺好。”

“那就好。”

皇帝微低着頭,看着只到他肩膀的明妃,明亮的燈盞照亮承明宮,看着明妃輕搭的眼簾,長睫如扇羽般在眼簾處投下一片剪影,眼尾細細輕挑着尾線,似是在勾着人的心魂。

膚若凝脂,睫如羽動,身姿纖細玲珑,腰身不盈一握,果真是西涼國人人稱之的傾國公主。

皇帝問道:“多大了?”

察覺到來自對面帝王身上所傾瀉的侵略氣息,沈默穩了穩心神,道:“回陛下,臣妾快過舞象之年了。”

皇帝笑道:“還是個孩子。”

沈默:……

所以,您能別老牛吃嫩草嗎?

皇帝松開握着她手臂的手,緩緩擡起撫上她的臉頰,在那只溫熱的掌心快觸碰到臉頰時,沈默剛要捂住小腹,外面陡然傳來寧貴妃的聲音。

“本宮要見陛下!”

寧貴妃的聲音很大,透過厚重的殿門傳進來。

廖公公在外攔着,卻也不敢太過逾越,“貴妃娘娘,陛下在殿內與明妃說話呢。”

寧貴妃越過廖公公,朝着厚重的殿門喊道:“陛下,臣妾有急事找你!”

皇帝伸在半空的手垂下去,看向殿門的眉眼也多了幾分凜然的不悅,“有事明日再說。”

“可臣妾現在就想見陛下!”

寧貴妃站在外面,一副皇帝不見她,她絕不離開的架勢。

什麽有事明日再說?

分明是瞧上了那明妃的容貌,想在今夜寵幸了她,她決不允許!

若真讓這女人爬上龍榻,得了龍寵,那他們韓家可就是行走在刀刃上,任人宰割了。

幼容站在臺階下,暗暗鼓勵着寧貴妃鬧得再大點。

宗祿亦是站在長階下,骨節分明的手掌搭在腰間的暗扣上,紋路複雜的面具下,黑沉的眸緊緊鎖着那道關閉着的殿門,搭在暗扣上的指腹微微泛白。

承明宮外,立着兩排雕刻着木紋的燈盞柱中的長道上,身着藏藍色朝服的許玄幟快步走到殿門外,廖公公見他臉色嚴謹,似有急事,便問了一句:“許侍郎何事如此着急?”

許玄幟道:“有關明妃娘娘在燈會上遇刺一案。”

廖公公聞言,朝着關着的殿門道:“陛下,許侍郎有急事禀奏陛下,是有關明妃娘娘在燈會傷遇刺一案。”

寧貴妃聽得是眉間一跳,看了一眼許玄幟,見其身軀筆直的立在一側,俊朗剛毅的弧度側臉微微繃着,不知是不是在想着遇刺一案的事。

她眨了下眼眸,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離明妃遇刺一事僅過去一天,他應該沒有查到韓家頭上,景王那邊應該也不會。

那會是誰呢?

殿內,皇帝聽着一茬接一茬的事,眉心的褶皺透着冷冷的不耐,瞬間失了興致,對沈默道:“明妃,你先回吧。”

沈默暗暗松了一口氣,朝他行了一禮:“臣妾告退。”

皇帝的聲音從殿內傳了出去:“廖德,讓許侍郎進來。”

厚重的殿門從外面打開,寒冷的風吹進來,撲打在沈默身上,驅散了萦繞在她周身的那股侵略氣息。

她朝着殿外走去,許玄幟朝殿內走來。

兩人擦肩而過時,許玄幟的目光在她身上不着痕跡的掃了一眼,這才朝着內殿大步走去。

“陛下既然有要事,臣妾就先退下了。”

寧貴妃在殿外說了一句後,便帶着綠竹與綠荷走下長階,在走向立着兩排雕刻着木紋的燈盞柱中的長道上時,偏頭看了眼宗祿。

宗祿亦是擡眼看向她,朝她略一颔首。

沈默走出殿外,廖公公将殿門自裏面關上,幼容提着裙裾一溜煙的跑上來,見她衣冠規整,懸着的心才徹底落下,“公主——”

沈默朝她微搖了下頭,示意她閉嘴。

幼容拇指與食指捏着,在唇邊拉過去,聽話的點了點頭。

宗祿走上長階,站在她身側,朝她伸出手臂,“公主,搭着奴才的手。”

沈默擡手搭在他的腕上,輕提着繁瑣的裙裾走下長階,朝長道上看了一眼,寧貴妃的身影在明亮的燈盞下漸漸消失。

她忽然覺得,寧貴妃倒是個合作的好對象。

他日若是入住景明宮,可以借她避開老皇帝的寵幸,畢竟最怕她得寵的便是韓家與景王了。

離開承明宮,在外面候着一頂轎攆,宗祿扶着沈默坐進轎攆時,僅用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問道:“大人,他可碰你了?”

沈默眼睫一顫,看到那張面具下深黑的眸隐隐裹着濃郁的殺意,她下意識搖了搖頭。

宗祿眼簾輕垂,為她放下轎攆上的帷幔,随着轎攆一道朝着北宮門而去。

沈默坐在轎攆上,脊背放松的靠在身後柔軟的墊上,手臂搭在扶手上,忽然間想起一件事,轉頭透過輕紗帷幔看向身後巍峨的皇城。

許玄幟來的蹊跷。

且進殿內時,視線在她身上一閃而過,那道視線裏,似是藏着看不見的打量。

打量什麽?

看她是否——侍寝?

沈默收回視線,靠在軟墊上,輕阖雙目,腦海裏是謝章與謝勳進宮前對她的囑咐。

莫非許玄幟是謝章的人?

這一刻她也開始懷疑寧貴妃忽然出現在承明宮是不是有人蓄意為之,還是純屬巧合?

沈默在承明宮耽擱了些時辰,是以,大臣們都已攜家眷離開了,北宮門外只留下淮王府與景王府的馬車。

呂危站在宮門的左側,臉色嚴肅冰冷。

杭奕站在宮門的右側,目光望着沈默。

沈默将手搭在宗祿的腕上,借着他的力道走下轎攆,呂危走上前朝她行禮,“明妃娘娘,王爺讓屬下問您,今晚是回淮王府還是回景王府?”

杭奕也走過來,朝她行了一禮,“明妃娘娘,二爺也讓屬下問娘娘今晚住在哪裏?”

沈默看了眼淮王府的馬車,搭下眼簾,淡聲道:“幼容,你回一趟淮王府将本宮的東西收拾一下,着人送到景王府。”

幼容看了一眼杭奕,正好對上杭奕看過來的視線。

杭奕眉頭緊皺,到嘴邊的話猶豫了稍許,終是沒有說出來。

幼容點了點頭:“奴婢知道了。”

“宗掌印,你也回淮王府去吧。”

沈默正要将手拿開,手背卻是一熱,低頭間便見宗祿的手從她的手背上移開,“公主是奴才的主子,公主在哪奴才就跟着去哪。”

沈默:……

她擡頭看了眼立在身側的宗祿,他垂首低眉,面具覆在臉上,看不出他臉上的神情。

也罷,她深知自己勸不住謝勳的。

沈默搭着謝勳的手走上景王府的馬車,他與呂危坐在車轅上,馬車後面跟着的是景王府的侍衛。

馬蹄聲‘噠噠’響起,伴随着沉悶的車轱辘聲音,在北宮門外原來越遠。

杭奕轉過身看着逐漸遠去的馬車,眼底流露出一絲不解。

他想不通,二爺待她極好,她為何要去景王府?

杭奕朝幼容招了招手,“走吧。”

幼容跟着他走到馬車前,杭奕拖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扶到馬車上,對她道:“外面冷,你坐裏面去。”

幼容點了點頭,看着杭奕沉悶的臉色,“好。”

隔着一道馬車門,幼容低聲問道:“杭護衛,你的傷怎麽樣了?”

杭奕駕着馬車,回道:“小傷無礙,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

幼容拘謹的坐在坐榻上,雙手規矩的放在腿上,馬車裏燃着炭盆,暖盈盈的,點着一盞燈,燭光暖黃幽暗。

她想了半晌,低聲道:“杭護衛,謝謝你這些時日對我的照顧,我怕現在不說,日後就沒機會了。”

她要随着主子住進景王府,往後變化如何尚不知曉,只怕是再也見不到杭護衛了。

杭奕握緊了手裏的缰繩,夜裏冰冷的寒風呼嘯在臉上,臉皮子凍得發麻,可他毫無所覺,只說了三個字,“不必謝。”

回到淮王府時,幼容去東籬閣收拾沈默的衣物與嫁妝。

除夕的夜晚,王府的檐角四處挂着大紅燈籠,紅色的燭光将積落的白雪映了一層淡淡的紅。

杭奕走進璟雲軒,大老遠便看到書房的門打開着,有明亮的燭光從裏面投射出來。

他走到書房外,看着坐在案桌前看着案文的褚桓,恭聲道:“二爺,明妃娘娘去了景王府,讓婢女幼容回東籬閣收拾衣物帶過去。”

“碰——”

一道輕響傳來,杭奕微擡了下頭,便見二爺合上案文,将案文放在桌上,平靜道:“知道了。”

杭奕心裏隐隐有些發麻。

跟了二爺這麽多年,他深知,二爺越氣,面上越是平靜,讓旁人參悟不透他的任何心思。

他低下頭,道:“是。”

“二爺,你和明妃回來了怎地還不到寧安居來?飯菜都涼了,等着你們三個來吃年夜飯呢!”

長孫史拿着葫蘆形的酒壺,指腹在酒壺蓋上打着旋,步子懶散的走到書房外,一旁的杭奕使勁朝他使眼色,長孫史眉頭一皺,“你小子眼睛抽筋了?要不要老朽給你紮上一針?”

杭奕:……

“不必。”

他轉身趕緊離開了璟雲軒。

長孫史靠在門框上,看見褚桓冷俊平靜的臉色時,這才明白杭奕方才朝他眨眼的緣由。

看這樣子,沈默應該是去了景王府了。

十五年來,每年的除夕都過得不痛快,本以為今年沈将軍與謝勳在,能過個好年,不成想出了這茬事。

長孫史拔掉塞子,狠狠灌了一口酒,低聲斥了一句:“這丫頭不厚道,臨走前也不給老朽道個別。”

好歹過完年再走也行。

“呀,沈大人還有一位藥沒拿呢!”

長孫史看向褚桓,将蓋子塞進瓶口,“二爺,我先走了!”

“站住——”

褚桓看着正要拔腿跑的長孫史,薄唇輕啓,帶着森森寒意,“說清楚。”

……

今晚的臨安城甚是熱鬧,已到了亥時三刻,可人依舊許多,景王府的馬車漸漸停在了府外,馬車後方的侍衛戒備森嚴的保護着馬車。

呂危目光謹慎戒備的掃視了周圍一圈,搭在腰間佩帶的劍鞘劍柄上的手掌逐漸緊握,手背骨節根根緊繃。

魏肅與常昝攜數百名司衛軍從長道上走來,朝宗祿齊齊拱手,恭聲道:“掌印大人。”

褚蕭與榮歆和戴芥姬等人走出王府,在看到這一幕時,褚蕭的眉心忍不住皺了一下。

在北涼,最大的太監莫過于父皇身邊的廖德,并無什麽權勢。

可在西涼,巡監司掌印宗祿的地位卻與皇子的地位平齊,內掌宮廷,外監百官,司衛軍唯宗祿馬首是瞻。

這也是為何在安陽城外時,他忽視不得宗祿的身份。

榮歆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宗祿,在筵喜殿時她便注意到了始終跟在明妃身旁的這人,帶着黑色面具,一襲玄褐色的墨袍,雖幹着奴才的事,可身上的那股氣勢着實不像個奴才。

戴芥姬微抿了紅唇,袖袍下的雙手緊緊攥着繡帕,眼底的恨意幾乎要壓不住。

都怪酆時茵!

若不是她,方才在府邸,王爺怎會訓斥她,責怪她,現下她倒是成了景王府的罪人了!

車夫将腳蹬擺在馬車旁,宗祿只是看了一眼,他走到車轅上,打開馬車門,聲音低沉醇厚:“公主,景王府到了。”

沈默靠着枕引上,指尖抵着鬓角,正在想着事情,乍一聽到宗祿的聲音,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

原來是景王府。

就這一小會兒的功夫,她竟差點給忘了。

沈默站起身,将手搭在宗祿伸過來的腕上,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走下馬車,她這才瞧見站在馬車外的司衛軍,數百名司衛軍幾乎占據了半個街道。

她此遭過來是想折騰景王的,不想将壓力給到謝勳。

宗祿似是看出了她的念頭,對常昝道:“留下二十個人,其餘的都退下,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踏進景王府半步。”

常昝聞言,拱手道:“是!”

他轉過身,讓一衆司衛軍跟着他離開了景王府外,剎那間,王府外變得寬敞無比,就連呼嘯臉上的風都帶着刀子似的,刮得人臉疼。

沈默走到府外時,褚蕭等人朝她躬身行禮。

褚蕭垂首低眉,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迸出來:“兒臣見過明妃娘娘。”

榮歆亦是屈膝行禮,“臣妾見過明妃娘娘。”

戴芥姬亦是朝着沈默屈膝行禮,擡頭間忽然瞧見沈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忙低下頭,聲音都跟着僵硬了幾分,“妾身見過明妃娘娘。”

沈默走到景王跟前,擡眸笑看着他,“景王,這兩月本宮的安危可就交給景王了,還望景王多多費心,以免本宮在你的府上出了岔子,連累到你可就不大好了。”

褚蕭冷冷的看着矮他一頭多的沈默,瞳眸深處陰沉可怖,眼尾下方緊繃的跳動了幾下,有一種想親手擰斷她脖子的沖動。

本以為有宗祿的司衛軍在,他能省些事,沒成想宗祿會支走司衛軍。

司衛軍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長道上,褚蕭也低斂下眼眸,吩咐姜浦:“天色不早了,帶明妃娘娘去楓苑閣。”

姜管家恭聲道:“是。”

“本王身子不适,就先回了,明妃娘娘自便。”

褚蕭丢下一句便轉身進了府邸,高大欣長的身軀挺的筆直,隐隐可見脊背有些僵硬,應是被她給氣着了。

榮歆也道:“明妃娘娘,小郡主鬧得厲害,臣妾先回去看看。”

沈默冷淡的“嗯”了一聲,跟着姜管家走進府中時,看了眼‘乖巧’的站在一旁的戴芥姬。

算一算時間,達到她預期的效果應該就在這兩天了。

原本她好好做她的景王府側妃,不來招惹她,不謀害她與謝章,她也不會與她作對。

快到楓苑閣時,沈默的小腹又傳來一陣不适,陣陣溫熱不斷傳來,她臉色微白,就連搭在宗祿腕上的掌心也出了一層薄汗。

宗祿察覺到異樣,冷俊的眉心驟然緊攏,看着她臉上的氣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的蒼白,當下臉色一沉,壓低聲音問道:“怎麽了?”

這藥效已到了時辰,來的極快,只是一會兒的功夫,沈默便感覺到褲腿上的濕潤。

尤其是,無法邁步。

雖然小腹不痛,可一旦邁步,便血流不止,她生怕再走上幾步,地上都會落下血跡。

長孫史給的藥怎地這般的兇猛?

沈默擡頭看向宗祿面具下裹着擔憂的瞳眸,第一次心裏有一絲慌亂,原本搭在他腕上的手也改為握緊了他的腕,臉頰染着的胭脂也遮不住她面色的蒼白。

她紅唇輕輕的張了下,顯了幾分脆弱的蒼白,“謝勳…我不能再走了。”

宗祿立刻看向走在前方的姜管家,沉聲道:“姜管家,你指下路便好,我們自己過去。”

姜管家怔了一下,轉過身看向宗祿,卻被他面具下那雙黑沉沉的眸吓得後背麻了一瞬!

他朝着西南方被燈盞照的明亮的方向指了指,“順着這條長廊走到頭,再經過一處□□就到了。”

感覺到腕上捏着他的手心又緊了幾分,宗祿的臉色冰冷沉厲,“這裏不用你了,下去吧。”

姜管家點了點頭,“是。”

見他離開,宗祿沉聲吩咐:“魏肅,前去驅散楓苑閣裏的下人,其餘人護在四周,不準任何人靠近半步。”

魏肅與二十名司衛軍恭聲應是後,分別散去四周。

宗祿打橫抱起沈默纖弱的身子,大步朝着楓苑閣的方向走去,守在暗處的二十名司衛軍謹慎的跟在他們周邊,觀察着四周的動向。

若是有人看到,立刻殺之。

宗祿垂眸看着她蒼白的臉色,冷俊的長眉緊蹙着,“大人,你可是哪裏受傷了?”

“沒事。”

沈默無力的靠在宗祿堅實有力的胸膛上,從寬大的袖袍裏取出一枚黑色的瓷瓶,倒出一粒藥吃下去。

長孫史說,這藥吃下去須得半刻鐘的時間緩解,在這期間,萬不可走動。

她為的就是避寵,制造血流不止的月事,讓皇帝對她生厭,是以,用了最猛的藥。

沒成想,一切白費。

宗祿看到她拿出的瓷瓶時便已了然,鼻翼間隐隐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他的視線在沈默的小腹前一掃而過,深黑的眸在暖黃的燈盞下愈發的暗沉。

走進楓苑閣,宗祿将沈默放在榻上,走到方幾前倒了一盞熱水端到榻邊,長臂從她的肩下穿過去,扶起她坐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前,将水盞遞到她唇邊,“喝點熱水。”

沈默避開宗祿的視線,伸手接過水盞,将裏面的熱水一飲而盡。

她輕咳一聲,臉上有着尴尬的異色,“我沒事了,你先出去吧,等會幼容就過來了,她會服侍我的。”

宗祿抱着她肩膀的手卻未放開,骨節分明的手掌在她的肩上用力箍着,“大人,以後別傷害自己的身子了。”

沈默尴尬的搭下眼簾,靜默未語。

她凡事不能只靠謝章與謝勳,來到這個朝代的三年,她早已習慣了獨立其行,不想成為旁人的拖累,已不想成為誰的牽絆。

身下的濕熱愈發的多了,沈默的臉色也愈發的蒼白。

她想睜開宗祿的禁锢,卻發覺身上沒什麽力氣,便任由宗祿一直抱着她,而她無力的靠在他的胸膛上,耳邊是他震蕩有力的心跳聲。

半刻鐘的時間過去,沈默明顯感覺到了血止住了。

房裏只點了一盞燈,燭光幽暗,傾瀉在山水墨畫的屏風上,灑下了一片殘陽餘晖的圖景。

因失血過多,又因酆時茵本身的身子嬌貴的很,沈默只覺得頭暈目眩,眼皮困乏,竟是靠在宗祿懷裏昏睡過去。

靜谧的房裏響起一道無奈的輕嘆。

宗祿擡手輕撫着沈默染着胭脂的臉頰,對守在外面的魏肅吩咐:“速去一趟淮王府,帶長孫師傅來一趟,別驚動其他人。”

魏肅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屬下這就去。”

外面寒風呼嘯,将積壓在屋頂與枯樹上的雪沫子吹得四處飄落,落在地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銀色。

魏肅是三刻鐘的時間趕回來的,許是趕得很急,氣息有些紊亂,他站在門外,恭聲道:“大人,長孫大人不在府邸。”

宗祿眸色微眯,冷淡的“嗯”了一聲。

過了子時幼容才到,她走到房外時被魏肅攔住了去路,幼容往後退了一步,記憶裏還帶着對巡監司的恐懼。

宗祿握着沈默的柔荑,低聲開口:“大人,醒醒。”

低沉的嗓音在耳邊徐徐蕩開,帶着蠱惑的音色,沈默睡的點了下頭,意識昏沉沉的,她睜開眼,一時間有些不知身何處。

頭頂再次傳來宗祿的聲音,“大人先沐浴,我去為大人換一床新的被褥。”

沈默混沌的意識這才清明,意識到還在宗祿懷裏躺着,她快速直起身,卻因為身子虛弱險些摔倒在榻上。

宗祿扶助她的手臂,穩住她的身子,“我讓幼容進來。”

沈默擡頭看向宗祿,他坐在榻邊,還保持着她昏睡前的那個坐姿,她又看了眼雕花窗外的天色,估摸着子時過了。

這麽說,宗祿竟是在榻邊抱着她坐了一個多時辰……

宗祿起身離開房間,命魏肅去找楓苑閣之前的婢女打些沐浴水過來。

幼容趕忙跑進房裏,關上房門,跑到沈默的榻邊時,竟是見她臉色蒼白連胭脂也遮蓋不住。

幼容臉色一變,“公主,您怎麽了?”

沈默虛弱的搖了搖頭,“本宮的衣物都帶來了嗎?”

幼容點頭,“奴婢都帶來了。”

天暗沉沉的,外面飄着雪沫子,宗祿一直站在外面,雙手搭在暗扣上,面具下的眸看着院落。

沈默收拾完一切,穿好白色的寝衣躺在榻上時,已是醜時末了。

幼容站在榻邊抹着眼淚,哭的一抽一抽的。

沈默捏了捏眉心,側着身子躺着,手掌撐在臉頰上,打趣的看着她,“你哭喪呢?”

幼容哭的噎了一下,“公主,您別亂說話!”

那一大灘血,可吓壞了她。

夜愈發的深了,幼容待在外面的小榻上,腦袋一耷一耷的睡着了。

景王府外,風流暗湧。

呂危披肩斬斷了藝人的手臂,看着倒在地上的幾個暗線,臉色冰冷,面無表情。

他将利劍插回鞘中,吩咐道:“三班輪守,都把眼睛放亮了,明妃在景王府切不可出任何差錯!”

守衛一應應聲:“是!”

呂危快步走向巒茗軒,他踏進房裏,隔着一道屏風對裏面的景王禀報:“三爺,那一撥暗線都已斬除。”

褚蕭伸手捂着右胸膛的位置,那裏隐隐作疼。

他從沒有哪一刻如現在這般,恨不得親手擰斷明妃的脖子,已解心頭之恨!

若非父皇當着文武百官對他下了命令,他何以受這種氣?!

好!

好得很!

待兩月後她住進景明宮,他定要将這段時間所忍受的壓力一并還到她頭上,讓她好好感受一下這種滋味!

景王坐在榻邊,雙手撐在膝上,眉心緊緊的皺着,“呂危,這段時間盯緊點楓苑閣。”

呂危道:“三爺,宗祿身邊的那名護衛與司衛軍守在外側,戒備森嚴,屬下也難以接近,想來那些暗線也不一定能闖進去。”

褚蕭冷笑一聲,“那可不一定,這個女人陰險狡詐,保不齊會設計陷害本王。”

呂危聞言,神色頓時嚴謹:“屬下明白。”

楓苑閣外,二十名司衛軍把守森嚴。

院落中擺放着一張小方幾,小方幾上擺着一套茶具,宗祿坐在太師椅上,脊背慵懶的靠在椅背上,長腿交疊,手執茶盞,臉上紋路複雜的黑色面具在夜裏泛着凜凜寒意。

他端着茶盞,輕輕吹了吹茶盞裏的熱氣,“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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