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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長桌上每個人的盤子都沒有殘餘,幾瓶紅酒也見了底,酒足飯飽,穿着正裝的幾個男人互相恭維着,漸漸開始聊工作無關的事情。
其中一個韓國男人,喝醉了之後聲音愈發地高昂,和他的情緒一致,他開始說母語,惹得其他人哄堂大笑,氛圍是不錯的,但在安靜的法式餐廳裏,哪怕是包間,也顯得并不妥帖。
幸好不是完全正統的法國餐廳,稍微吵鬧一點的行為不會引起商家的不滿。
見合作商們的話題愉快地偏離既定軌道,該談的也談妥了,政宗實認為這頓飯對他而言也就可以到此結束了。
他率先站起來,再一次敬了酒,禮貌而官方:“各位,我先回去了,你們慢慢吃,賬單已經結過了。”
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撐着桌子也站了起來,比政宗實要矮一個多腦袋,酒漲紅着圓盤般的臉,挺着小肚子,他拍着政宗實的手臂:“政總政總,來來來,我送你我送你。”
政宗實倒沒有拒絕,生意場上熱絡圓滑的人占大多數。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融資的事情,有說有笑,即将到電梯口,男人半醉狀态下依然很有眼力見,瞧着那電梯門正正好關上,他立馬跑上前按下按鈕——三十層樓的大廈,餐廳在頂層,說高不高,但大廈有一定年份,修建時節約成本,能抵達頂層的電梯總共就兩間,另一間剛剛落下去,如果這間也下去,要等起來恐怕是不短的一段時間。
“诶诶,再等一等,還有人——诶,好,政總下次見哈!合作愉快!”男人及時按住了下行鍵,待到門再一次敞開,他高興地同政宗實握了握手,沒注意到政宗實看見電梯裏的人時,臉上忽然冷卻下來的神态。
政宗實進入電梯,門徐徐關閉,他看了眼樓層,一樓的按鈕亮着燈,政宗實按下了負二。
“叔叔好。”
“爸,這麽快吃完了?”
兩個人沒有很意外,在政宗實進來之前,兩個人就在等電梯了,幾分鐘前羊咲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從身後不遠處傳來,政語輕飄飄告訴他:“我爸今晚在這吃飯,有幾個韓國的客戶吧。”
韓國。
羊咲似乎被刺了一下。
政宗實看見政語放松地靠着羊咲站着,在電梯的一角,偌大的電梯,加上他不過三個人,兩個小孩的距離無疑是格外緊密的,肩膀互相貼着。
四個小時前,政語問政宗實今晚有什麽安排,在家吃飯還是去外面吃。第二天他大概率不用上場比賽,無需有太多飲食忌諱。政宗實告訴他,要參加一個飯局。
平時話說到這裏,兒子也就不會再問下去了,他對商業飯局不感興趣,政宗實強迫他都不會去。
但這日政語多問了一句“在哪兒的飯局”,政宗實沒有多想,随口就告訴他,政語卻繼續問下去,和什麽人?
“主要是韓國人。”政宗實懶于解釋合作商的公司身份,報了個國籍。
政語點點頭,漫不經心,“施羽京是不是最近在韓國有業務?”
“你知道的還挺多。”政宗實說,又無一例外糾正他,“還有,要叫叔叔,沒大沒小。”
政宗實整理了一下表情,展現父親的慈愛,問:“帶羊咲來吃飯了?羊咲明天還有比賽吧。”
“有啊,他明天比賽,所以我想帶咩咩今天吃點好的,吃飽喝足才有力氣比賽。”政語爽快笑起來,肩膀頂了頂羊咲,“對吧,咩咩。”
羊咲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回答,政宗實朝他望去,視線甫一對上,羊咲迅速別開了腦袋,幅度很小,他往後稍稍退了半步,背靠殘障扶手,低下了頭,不高興寫在了臉上,顯而易見。
電梯在二十層停了一下,二十層有好幾家事務所,一下子湧進來很多加班晚歸的人,寬敞的空間變得逼仄,羊咲依然在電梯的一角,他的手扒着扶手,不容易被擠走,但他和政語之間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周圍也站了好幾個人,還有人在門口叫着“再往裏邊讓讓呀”,嘻嘻哈哈地鑽入電梯,大聲地交談。
混亂之際,政宗實往後倒了幾步,不知不覺站在了羊咲正前方。
視線全然被遮擋,但政宗實沒有再往後擠他,不露聲色用身體攔住了沙丁魚,兩個人之間空了一小塊地,羊咲沒有那麽局促,甚至可以換不同的姿勢站立,在這塊小區域裏呼吸着。
“咩咩,人呢?”政語小聲叫着,回過頭,腦袋左搖右擺,沒看見羊咲,倒是和他爸爸冷不防打了個照面。
政宗實便适時告訴他:“一會兒你跟我去負二層。”不容置喙的語氣。
“……哦。”政語撇撇嘴,轉回了頭。
羊咲沒有仔細去聽父子倆的對話,在悶熱的空氣裏,專注地盯着地板,自己的運動鞋鞋尖,和政宗實的皮鞋後跟,二者之間不過十來厘米的距離,羊咲悄悄蹭着地板往前探,鞋尖和後跟差幾毫便能碰上,幾秒後,他又縮了回來。
電梯下降得很慢,結束晚飯的時間,九點半,正好趕上了社畜加班回家的二次晚高峰,幾乎每隔一兩層就要停一次,門外的人發現人滿為患後,唉聲嘆氣等電梯關上。
羊咲垂着頭,對電梯的走走停停感到煩悶,加之晚飯沒吃飽,他肚子有點餓,微微嘆息一聲,視線裏卻突然出現了一只手,羊咲微微擡頭,政宗實背對着他,西服量身定做的,襯得肩膀很寬,背影穩定如山,但他兩手交疊在身後,左手反伸着,手指松散地勾一勾,像是示意他牽上去。
羊咲一怔,心髒一跳,沒控制住不小心咬了一下口腔肉,沉默地注視那只手。
掌紋簡單,和羊咲自己紊亂的掌紋很不一樣,指節寬硬、掌心也寬,也許男人常常做飯的緣故,手部肌膚和他自己的很不一樣,有些粗糙,膚色也深一點。男人手腕扣着一塊銀色的表,表帶有一定厚度,應該很重。
中年男人的手,認真看,帶着一點兇殘。
他知道政宗實的手摸起來是什麽感覺,也知道這只手貼在肌膚上時,并不會像手掌本身看起來那麽粗粝,其實特別柔軟,溫度也高,指甲修剪得很幹淨平整。但他此刻無法理解政宗實為什麽要向他伸出手。
如果是出于關照,羊咲受之有愧,自己的心思幾乎就差一點點便讓政語洞穿了,那麽政宗實呢,政宗實會不會也有一天看出他的非分之想?
“羽京叔叔也不開心……他倆關系很特殊”。
腦海裏驀地浮現政語有意無意說的話,盡管政宗實告訴他,他們只是朋友。
羊咲沒辦法信任,施羽京出現的場合,幾乎都是暧昧的——叔叔的家裏、叔叔的副駕駛、叔叔的話語中。
羊咲後知後覺政語今日同他說這番話的原因。
電梯歷經好幾次停留,終于到了一樓,上班族魚貫而出,一直到離開的時候,羊咲也沒有牽上去,沒有給政宗實回應,從他身後微微側身而過,匆匆說完“叔叔再見”,跟着人群一起踏出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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