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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上半場結束時,政宗實出去接了個公司電話,第二分公司的經理打來的,問他某個項目資金什麽時候撥下來。
這件事拖了一段時間,正值周末,政宗實本不想談工作,人上了年紀好像對時間格外敏感,年輕的時候不分晝夜地加班,以至于好幾個歐洲合作夥伴一度以為他人生活在歐洲,畢竟不論何時尋他,他都能在線秒回。
一直到某次,政宗實加班加猛了。
那時候政宗實二十一二,政語還是牙牙學語的年紀,白天政宗實要工作,晚上回到家,除了工作,還需要照顧政語,政語從醫院出來之後就斷了母乳,政宗實不愛請陌生女人到家裏,只好親歷親為,喂奶粉,導致小政語很不耐受,小時候身體不太好,時不時上火生病,煩得政宗實excel表格都拉不動,好不容易坐定下來,文檔還沒打開,政語就在兒童床裏嗷嗷大哭,又是發燒又是腹瀉。
一連下來幾個月,政宗實身子給工作和兒子折騰垮了,開會開一半,底下的人等散會,等來的只有領導暈在崗位上。
政宗實進了一次ICU,離猝死只有一線之隔。
此後,政宗實惜命,家底厚實,他不必如此拼命。
如果不是項目拖延太久怕黃,政宗實恐怕至少會把比賽看完。他自诩陪兒子是人生之重,像一種補償心理,給政語一點關心,便是給童年的政宗實一點愛。
可他沒辦法,經理暗示得緊,政宗實在下半場開局就悄無聲息離了場,走之前他又看了幾眼政語的表現,不算很突出,雙方中場溜球似的打太極搞推拉,球很難進入禁區,雙方前鋒,政語和羊咲都難以有機會射門。
上半場踢了個零鴨蛋,中場休息,沒看見兒子,倒是看見羊咲一連喝了兩瓶礦泉水,眉頭鎖得死死的,運動過量而嫣紅的臉暴露在陽光下,政宗實遠遠瞧着,一瞬間覺得有點眼熟,可能是太漂亮。
他不得不承認人長得好看,雖然羊咲不是他認可的前鋒人選——從外形到本場表現(盡管本場表現不佳的原因不在他)。
這麽想着不過少頃,政宗實收起了亂七八糟的心思,二十來歲正值青春大好時光,任誰都是意氣風發的,羊咲能吸引他的目光實屬正常。
“聽明白了嗎?”教練老頭講完戰術,咕咕咚咚喝一口水,“雖然是友誼賽啊,但還是要好好踢,別受小政影響啊各位。”
“明白了。”異口同聲,奈何氣焰不足。
“尤其是小羊,你好像有點疲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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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咲的确疲倦,昨夜整宿沒睡,緊張今天的首發。
他點點頭道歉,視線朝觀衆席望去,政語的爸爸走了。
政語他爸在場的時候,很明顯,政語都沒放開膽子踢。羊咲和政語雖然按照站位來說,隔了大半個足球場地,除了守門員就他倆相距最遠,但羊咲從對面踢球的勢頭就能感受到,政語在憋着一口氣,下半場等他爸走了,那些平日亂七八糟的小動作必然會接連不斷。
羊咲看過幾次政語踢球,不幹不淨,身體沖撞也格外生猛,技術不精細。
果然下半場開局沒五分鐘,政語就讓裁判給吹哨了,判的是個普通角球,羊咲這會兒心髒高高懸起,集中注意力去踢,趁中場隊友一個搶斷傳球,羊咲跑上去接上,對方防線便已經壓上前。
對方是大學校隊的,訓練強度不比俱樂部的興趣愛好者們弱,這時候羊咲讓兩個後衛攔着,球帶不出去,視線中認準了一個隊友,給了手勢便把球踢出,球飛出一個漂亮的弧線,正中隊友下懷,羊咲這才擺脫了對手防衛,奔跑走位準備應接隊友回傳的球,誰知那隊友心急,直接将球往球門處踢,沒破門,打了門柱,球回彈至禁區。
禁區一度混亂,對方防守和我方隊友亂作一團,一群瞎貓圍着球,球不知何時讓人神來一腳踢高,羊咲眼疾手快縱身一躍,頭還沒夠到球,忽然“嘭”一聲巨響——在場的球員也好,裁判也罷,甚至是觀衆席寥寥無幾唠着嗑的觀衆都讓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羊咲的腦袋沒碰到球,倒是直直和另一個人的腦袋撞上,身子一傾,被極大的沖撞力給撞飛了好幾米,重重摔在地上,像被甩出去的沙袋,後背着地,沒有一點防護,砸得草坪揚起一層沙灰。
疼,撕心裂肺,還是字面意義上的撕心裂肺。
羊咲抱着膝蓋在草皮上打了兩圈滾,裁判早已叫停比賽,場下醫護人員和教練老頭都跑來了,學校像是沒想到一個友誼表演賽能踢出傷殘,醫護都傻眼了手忙腳亂。
剛才政語的沖擊實在是太兇狠,一個踢前鋒的沖上來防另一個前鋒,這個跑動本就很誇張,不說是故意的實在無法解釋,何況政語方才的動作明顯是沖人而非沖球去的。
政語自己也摔了一下,沒怎麽摔疼,鐵打的體格,屁股稍稍有點痛,站起來拍拍身上的雜草,裁判直接給了紅牌罰下。
政語像是毫不在意,聳聳肩認罰,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表演賽——他趁着場面混亂晃至羊咲身邊,旁邊幾個俱樂部的朋友,隔得不遠不近旁觀,沒有人上前問候,喝水的喝水,擦汗的擦汗。
羊咲躺在地上臉朝天空,面露痛苦,陽光直直灼燒,讓他睜不開眼,他雙臂捂着臉,呼吸沉重,胸膛一起一伏像那海浪。
疼痛感逼得他牙關緊咬,身上衣服左一塊右一塊全是污泥,白皙的膝蓋擦破了一整片皮,鮮色的血刮在過膝襪上,醫護小心地拉下白色過膝襪,露出膝頭一大片傷口,血肉粘膩,羊咲不僅是擦破的腿疼,背部也是劇烈疼痛,像是要斷骨。
他實在沒忍住,雲南白藥噴灑在創面,羊咲哼地哭了出來,眼淚順着臉頰流下,淚滴落入微張的唇內,舌頭不自覺探出一小截,舔掉鹹濕的眼淚。嘴唇讓他舔得濕漉漉的,泛着光。
這片光景讓政語全數沒入眼中。
“小政你剛剛太過分了——”
政語看得正入迷,教練老頭悄聲把他拉到場下。
他下場時又扭過頭望了一眼羊咲,他沒想過羊咲這麽不經撞——好吧,想過,他的目的不就是讓羊咲摔個四腳朝天?政語的确做到了。
但心裏總有口氣沒提上來,不知道哪兒不太舒服,羊咲摔得夠慘,政語知道自己至少好一段時間不用和他一起訓練,本該高興的。
這小身子板的人憑什麽一來就踢首發,他那幾個好哥們都沒機會首發上場,只能待在替補席喂蚊子。
教練老頭在他耳邊溫聲細語地念叨,老頭也不好說太過分,念及政語的身份,反反複複叮囑人事後道個歉。
政語聽得煩躁,揮揮手,“行了我知道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再去看看他。”
政語走了幾步,突然折回,朝教練喊一句:“老頭,你讓我爸來一趟,他有認識的醫生,直接送醫院,別再在這破學校磨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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