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你要我嘛

第九章 你要我嘛

若不是師兄來得及時,我或許真的會賠上性命。可我呆呆地擦着淚水,沒有半點劫後餘生的歡喜。

“你再用那樣的法術,以後——你都一個人下山!”六師兄以為我被這一晚的變故吓哭了,他又是震驚又是憤怒地在我身後的山壁上敲下一拳。石沫橫飛,我盯着他的眼睛幽幽地問:“……還有以後嗎?”

他愕然地反問:“你說什麽?”

有人在他身後輕笑。

笑着笑着,白夜就沉下了臉:“她說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離開的時候不但封了你的穴道,還讓千雪留下來看着你,結果呢,你都幹了什麽?”

六師兄沉默不語。

白夜道:“讓我來猜猜,你是怎麽沖開穴道,不受千雪的蠱惑,只身來到這裏的——千雪對你施展幻術的時候,你反用狐媚之術把她控制了,是不是?”

師兄辯解道:“……我只是讓你的琴侍給我解穴,并沒有傷害她。”

“你用了狐媚之術!”

劍吟響起,六師兄手腕一擡,青光閃過,劍尖直指白夜眉心。

似乎在看一個很好笑的笑話,白夜不避不讓,笑容裏卻沒有一絲暖意:“和我鬥法,你有勝算?”

當然沒有勝算。

六師兄光顧着趕過來,完全沒有注意到他自己現在的模樣,他的眼睛,和葉明月一樣,泛着細細的紫光。那是屬于紫狐的光澤,他眼底的光,洩露了他的身份。我相信,如果不是力不從心,他是絕不會如此大意的。

“白夜,別對我師兄動手。”盡管拔劍的人是師兄,我哀求的卻是白夜。

“你弄錯了一件事。”白夜緩聲道,“從始至終,我不想讓你傷心。他和葉明月有什麽約定,我不清楚,他失去了狐珠,本就危險得很,我封住他的穴道不讓他輕舉妄動,是為了他着想,給了他一線生機,是他自己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這也能怨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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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師兄手裏的劍頹然放下,他白着一張臉問我:“你都知道了?”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

他牽動嘴角,微微一笑:“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他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縱容葉明月害死了那些人,真的用自己的狐珠給他續命,真的放她走了?”他笑得那麽諷刺,可我始終不信,我所認識的六師兄會是這樣的,他明明,明明不喜歡濫殺無辜,明明也很讨厭妖怪……

“你是不是覺得很惡心?”

六師兄話音裏有一絲黯然,更多的,是絕望,是譏諷。

他說:“對不住了,阿梨,讓你知道,這些年來你喜歡的人,根本就不是一個人。我現出原形的樣子說不定比我小姨還不堪。你不要看。”

雖然心中了然,但親耳聽到師兄承認,我還是像被鈍重的鐵器狠狠地撞擊了一樣難受。不過就是來抓一只狐妖啊,這只狐妖只是道行高了一點,身份複雜了一點,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早知道就不要出來了。”一口熱血卡在嗓子眼,我硬生生吞了回去,好端端的接什麽降妖令呢?“讓二師兄來好了。”

任性的話,還有在眼眶打轉的眼淚,讓六師兄嘆了口氣。他蒼涼地笑了笑說:“別哭了,不會給你造成困擾的。十四歲的時候師父便說過,流連紅塵的狐妖陽壽只有短短十幾年,我是個半妖,勉強能夠多撐一會兒,但是……大限也快到了,就算找回了狐珠,我還是會死。”

流連紅塵的狐妖……

流連紅塵的狐妖……

明知道自己會死啊,為什麽還要留在人間呢?

十四歲,那正是六師兄奉命監督我背書,最後他用書蓋着臉在後山睡着了,而我在撲蝴蝶逗蛐蛐的時候……

好像猜到了答案,好像又猜不透,我搖搖晃晃跌靠在洞口,閉上雙眼,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曲清寧!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算計本君!”

驀然,山洞裏傳出一陣暴怒的叫聲,腳下一震,有什麽東西擦着我臉頰飛過,我還沒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便被人攬住肩頭,一路拉離山洞。

“是誰?”

六師兄無暇作答,只是把我護在臂中,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一把插滿了銀針的折扇。銀針穿透扇骨,往前射向師兄,然而卻被扇子上附着的靈力給阻止,堪堪和扇子一齊停在了半空中。不遠處白夜手指一勾,扇子得到召喚,重新回到了他手中。六師兄雖然很不情願,但還是偏頭說了聲多謝。

白夜心疼地看了一眼千瘡百孔的扇面,嘆氣不已:“扇子啊扇子,為何別人英雄救美,苦的卻是你。”語畢,手指輕輕一推,風聲鶴唳,扇子上的銀針悉數打回了洞內,“摧心針無堅不摧,乃五界之中可遇而不可求的寶器,月君大人動辄百支連發,真是好大的手筆。”

不知過了多久,洞內傳來“咯咯”的尖笑,“砰”得一下,一具女人的屍體被扔了出來,青煙冒過,屍體在瞬間變作了一只僵死的狐貍。

“是葉明月……”我失聲。

我的瞬殺之術并沒有傷到月君照燭,萬鬼反噬之時,他已經離開了葉明月的身體,把一切都嫁禍于她!

“白夜、紀梨、曲清寧!一個精通幻術移花接木,一個為了闖出幻境賭命瞬殺,一個在狐珠中淬入劇毒傷我根本,你們很好,都很好!”随着葉明月屍體出來的,是一個削瘦的影子,一眼看過去,青青白白一片,沒有人形,等他走近——或者說是飄近,我才看清,他只有一張扁平如蛇的面孔和半截身子,腹部以下竟空空蕩蕩,沒有任何東西。

迎着我詫異的目光,照燭目眦欲裂道:“奇怪麽?百年前仙界戰敗,我便失去了肉身,和游魂野鬼無異。在魔界游蕩了百年之久,我一直在尋找機會重鑄魔身,而今神農鼎在手,三百人精氣聚齊,卻因為一顆狐珠——卻因為一顆劇毒狐珠——”

望着照燭七竅流血的臉,六師兄輕咳道:“沒有解藥。我犧牲狐珠毀你的魔身,自然不會給你留任何後路!”

“那你就是斷了自己後路!”

照燭手掌一翻,黑色的煙霧激射,三支冰棱分別刺向我的三處靈穴。

萬萬想不到照燭先下手的對象不是六師兄而是我,我正要取七星盤淨化毒氣的手微微一滞,下一刻,便被師兄抱着在地上打了個滾,“閉氣!七星盤給我!”

濃濃的毒霧把我和六師兄包圍,他奪過七星盤扔給了身後的白夜,白夜忙于對付照燭放出來的妖獸,大罵一聲,卻不敢不接,“月君大人,我要是你,遇到曲清寧一定裝瘋賣傻掉頭便跑,百十年後何愁不能東山再起?”

“一派胡言!本君絕不會輸給區區一只狐妖!”

“……那可難說得很,他不光是狐妖,他還有一半人的血統,他陰險、狡詐、虛僞、自私、小肚雞腸、滿腹毒水、冷血無心……如此奸險之人,誰敢直面其鋒?你害死了他的後娘兼小姨,他怎麽可能乖乖交出解藥?更何況密宗弟子出手就是絕殺,十分熱衷于玉石俱焚損人不利已……”

“巧言令色,其心可誅!”

“過獎過獎…… ”

“住口!待我收拾了曲清寧,再來收拾你!”

……

毒霧之中,風起雲湧,白夜和照燭你一言我一語鬥得不可開交。我知道,他是在轉移照燭的注意力,暗示我和師兄快走,然而,我閉氣時間過長,師兄扶着我起身的時候,我兩眼一黑,栽在了他身上。

“阿梨?”

感覺到六師兄的氣息近在咫尺,我猛然睜開眼,對他露出一個妩媚的笑。我聽見自己用低沉而嬌柔的聲音問:“清寧,你喜歡我嗎?”

六師兄不敢相信地望着我說:“你說什麽?”

手,在輕輕震動,卻不是因為我想動。

意識和身體的動作分離開來,我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更可怕的是,我正罔顧自己的意志,伸手去撫弄六師兄的臉!

“紀梨!”他一把抓住了我冰涼的手,想把我扔在地上,可到底是沒有。見六師兄的耳根染上了淡淡的粉色,“我”笑得越發得溫柔,指尖滑過他的臉頰,勾勒着他嘴唇的形狀,“你有多愛我呢?為了我留在塵世,卻什麽都不敢說,什麽都不敢做;你有沒有想過,我會傷心的啊……”

不不不,這不是我,這不可能是我,我不會用這種輕薄的腔調和師兄說話,我不會放肆到對他動手動腳!

我呆若木雞地任由自己擡起下巴,趁着師兄比我還呆,輕柔地吻住了他蒼白的嘴唇,他一動不動,迷茫地看着我,“我”用舌頭撬開了他的嘴唇,喉嚨裏發出一聲令人臉紅心跳的呻-吟,含糊道:“我哪裏不好呢,你那麽愛我,為什麽不要我呢?……清寧,你要我,好不好?”

——這種話!

這種話我怎麽可能說得出口?!

我終于明白,一定是我使用瞬殺之術的時候耗費了過多的靈力,加速了摧心咒的侵蝕,在我不注意的時候,照燭已經上了我的身,他在控制我的身體,而和白夜纏鬥的那一個,根本不是他的本體,是幻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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