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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政語的手機在浴室裏鈴鈴琅琅響個不停,泡沫沾了他滿手,他把花灑擰到最大,一面罵咧着法國的花灑裏的水怎麽這麽少,一面叫着政宗實:“爸——爸!”
琉璃門外恍了一個人影,政語搓着頭上的洗發水,大聲嚷道:“爸,進來幫我看看是誰的電話,打了N次了!”
浴室幹濕分離做得不如自家的好,僅僅靠一塊田園風花紋的防水簾遮擋浴缸和洗手臺,浴缸旁的窗子上爬滿了紫紅色的花,政語猜這棟房子的主人公大概會在洗澡的時候随手澆花……法國人的浪漫,政語被折服,沒注意到浴室門已經被打開了,門外的人進了來,替他看了一眼洗手臺上的手機。
“一個叫何栎的人,要幫你接嗎?”
“接一下,喊他別打了我在洗澡!有時差的啊!”
政語說完,總算把頭上的泡沫沖幹淨了,他仰起頭洗了一把臉,頭發往後一捋,猛然睜開眼——這聲音完全不是政宗實的。
政語趕忙拉開花裏胡哨的簾子,目光和簾子外的男人對上。
“施——”政語的話沒說出口,施羽京向他比了一個禁言的手勢,同何栎解釋了政語在浴室,而後挂斷電話,才讓政語說話。
“你怎麽來了?!”政語問完又縮回腦袋,把身體沖洗幹淨,“你先出去,我要擦身體。”
簾子被人掀開一小個口子,政語差點跳起來,只見施羽京一條手探進來,毛呢長袖挽在手臂,露出一大截肌膚,遞給他一張毛巾,不鹹不淡說:“我來看看你,順便今晚帶你去吃個飯,想不想吃蝸牛?”
“我爸呢?”政語看他手臂沾了點水,奪過毛巾,有意無意蹭一下施羽京的手,擦掉他手上的水珠後,又胡亂地抹幹自己的身體。
“政總去見客戶了,我剛從會展出來,正好在十六區,就來了。”
政語一時語塞,嘀咕了一句,“造孽。他還說不見你,還不是讓你進來了。”
施羽京清淡的聲音漸漸遠去,“我還沒見他,這房子是我租給政總助理的,我是房東。”
咔噠一聲,浴室門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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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是比較久遠的建築,浴室沒有安裝通用式的暖氣,巴黎入夜後零下一兩度的風沿着磨砂窗飄進來,陰風瑟瑟,窗戶卻關不死,被鮮花的根莖攔住了。
政語揉了揉冰涼的花瓣,穿好衣服離開溫度越來越低的浴室。
小洋房有三層,眼見着二樓沒人,政語回撥何栎的電話。
“喲,在洗澡呢大少爺,剛剛誰接的電話啊?”何栎鬧起來的時候,總沒個正經。
“有屁就放。”政語翻了個白眼,“我還在巴黎,準備出去吃晚飯了。”
何栎不依不饒:“剛剛是誰?你怎麽背叛小羊同學了你,你不說我可不講。”
“……我爸的朋友,瞎想什麽。”
何栎沉默了幾秒,長長地“噢”着,也不知道在噢個什麽勁兒,政語把外套衣服都穿好了之後,罵了他一句,“說啊,什麽事這麽急?”
“當然是你之前委托我去偷的資料了。”何栎頓了頓,“前幾天晚上我們都喝多了,我也不太記得發生了啥,但是我還是記得,如果我喝趴了就給你偷我爸的資料,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夠義氣了。”
政語是完全沒印象,挑着眉,把揚聲器關了,手機夾在耳朵肩膀之間,一邊整理換洗衣物一邊問他情況,何栎只點到為止:“等你回國細說,我先把我找到的東西微信發給你……”
很快政語就收到了何栎的信息,“存了嗎?我撤回了。”
“嗯,存了。”政語快速存下圖片,他心髒已經跳到一百八了,打開相冊,卻對着縮略圖遲遲無法點下去,像在水中有一股海草圈捆他的腳,他沒有打開看的勇氣,也不知道上面黑紙白字會注明什麽東西。
何栎:“行……那你的賭注也要兌現啊。”
“我什麽賭注?”政語把相冊關閉,切回通話界面,從衣櫃裏找了一條毛巾擦頭發。
“和羊咲表白的事,你別忘了。”何栎美滋滋道,“堅果那幾個人都來問我你啥時候回去執行了……雖然我也很煩他們。但是你要是喜歡人家就別遮遮掩掩的,其實我覺得小羊同學對你還是蠻有意思的嘛。”
政語遲遲不吭聲,認真地對着鏡子搓頭發絲,何栎在電話那頭大喇喇道:“偷着樂吧你就,放完假再找你算賬……哦對了,前天羊咲問我冬令營的事。”
“他說什麽?想去?”
“應該有這個意思。”何栎打了個哈欠,“挂了,睡午覺。”
把頭發一點點擦得不滴水了,政語尋來一個吹風機,對着腦門轟轟幾分鐘,聽見門外施羽京催他:“小語,司機到了,準備出門吃飯。”
政語把門打開,頂着一頭亂毛,“我不去,你自己去吃。”
施羽京盯着他端詳片刻,少年臉上戾氣十足,黑色的頭發和黑色的眼珠子一樣沉。
施羽京無奈地笑一下,“發生什麽了?剛剛在浴室人還好好的。”又勸他“飯還是要吃的”。
政語現在心情完全不在法國,滿腦子是手機相冊裏的圖片,他還沒看,想看又不敢。
對着施羽京,一時半會兒也不願意發脾氣,他好不容易答應政宗實收斂一點,不能沒幾天就食言。
他壓抑下心裏的煩躁,“別管我了,你去吃吧,再不濟打包一份給我。”
“不想出門?”
“不想,你自己吃好。”政語直截了當把門一關。
-
“這小子又哪根筋搭錯了?”政宗實見完客戶趕到飯店的時候,施羽京已經點好一桌飯菜了。
法國部分人用餐習慣和國內不同,八九點才開門迎客的餐館并不罕見,政宗實見完客戶已經是九點多快十點的事情了。
施羽京給政語打包了一份烤面回去,見政語狀态不太對,把政宗實約出來吃飯聊聊。
施羽京聳聳肩,“下午人還好好的,突然心情大變,我不好多說什麽,你多關心關心。”
政宗實談完合作後肚子餓了,聽完施羽京的話,只點頭,認真吃飯,等他吃得七八分飽了,一張銀行卡被推到他眼前。
“今年項目不是很順利,但是答應政總的還是得兌現,七個點的提成。”施羽京說着,拿起銀叉卷了一小捆面,“政總別嫌棄。”
政宗實毫不推拒,欣然收下,銀行卡納入西服內側的口袋。
“怎麽會嫌棄,沒必要和錢過不去。”
施羽京哼哼一聲:“那你的意思是,和我是過不去的,錢總歸是可以的?”
政宗實擡眼笑了笑,聽見施羽京說:“別私吞了,這是我給小語的新年紅包,今年我就不去拜年了,你替我給他就行。”
“你就是太慣着他了。”政宗實嘆了口氣,完成清盤行動,揮手叫服務生端走碗碗盆盆,上了兩杯熱飲。
“小錢而已,算不上慣的。”施羽京咬咬吸管,涼涼道,“做外貿是沒有你們賺錢了。”
政宗實搖頭,說:“今年大形勢不好,誰都沒吃到好處,招标屢戰屢敗,股市也是一落千丈,流水勉強夠發工資。”
施羽京喝一口熱可可,頓了一下,沒好意地笑起來:“政宗實,突然想起來,五年前我找師傅給你算過一命,你還記得嗎?”
“胡說八道的東西,記不住。”政宗實毫不在乎。
五年前施羽京靠着市場調整政策,遇上機遇發了財,彼時他害怕突然發家會遭報應,和政宗實一道找了高人算命。
高人說施羽京命格将在中年之後越發向好,事業一帆風順,命也長久,美中不足的是,恐怕會一生孑然一人。
施羽京聽見事業一帆風順就放下了心,政宗實本來不信這些的,見老頭子算起命來有模有樣的,鬼迷心竅也給算了一卦。
老頭拿着他的生辰八字,掐掐手指,眉頭緊鎖,直言不妙。
“四十歲那年将遇到兩道坎,一道是財運不佳,需要以守為攻,不得冒然前進。另一道……”施羽京緩緩說,“是桃花劫,切忌什麽東西我忘了,最後說了什麽關心則亂吧。”
政宗實盯着眼前的咖啡拉花,不置可否地彎了彎眉眼,施羽京故意問他:“桃花劫,在哪了?四十歲都快過完了吧。”
誰知道政宗實敷衍地一笑了之,沒有否認,也不承認,“聽說你打算自己開公司了?有需要支持的,我盡力幫你。”
“……小道消息很靈啊。”施羽京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杯中的熱可可喝到底就太齁了,他把杯子挪到一旁。
“你們做外貿的,最喜歡拉客戶單幹,不過也是好事。”政宗實一口抿掉拿鐵,“準備主要做哪裏的?”
“日韓、東南亞吧,亞洲市場發展快需求高,指标好搞,而且我也不想天天頂着八九個小時的時差,上了年紀吃不消了。”施羽京嘴角抽了抽,吸管攪動着杯中濃稠的可可,“再說了公司好誰想跑?我和張總合不來……再去其他公司做經理也沒什麽意思。”
政宗實眉眼深邃,沒有做任何表情,身旁便是餐廳的玻璃窗,窗外是法國狹小的舊街道,鋪的還是石板路。
“蠻好,小餐廳味道不錯。”政宗實簡單評價,起身,“走吧,送你回去。”
“這可是法蘭西老字號。”施羽京說了一句帶腔帶調的法文,沒有随着他站起來,“政總回去看看小語吧,我再坐一會兒。”
如他所料,政宗實結了賬便離開,沒有片刻不舍。
施羽京依然回味着政宗實的反應,聽見他說桃花劫時,政宗實臉上淺淺的笑意不言而喻。他固然曉得算命先生大概率是随口一說,卻不料一語成谶,仿佛真有這麽個人。
施羽京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這麽多年,政宗實對不少人有過好感,尤其是早些年,施羽京是察覺得到的,只不過政宗實從來不行動。
或許是工作更重要,時間太緊迫,政宗實呢,在感情上挺犯懶的,喜歡誰,也就多看幾眼,幾乎沒有接觸深交的欲望。
但是現在,政宗實的公司已經可以自如運轉了,政語也長大了,他有了許多的時間,也有了比年輕時候更多的耐心。
男人四十第二春,在施羽京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服務生問候了一句,打斷施羽京的思緒,施羽京給了他一筆小費,又點了一杯威士忌。
坐了很久,手機突然在口袋裏響了幾聲,非工作時間,施羽京只會帶私人手機,來信息的是熟人。
施羽京拿出來看,是政語。
他疑惑地點開,政語幾乎不主動給他發消息。
政語問他是不是見了政宗實,施羽京回他是。
幾分鐘後,政語又說:你在哪裏,我有事想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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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