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哮喘

哮喘

陸遇接手公司的第三年,集團在他的手裏平穩發展,各項效益都有着不錯的創收。

陸鳴铮甚為欣慰,兩家父母旁敲側擊催促着,讓他與秦笙的婚期提上日程。

秦笙不善經營,還是走了建築設計這條路。

照秦父的說法,藝術家就業就是一場賭博,沒資源沒背景,再多天賦全是白搭。

“笙笙就幸運在,咱家有資源能讓你混口飯吃。”

背靠着自己家包攬的各種商業建築工程,以及還有陸家這個準親家做輔助,她這建築設計工作室,怎麽都不會起步不來。

這些年做出點成績,今年終于開立了個人工作室,陸續接一些外面設計。

宣傳方面本是不必愁的,但該有的品牌風格與記憶點還是要獨特,所以海報設計這塊,她立刻就想起了陸悅之。

“我雖然是準嫂子,但可一點不會白嫖悅悅勞動力,就按照市場價标準,只有多的沒有少的!”

陸悅之這三年來在插畫界也積攢了不少客源,她的作畫風格偏小衆,算不上商業,但風格鮮明,注重寫實又不失內在的情緒表達,因此客戶的粘度很高,喜歡這一套的會無限回購,但不喜歡的也一分錢不會給。

當秦笙提出了她對宣傳海報的要求時,陸悅之認為與她的風格完全是不匹配的,當即說明,并給她推薦了幾個她認識的其他商業畫師。

可秦笙卻不以為然,直言說,“沒事悅悅,那就按照你的思路來呗,我客随主變。”

陸悅之心裏嘀咕,這年頭怎麽會有這麽任性的甲方?明明她才是“主”,還來個本末倒置的?

陸遇也只好順着秦笙的意思勸她,“你覺得合适就行,随意發揮吧,笙笙很随和。”

她礙于陸遇的面子,只能應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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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陸遇在勸慰她這句話時,剛拿到了一幢交付來的別墅。

這些年,陸遇以他個人名義購置了不少宅邸,作婚房備選只是其中一種目的,更多還是出于一種投資與備用。

不過拿這一套作為婚房,秦笙确實不太滿意,她表示:

“這裏環境是好,但也太偏了,你我上班都不方便。”

陸遇剛挂斷陸悅之的電話,平淡附和,“我就是看中這偏遠,不工作了來住清淨。”

秦笙不由得打趣,“陸總還有不工作的時候嗎?”

“你幹嘛一定要悅悅幫你做這個海報,她都說了這不是她擅長的領域。”

他的語氣裏沒有不解,只有不易察覺的埋怨。

“怎麽?心疼妹妹了?”

陸遇假裝沒聽到,秦笙便走上去親昵攬起了他的胳膊,娓娓解釋——

“我們今年都打算結婚了,我再不跟悅悅套套近乎,這嫂子與小姑子的關系,以後你替我們處啊?

悅悅這孩子雖然跟我話少,但我可知道她的秉性,這些年她的生意不溫不火的,雖然餓不着她,但每次提到這事,她也是憋着股氣呢,總是拘泥于一個領域裏,生意怎麽做得起來?

她性子又軸,不給她個臺階看清局勢,她怎麽肯退讓?她做了我這海報,一來幫了我工作室,二來也給她自己造勢,不管結果如何,她也是有做商業海報經驗的人了,以後她的工作室也好,客源也好,那不就是抛磚引玉的邏輯?”

與秦笙談了這麽多年戀愛,陸遇依舊最欣賞她這一點,總是能找準契機達成目的,既賣了對方人情,也解決了本質問題。

“你沒跟着秦叔叔做生意虧了。”

“跟着我爸做生意有什麽意思?我還是……更喜歡跟着你。”

說完這話,她将身子攔在陸遇前面,跟着把新房的門關上了。

兩人情之所至,于門後相吻,新房剛裝修完的味道将她身上的香水幾乎覆蓋無遺。

“……樓上有家具嗎?”

她吻到情動喃喃探問,陸遇跟着停下,找回了些清醒——

“別鬧,那麽硬的床板一點也不舒服。”

他放開秦笙,将鑰匙握緊在口袋裏,興致黯然地牽着她離開了。

***

陸悅之自從完成了那幅油畫後,就與徐放離開了東北。

但她也沒有立刻回東城安定,兩人又輾轉了國內的西北、西南等景色鮮明的地方,各呆了幾個月,隔年才回了東城正式開了工作室。

陸悅之深耕于手繪作圖,對近兩年來AI拼接溶圖等技術不屑一顧,她的繪制風格本就小衆,這又在效率上打了折扣,商業性極低,工作室開了兩年半,一直沒什麽大的水花。

東城的門面租金也不低,為此她現在和徐放蝸居在一個近郊的産業園裏,離市區還有兩個小時的車程。

一樓二樓做門面設計工作使用,三樓則是卧室,至少省了額外租房子的錢。

徐放起初還心疼她,“跟着我讓你受苦了悅悅,原本你可以回家住的。”

可陸悅之卻不在意,“我本來就不想回家住,在這清靜專注,挺好。”

自從接了秦笙的單子,陸悅之每天都絞盡腦汁,個人稿都暫停了,只為了能給秦笙畫出來相對滿意的圖紙。

她明白秦笙此舉的用意,可于公于私,她還是覺得別扭。

秦笙看似友善,卻也綿裏藏針。

這單子不接,顯得她小氣不給哥哥面子,接了又是給她自己施壓。

但在外人眼裏,幹嘛要去做鬧準嫂子不愉快的事呢?

工作三年了,她骨子裏還是任性肆意的,唯獨這次,她無法任性,只能妥協。

而這次妥協,又是為了陸遇。

這天,她終于完成了初稿,發給了秦笙助理,請他們審閱。

她興致缺缺地下了樓,看到徐放已經将煮好的泡面放在了吧臺前——工作室的廚房不似民居那般便捷,只能在小吧臺上就餐。

冰箱也不大,想要做什麽大菜,也不能儲存。

久而久之兩人便将将就就地随便吃點。

“明天中午我得回趟家。”

陸悅之打開泡面盒子,調料的香氣撲了過來,也沒讓人感到安心滿足。

“家裏有事?”

“笙笙姐的稿子完成了,她想商量一下後續交款的事,我哥就順便讓我回家吃頓飯,一家人正好聚聚。”

徐放順口問,“要我陪你回嗎?給你拎包?”

“不用了,你安心上班吧,我也不帶什麽東西。”

陸悅之也順口回絕。

這些年徐放雖然一直跟着陸悅之在東城,但卻是一次都沒去過陸家吃飯。

明明已經談了三年多戀愛了,人到家門口連水都沒請喝過一口。

他學的是土木工程,專業對口,就在秦笙父親的公司工作,起步幾年一直在跑工地,出差也是常有的。

隔天回到陸家。

林玉如的看着日漸消瘦的女兒,又氣惱又心疼,口中直言——

“讓你安心住在家裏,至少一日三餐不必犯愁,就寫寫畫畫的東西,非得租個那麽遠的地方,家裏這麽大還不夠你施展嗎?!”

陸鳴铮剛要阻止,卻嗆了口痰,止不住的咳嗽起來。

陸遇見狀給他遞了些水去,拍了拍他的背——父親的身體這幾年大不如前了,氣管一直沒好過。

秦笙倒是聰明地截去了林玉如話頭,

“哎呀阿姨,這個我可得替悅悅鳴不平,我自己也是開工作室的,那工期趕起來真是沒日沒夜的,你不知道現在年輕人不好做,在家裏趕工期效率低不說,平白讓你看了心疼,你一會兒噓寒問暖的,悅悅哪裏還有心思工作啊?”

陸悅之尴尬點頭,附和着秦笙給自己找的托詞。

秦笙如今算是半只腳踏進門的準兒媳了,來陸家小坐用餐也實屬經常。

就坐時,她自然而然地坐去了陸遇身邊。

陸悅之望着那個位置,微微發愣——那是她小時候的位置,直到上了高中,她才從陸遇身邊挪開。

林玉如給她夾了些她過去愛吃的菜,有些她照常吃下了,而有些則剩在了那裏。

“媽,我現在不吃花生了。”

“怎麽不吃了?你小時候經常吃的啊?”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實話實說了,“我現在有哮喘,醫生說花生屬于異種蛋白食物,有可能會誘發呼吸道不爽。”

此話一落,在座的皆震驚失語了幾秒。

陸遇卻下意識反問,“什麽時候查出來的?怎麽都沒聽你說起過?”

“有兩三年了,平時多注意就行,不是什麽大病,說了也是讓你們擔心。”

“有仔細查嗎?會不會有什麽隐性并發症?下周我讓助理帶你再去做個全面的……”

“咳咳……”

秦笙霎時止住了陸遇愈發失控的話頭,略帶着調侃——

“伯父伯母都還沒說什麽,你上趕着越俎代庖呢?”

這話一出,餐桌上的氛圍似乎更微妙了。

陸悅之幹脆搖頭确認,

“真沒什麽事,我自己的身體我還不知道啊,你們都別安排我了,我現在天天單子多着呢,沒空去給醫院送體檢費。”

那天的午餐吃得也算順利。

結束後,秦笙拉着陸悅之去小書房探讨了半天海報圖紙,又誇又捧的。

答應給陸悅之訂金的雙倍作為報酬,還說會幫她給她的同僚宣傳,争取讓她在圈子裏迅速占領賽道。

“謝謝笙笙姐,你幫我推客戶就已經很感激了,報酬這塊我不該收的……”

“說什麽呢悅悅,我們學設計的創業不易,何況咱們還是一家人,麻煩你這麽久我只有多給的說法,別跟我客氣,給了你就拿着!”

拗不過她這主人翁架勢,陸悅之只有接受。

一樁生意談妥,陸悅之正欲離開書房,秦笙忽然問及——

“你和徐放最近怎麽樣啊?我聽說,他現在跟着我爸公司的項目經理跑工地,你們談了這麽些年,什麽時候也正式領回家,給爸媽看看?”

陸悅之心下一頓,似乎沒想到她會提起這個。

“還早呢笙笙姐,你和我哥都沒結婚呢,我們不着急。”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好容易回趟家,林玉如央她多留一會兒,最好晚上也一起吃飯。

她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想要回房間躺會兒。

然而在上樓的時候,她習慣性地上了三樓,習慣性地打開了她過去畫室的門……

自從她大學後,這個畫室在平日已是家中荒廢的角落。

連打掃都甚少,常年窗簾遮蔽,不見日光,留下的畫具也淩亂地堆在角落裏,畫板畫架的帷幔上落了滿層的灰塵。

嘩得一聲。

她将窗簾拉起,光線毫無顧忌地撒了進來,揚起了空氣裏的不少浮灰與碎塵。

她的嗓子不可控得受了癢,開始了咳嗽……

“悅悅,別站在那,灰大。”

這聲音輕柔得仿若也落了浮塵,仿佛下一秒就被日光曬化,再也找不到蹤跡。

陸遇站在那,一手抵住門,一手伸向她,仿佛是在邀請她回到身邊……

在那一刻,她的記憶仿若錯亂,她突然很想像小時候那樣肆無忌憚地沖過去,然後躲進他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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