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若蓮節

若蓮節

自晏行雪出了那武器鋪子後，一路上再也沒理過慕無虞。

他黑着一張臉走進客棧。

慕無虞則是跟在晏行雪後面慢悠悠地走着。

果然購物後，她的心情就舒暢多了，更別提還有半折的優惠。

雖然晏行雪嘴有點讨厭，也愛擺臉色……但他在那個幻境中也拼着反噬的危險解開她身上的迷心術；也在關鍵時刻打壞澤蘭的分身之一，破掉了陣——

即使他自己也不記得了。

更重要的是，面對着五千靈石的優惠，還沒和她搶。

晏行雪，啊不，晏師兄也沒那麽讨厭。

慕無虞帶着新武器愉快地跟在晏行雪後面回了客棧，短暫地忘掉了那些煩心事。

*

第二日，就是蓮滄城九月中旬的若蓮節。

城內顯然經過一番盛大裝扮，大街小巷都挂着蓮花燈。空中更是有朵朵蓮花燈回來漂浮着，顯然是經過修士的處理。

四人除了晏行雪，均是興致勃勃。

“師妹，這個好吃。”慕無虞将手上的蓮花糕拿給祁昭昭一塊。

祁昭昭伸手接過，小口嘗了起來，她眼神驚嘆，“師姐，這個确實很好吃。”

慕無虞滿意一笑：“吃完這個，我們再去嘗嘗其他。”

“……好！”

褚川走在兩人身後，他看着前方笑得開心的兩個師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次來蓮滄城，師妹很開心。”褚川半是感嘆半是欣慰。

身旁的晏行雪低聲應道：“……很久沒見她這樣笑過。”

“多虧了有慕師妹在，有她帶着，師妹每天笑得更多。”

晏行雪冷笑一聲。

“晏師弟……”褚川嘆氣：“你還是讨厭慕師妹嗎？”

“那要看她做了什麽事。”晏行雪冷聲：“我只看事，不看人。”

褚川摸了摸鼻子，決定換個話題。

四人逛了許久，到了皓月當空、華燈初上之時，城內仍是人流如織。

半空中每隔一段距離就有蓮花狀的雅間，輕輕漂浮在空中。

慕無虞了然：“那就是用飛蓮牌才能進入的地方吧。”

“差不多到時候了，我們可以上去了。”褚川從乾坤袋中拿出木牌，向守在地面的阮家夥計出示。

夥計身旁站着的修士啓用陣法，将四人送入雅間。

慕無虞只感到腳下不穩，再眨眼時她已經站在漂浮在空中的雅間內部——房間內被裝扮地十分風雅，桌上也擺放着被陣法保溫的美酒佳肴，推開房門走出去，便是可容納幾人的平臺，更能倚靠木欄往下看城內風景。

“師妹，看。”慕無虞指向下方，有不少的蓮花飛燈飄蕩着升高。

“是城內的人放得這燈嗎？”祁昭昭看得出神，喃喃問道。

“嗯，據說在若蓮節這天，蓮滄城的人就會用蓮花飛燈寄托所求所願，也是希望來年風調雨順。”慕無虞輕輕靠在木欄杆邊，“希望大家都能得償所願。”

祁昭昭擡頭望向逐漸飛高飛遠的蓮花飛燈，她低聲道：“……一定能的。”

四人在雅間一邊看景，一邊消滅桌上已經備好的佳肴。

衆人吃完後，慕無虞發現褚川有些不對勁——他總是隔一會兒看她一眼，再看晏行雪一眼；臉上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這是怎麽了？吃多了？

慕無虞眯着眼望過去，發現褚川悄悄掏出計晷盤，迅速地看了一眼後又将其塞了回去。計晷盤是修士們常用的小工具，可以顯示時辰。

褚川這麽在意時辰，而且之前他好像也約了昭昭在若蓮節一起逛逛……

慕無虞瞬間懂了：褚川是想和昭昭一起去逛逛，但按他的性子，肯定不好意思扔下自己的師弟師妹晏行雪和她。

所以褚川只會等她和晏行雪先離開後，才和祁昭昭去逛。但他肯定也怕時辰晚了，到時候逛無可逛。

慕無虞決定成人之美，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故意大聲說道：“師兄師妹，我吃飽了，先去随便逛逛。”

“逛完了我會自己回客棧的。”

留下這句話，她翻過木欄杆，一躍而下。

*

慕無虞随着人流慢慢地往前走，人群熙攘聲、小販吆喝聲讓她覺得十分安心。

以往慕檀還在時，帶着她跑動跑西，也湊熱鬧參加過各種大小的節日。

那時候的她，被師父帶着寵着，多快樂……

但無論如何，師父肯定不會想看她一臉喪氣樣子。

慕無虞腳步一頓，收起臉上的落寞。

她揉一揉鼻子，在臉上擠出個笑容，加大腳步向前走。

“老板，我要蓮花糕。”慕無虞站在小攤前，伸出食指中指，“要兩份！”

她嘴裏塞着蓮花糕，手上拿着一份豌豆黃，小拇指上又勾着一份蜜餞，興致勃勃地轉來轉去。

一張眼熟的面孔遠遠地出現在慕無虞眼中，她下意識地望過去——聞雲弦站在前方一個小攤前，他今日一身玄衣，總挂着溫和假笑的臉此刻毫無表情。

他微微低着頭，似乎是在看攤上的小木人。

橘色的燈籠光灑在聞雲弦的側臉，睫毛之下的陰影落在眼眶，遮住了他的眼睛。

看上去有些孤獨。

慕無虞有些啞然，她怎麽無端端地會覺得這人孤獨……遇見這人，最好是別看別問別靠近，保持距離就行。

她轉身走開，卻在走了十多步後慢慢停下。

方才聞雲弦那個側臉，與幻境中她被困在紫黑色小球時候看到的師弟聞雲弦側臉很像。

那個時候師弟聞雲瀕臨死亡，他躺在封魔大陣上，好像也是這樣望着天空……

但他最後轉過頭對着她笑了笑……那個時候，他又在想什麽呢？

慕無虞咽下口中的蓮花糕，卻覺得味如嚼蠟。

那只是幻境中發生的事，自然是假的。就連聞雲弦本人也沒了關于幻境中的記憶。

她還去思考當時幻境中的人在想些什麽，未免太無聊了些。

*

聞雲弦抱臂看着攤上的小木人。

這種小木人關節可動，活靈活現，還被雕刻成威風凜凜的将軍模樣，半大的孩子極為喜愛它們。

當年，母親也在若蓮節上給他買了一個将軍木人……

“聞道友。”突然響起的女聲打斷了聞雲弦思緒。他轉頭望去，看見了出現在小攤另一邊的慕無虞。

聞雲弦彎唇笑了笑，“慕道友，好巧。”

“啊……是有點巧。”慕無虞走近一步，“我還以為你離開蓮滄城了。”

“雖然事情已經辦完，但我還想看看若蓮節，所以多留了幾天。”

“原來如此。”慕無虞望向攤上的小木人：“你是在看這個嗎？雕的真不錯，不過好像和隆宣城的不一樣……隆宣城的木人，胖乎乎的，專用來哄很小的孩子。”

“……”聞雲弦輕輕拿起一個木人：“我母親……也曾買了一個這樣的木人來哄我。”

聞雲弦的母親，就是那位被逼自盡的魔心者陳子衿。

慕無虞沉默片刻，輕輕開口：“我師父只會買吃的哄我，哄不好的話，她就買多點。”

慕檀把三根糖葫蘆塞到六、七歲的她手裏，讓她別哭了的情景歷歷在目，鮮活得仿佛是昨日發生的事。

慕無虞低聲繼續說道：“三年前她病重的時候，看到我偷偷為她病情哭，還去買吃的哄我……但那時的我又不是小孩了。”

聞雲弦垂眸，聲音很輕：“你和你師父感情一定很好。”

慕無虞擡起右手，用手指輕輕觸碰攤上擺放的仙女樣木人，“我們情同母女……就算她去世了，她也是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而且總有再遇見魏闡的那天，到時候她一定會殺了此人，為師父報仇。

兩人間一陣安靜。

慕無虞輕輕嘆氣，打破無聲的安靜，“可能是今天看見別人一家老小出來過節，所以格外想師父。遇見你，我就忍不住一股腦地全說了出來。”

“謝謝你，聞道友。我只是……太想我師父了而已。”

“我理解你的心情。”聞雲弦把錢遞給老板，接過木人，“我母親也……也去世了，我和我父親格外想她。”

“對不住，聞道友。我不是故意要勾起你的傷心事。”

聞雲弦輕輕搖了搖頭，“你沒什麽錯，無需道歉。”

“……如果，還能相見就好了。”慕無虞忍住心中的失落，“那我一定會告訴我師父，我在昆侖過得很不錯。”

聞雲弦輕輕眯起眼睛，面色平靜，“是啊……”

兩人走過一段路後，便分開了。

“我住的客棧在那邊。”慕無虞揮揮手：“聞道友，後會有期了。”

看着少女走遠，聞雲弦一人走到河邊，他靜靜看着河中的蓮花燈。

過了許久，他拿出木人，細細端詳，但握住木人的右手卻逐漸用力，直至将其變成齑粉。

他垂下眼眸，神色不明地看着手心裏的木屑——

相見？相見已是不可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造成這一切的所有根源都毀滅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