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12章
羊咲出院的那個傍晚,天氣不太佳。
連着挂了好幾日的大晴天,沉悶不已,枝頭鳥兒都不愛叫喚了,黑雲壓城,不比前幾天有漂亮落日,空氣中低低飛行着一群群蜻蜓,擦過耳邊嗡嗡作響。
要下暴雨了。
上一次下暴雨,是羊咲第一天當外賣員那日,并不是多好的體驗,羊咲遲遲沒有着手準備下一份兼職。
政宗實這天沒帶飯給政語,也沒讓王叔開他常用的那部車,而是親自開一輛小轎車來接倆小孩。
政語抛棄副駕駛的位置,和羊咲一起坐在了後排。
政宗實看一眼後視鏡,政語面帶春風哼着歌,低頭搗鼓手機。
政宗實是沒見過這麽追人的。
在他印象中,回回見到兒子和羊咲待一塊兒,兒子就只會玩手機,也不怎麽和羊咲說話。
政宗實咳嗽一聲,沒引起政語反應,反而坐在另一側的羊咲擡起眼,對上了後視鏡中男人的目光。男人目光一頓,朝他微微一笑。
“出院了還是要多休息,你家在哪,叔叔送一趟。”很平淡的口吻,沒有流露出半點關懷,就像坐飛機時空姐播報要系好安全帶,坐出租車下車時司機提醒帶好随身物品。
政宗實給羊咲一種難以接近之感,但不知道是不是第一印象很好,陰差陽錯救了他一命,他不讨厭政宗實,至少,比起政語,羊咲稱得上很喜歡這個叔叔。做父親也好做俱樂部投資人也罷,政宗實都很合格。
何況,羊咲沒見過在這個年齡還能保養得這麽仔細的男人。比起他爸爸簡直像陰陽兩極。
羊咲報了家庭住址,又小聲道了謝。
“你住哪兒?”政語摘下一邊耳機,側目吃驚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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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咲只好又說了一次。
汽車已經緩緩起步,他給自己拉好安全帶,政語說後排不用系也行,說完又繼續表露他的不解,音量也擡高不少,“你住那裏啊,那裏不是郊區嗎,離俱樂部這麽遠你平時怎麽通勤的?”
俱樂部在市中心,政語大學也在城郊,他從大學去俱樂部,王叔開車都得花一個多小時,甚至是兩個鐘,寸土寸金之地,堵車是常有的事。
羊咲看起來就不會開車,那只能地鐵公交通勤,每天來來回回,路上都得耗費大半精力。
政語表達完驚訝,并不等羊咲答言,轉而向駕駛座正在專心開車的政宗實提議:“爸,你讓俱樂部那邊給咩咩一個員工宿舍呗。”
“我不用。”羊咲立即拒絕。
政宗實沒說話,假裝沒聽見,目視前方繼續開車。
政語:“你這太不方便了吧,我找你也很不方便啊。”
“……”當着人家長的面,羊咲不好說你別找,随口扯謊,“我爸爸在家的,有時候他能送我去俱樂部。”
“那他這幾天怎麽連個影兒都沒有。”政語冷冷一笑,“你別矯情,住俱樂部對你比較方便,我這為你考慮呢。”
羊咲還真不是因為矯情。
俱樂部一開始就問過他需不需要住宿,他拒絕了,他得回家照顧爸爸。
這幾天他受傷躺醫院,聯系不上爸爸的時候,甚至是找了物業去敲敲他家的門,确保爸爸還活着,沒有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死掉,自殺、誤食酒精和藥。
政語張口閉口矯情,羊咲有些忍無可忍了,深吸一口氣,偷偷降下一小節車窗,吹着窗外熱風醒神,冷靜冷靜。
車內氣氛離奇安靜,羊咲沒接話,政語聳聳肩沒再打破砂鍋問到底,又靠着椅子坐好,戴上耳機,打游戲。
“政語。”
紅綠燈前,政宗實忽然開口喊了兒子一聲。
政語起初沒聽見,政宗實又叫了一次,政語還是沒應,羊咲和政宗實相觑,羊咲推了推政語的腿。
“怎麽啦?”政語朝他一笑。
“政語。”
這回政語聽見了他爸喊他。
“先把游戲關了。”政宗實的話向來不容置喙,政語照做,政宗實說,“羽京叔叔給你寄了一套樂高,你記得自己去拿。”
“我都二十歲了還玩樂高啊。”政語撐着下巴,提到施羽京,他一向是一副與我無關的态度,“不要,你讓他別給我寄東西。”
“你自己去說。”政宗實并不理會,“你有他微信。”
政語早屏蔽施羽京了,從他長大後知道施羽京和他爸是肉體關系以來,政語沒辦法直視施羽京。
雖然在他還挺小時候,讀幼兒園和小學期間,施羽京經常帶他去公園玩滑板,或者陪他吃麥當勞肯德基,他爹忙,施羽京會在寒暑假陪陪他,做很多他爹從不允許的事。
政語煩躁“啧”一聲,“你和他不是關系‘好’嗎,你和他說不就成了,還用得着我。”
坐在一旁的羊咲聽這話怎麽都別扭。
不過富人家的事情,他還是不要過問比較好,連呼吸都放輕,力争當個透明人。
“一碼歸一碼。”政宗實似乎有些惱,“羽京叔叔對你一直很好,你上一次荔枝沒拿,一整箱都壞了,浪費食物。”
“我都說了別給我寄吃的,是他浪費食物吧——”
“政語。”政宗實打斷他,這一聲叫的羊咲都微微一震,聲音低沉如寺廟的古鐘,捶在胸口悶悶響。
政語抱着胳膊,一副防禦姿态。
“下車。”政宗實把車停在了綠化帶旁,“要麽和叔叔道歉,要麽自己下去反省。”
話已至此,羊咲怎麽都聽出來,政宗實和他口中的羽京叔叔,關系不一般。而政語并不喜歡這種關系。
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麽父子倆要當着他一個外人的面吵起來。
政語不下車,車外,此時很配合地飄起雨。
幾分鐘前雨就下起來了,政宗實像是沒看見,又強調了一次:“道歉、或者下車,不要讓我重複三次。”
其實政語自己都搞不明白,幹嘛非得現在提這事兒。可他拉不下臉和施羽京道歉——這麽久沒主動聯系過,突然發消息,自己這不詐屍麽。
“爸——”政語無奈長嘆,“回去再說成嗎?”
政宗實沉默片刻,反問他:“在這有什麽不能說?”
“羊咲還在啊……”政語解釋。
“是麽。”政宗實語氣輕飄,模仿着政語平日吊兒郎當的口氣,“別矯情啊。”
政宗實話音剛落,羊咲心髒重重一跳,手指蜷縮抓緊了衣角。他這才知道政宗實不是閑着沒事當着他一個外人的面提私事的。
政語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了,他爹故意找茬為了讓他難堪,理由很簡單,他剛才讓隊友感到不适,政宗實就讓他也體會一下這種滋味。
這不是政宗實第一次做這種讓政語下不來臺的事。
政宗實教育他向來簡單粗暴,不信大道理,只信親身實踐,以牙還牙。
政語不再駁嘴,沉着臉,望向窗外的景色,不情不願嘀咕:“對不起,我剛沒故意讓你尴尬。”
羊咲反應了好幾秒才知道他在和自己說話,慢吞吞地說了聲沒關系。
政宗實似乎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重新啓動汽車,車窗前的雨刮器再次忙活起來,微微刮擦玻璃,發出噗噠噗噠的響,雨不大,噼啪噼啪打在玻璃上。
羊咲頭靠玻璃,臉湊上小半截敞開的窗,雨絲飄在他臉上,清清涼涼,很舒服,他心情也莫名很愉悅。
吹了一會兒風,羊咲身旁的車窗忽然徐徐關上,隔絕了外部的和風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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