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歸墟（七）

歸墟（七）

漫天的黑紫色魔氣撲面而來，遮蔽萬物。

慕無虞腦中一陣恍惚，感覺自己仿佛仍在千萬年前的歸墟，看着古神相鬥造成禍端、深淵如何産生、歸墟上的妘羲神君與仙人以命封印深淵……

直到束縛自身的力量消失，她才回歸神來。

慕無虞環顧四周，發現自己雖然感知到身體、自如行動，卻仍在身處漫天彌漫的黑紫色魔氣中。

“這裏是……？”

她擡起手掌想要結陣抵抗魔氣，這時才愕然發現丹田內空蕩蕩、竟無一絲靈氣，仿佛一個從未修煉過的普通人。

突然有人輕聲說道：“我們仍在幻境之中。”

那聲音十分熟悉。

慕無虞轉頭看見來人時，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聞雲弦從她身旁數尺的黑霧中走出來，他繼續說道：“所以現在無法使用力量。”

“還在幻境中……”慕無虞擰起眉頭，她問道：“對了，你還記得你剛才看到的那些幻境嗎？”

聞雲弦輕輕點頭：“記得……從元薇見到李瑩初，再到三位古神隕落，所有仙人以命抵禦深淵。”

“那些真的只是幻境嗎？”

慕無虞有些茫然：“但我又覺得那些真實地就像曾經發生過。原來一直追着我們的那人，名叫元薇……”

她低聲說道：“我們看見的那些，會不會是元薇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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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雲弦垂眸思索：“如果方才那些只是單純的幻境，那元薇特意為我們兩人編造出這樣一個幻境又有何意義？”

他輕輕搖頭：“她倒不如像之前那樣直接動手。”

“所以……我們剛剛看見的，極有可能是元薇的記憶？”

慕無虞喃喃低語：“原來她經歷過的三位古神隕落、所有仙人都以命抵禦深淵的那一日，情況竟然如此慘烈……”

聞雲弦眉頭輕皺：“但如果她真是歸墟仙人……如何在那場禍亂活了下來，又為何從不現世？”

“……的确，她身上不對勁的地方也不少。”

慕無虞回憶道：“之前她看見我用了那把劍後，就有些失控，還将我錯認成李瑩初的轉世。”

“仙人轉世……”聞雲弦低聲重複，他垂眸看向慕無虞：“即使真有前生，但現在……你只是慕無虞。”

慕無虞有一瞬間的怔然。

她微微動唇，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轉頭警戒地望向某處。

宛如魔氣的黑紫霧中隐隐約約出現人影——

一群“血人”從霧中緩緩走出，它們渾身上下連同衣物都是血色，仿佛是血水做成的人。

它們有着元薇記憶中的數位仙人同僚面孔，卻不複記憶中的生動模樣。

此刻這些血人都直愣愣地望着慕無虞和聞雲弦，然後一擁而上。

即使在幻境中沒有靈力，慕無虞也能躲開這些行動不算迅捷的血人。

但當她一掌帶風地劈去，血人也只是被擊散成為血水、灑落在地面，不過眨眼的瞬間，它們又重新凝結成為人形。

慕無虞緊皺眉頭：“打不滅它們！”

聞雲弦擊散兩只血人，沉聲道：“恐怕和它們糾纏也無益，我們要找到從這幻境中脫身的辦法！”

從幻境中脫身……？

慕無虞想到之前元薇看見她使用李瑩初的劍，先是怒不可恕，再變得失魂落魄，就連雙眼都變得通紅。

也是那時，元薇将漫天的白霧都變得血紅。

而她與聞雲弦就是因為血霧而各自墜入幻境，好不容易出來，卻又碰見追來的元薇……然後再被拽入幻境。

慕無虞大聲說出自己的猜想：“是不是要找到元薇、讓她恢複神志，才能擺脫這些幻境？！”

雖然元薇一開始是想對他們動手，可在看了元薇的記憶後，慕無虞卻能篤定元薇并不是濫殺無辜的人。

元薇甚至還知道《運命錄》在歸墟上的哪一處，說不定還能告訴他們如何尋到《運命錄》。

聞雲弦勾了勾唇：“那就一同去尋找元薇！”

他望向血人來時的方向：“血人從那個方位而來，恐怕元薇就在那裏。”

“走！”慕無虞點了點頭。

*

他們兩人往着血人來的方向疾行。

慕無虞看着出現在面前的血人越來越多，她蹙眉擊出一掌劈碎擋在她前方的血人。

雖然這些血人并不厲害，但她與聞雲弦也無法徹底消滅它們……如果被一群血人緊緊圍住，說不定也極難脫身。

慕無虞擡頭看清血人後方的情景時背後一涼。

後方徘徊着密密麻麻的血人，而在血人之間，有一座藏在紫黑色霧氣之中、影影綽綽的“血人山”——由血人層層壘疊、堆積而成。

聞雲弦眯眼望去，沉聲道：“那上面……有人。”

在血人堆積而成的小山包最頂部，一身血衣的女子背對着兩人屈膝而坐，烏發柔順地披在身後。

那女子的四肢被匍匐着的血人緊緊抓住，但她毫不掙紮。

“應該是元薇……”

慕無虞深吸一口氣：“去那座‘血人山’上，将她喚醒？”

聞雲弦：“走吧。”

兩人一左一右地擊碎圍堵的血人，朝着“血人山”上奔去。

慕無虞一腳踏上“血人山”，只覺得腳步下觸感溫涼，又如同踩在軟中帶硬的人體上。

她直接将圍上來的血人朝着山底推去。

聞雲弦擊碎身後的血人，他環顧四周後說道：“你只管往前走，我擋下身後的血人。”

“好！”

慕無虞繼續向上行。

直到距離山頂越來越近，慕無虞的心猛地一跳，她終于看清這些血人從何而來。

元薇就像她自己使用的那把纖細長劍，血衣之外的肌膚上也布滿了無數紅色裂痕。

血從裂痕中蜿蜒而下——而無數的鮮血最終凝結成一個又一個的血人，疊成了一座“血山”。

慕無虞擊碎身側的血人，她足尖一點，踩在迎面而來的血人肩上，翻身躍到山頂。

元薇和身側的血人對她的到來毫無反應。

慕無虞握住元薇的肩膀，感覺到手掌下的血衣吸透了血液，十分黏膩。

她低聲喊道：“元薇！你醒一醒！”

“元薇！”

在數聲呼喊中，元薇眼睑輕顫，緊閉的雙眼終于緩緩睜開。

她無神的雙眼定在慕無虞臉上：“……你是誰？已經很久，沒人叫過我名字了……”

一只血人朝着慕無虞背後襲去，被聞雲弦直接一掌擊碎。

慕無虞斟酌着答道：“我是……剛剛在歸墟和你見過幾面的人。”

“歸墟……”元薇喃喃道：“我還在歸墟嗎？”

“對……你還在歸墟。”慕無虞緊接着問道：“還有這裏究竟是怎麽回事？我們要如何出去？”

元薇垂下眼眸，輕輕搖頭：“出不去。”

聞雲弦眉峰微擰，望着坐在地面上的迷茫女子：“為何出不去？”

元薇低聲說道：“因為……我要在這裏贖罪……我曾抛下過他們。”

她話音剛落，所有血人竟齊齊說道：“元薇，不要走！元薇，你難道又要抛下我們嗎！”

那聲音粗啞凄厲，宛如千人異口的哀嚎。

聽到這些聲音，元薇迷茫的神色中浮現一絲痛苦：“……我不會走的，我不會再離開你們……”

慕無虞後退幾步環顧四周，入眼的只有密密麻麻的血人。

她頭皮發麻，深吸一口氣：“……元薇你在這裏是要陪着誰？”

元薇眉眼漸漸變得溫柔，她耐心地說道：“……歸墟上的同僚……”

“可是……”聞雲弦眼眸平靜地看向元薇：“這裏只有你。”

元薇愣住，遲遲沒有反應，就連從她臉頰裂痕中滴落的鮮血都仿佛凝固。

慕無虞擔心地靠近元薇一步，卻見一身血衣的她低低笑了起來。

元薇邊笑邊搖頭：“……這裏不只有我，還有歸墟上的所有同僚，還有……瑩初。”

突然之間，一只血人從元薇血衣下蔓延出的血跡中凝成實形，迅速變成一位明媚少女。

少女與慕無虞在元薇記憶中看見的瑩初別無二致，只是通身血紅，散發着甜膩冰冷的血腥味。

“瑩初”挑釁似地瞥了一眼慕無虞和聞雲弦，然後靠在元薇身旁坐下，它笑着拉住元薇手臂：“你比別聽這兩人瞎說，我和大家會一直在這裏陪着你……”

和那些木然的血人完全不同，“瑩初”一颦一笑就像一個活生生的人，它眼中還有毫不掩飾的殺意和惡毒。

元薇不僅沒有清醒，還多出一個詭異的血人在扮演“瑩初”……

慕無虞深深地嘆了口氣，只得先按兵不動，擔心刺激到元薇再生變故。

聞雲弦擡眸冰冷地看了一眼“瑩初”，他低聲說道：“它在試着留下元薇……在我們各自幻境中的那道聲音，說不定與這詭異不同的血人有關。”

慕無虞皺起眉頭：“那我試試，不能讓它就這麽把元薇和我們都困在此處。”

她向前一步，引得血人惡毒一瞥。

慕無虞：“她就是你之前所提到的瑩初嗎？”

元薇淺笑：“對。”

她臉上的笑容真心實意，卻全是因為血人扮演出瑩初和歸墟仙人。

慕無虞內心竟有一絲不忍，不忍心揭穿元薇的美夢……但如果不喚醒元薇，他們三人也只是在這幻境中蹉跎性命。

她朝着元薇慢慢開口：“但是……據說在三位古神隕落的那一天，所有仙人都以身抵禦深淵。瑩初是怎麽活下來的？”

“瑩初”立馬說道：“我當然是和元薇一起活下來了，我們僥幸未死，一直呆在這裏。”

元薇唇角笑意消散，她勉強點了點頭：“對……我們僥幸逃脫……”

慕無虞退後半步，指向漫天黑霧與密密麻麻的血人：“那你們兩人就算活下來了，為何要一直呆在此處？”

“瑩初”緊緊環住拉住元薇的手臂，“當然是因為在這裏，我們才能陪着大家。對吧，元薇？”

元薇卻不說話。

慕無虞定定望着元薇：“元薇，你看看你身邊到底是什麽……那是你的同僚們嗎？他們會是這樣僵硬木然、用你的血凝結而成的血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