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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渺很少回自己家住,向峥每次回來的時間都很短,用他的話說:每次跟着跑來跑去還不夠費事的,反正他也就在家睡一覺,吃飯都是去嚴冽家。
以至于這三年來她第一次睡到以前的屋子裏。
屋子不大,木制的櫃子上還有小時候刻在上面的簡筆畫:長發女人和兩個小孩子。
線條很粗糙,要不是因為那是向渺親手刻上去的,她一時間也分不清上面的娃娃是男是女。
“太長時間沒回來,能睡着嗎?”向峥問。
“嗯。”向渺點點頭,“可以。”
向渺不認床,很好養活,只要不是太惡劣的環境,幾乎對她産生不了影響,她能安安生生的長這麽大就是最好的證明。
在遇到那麽多讓人崩潰的事情後,看向峥依舊能憑着自己在外面闖出一片天地就知道,小時候那樣的生長環境和經歷,意味着他們注定不會輕易被什麽壓垮。
向渺挺頑強的,只是她長得柔柔弱弱,又瘦,老是給人種肩不能扛水不能提,動不動就掉眼淚的錯覺。
從小到大,向渺很少哭,實在控制不住情緒她就會做點什麽轉移注意力,只需要半分鐘她就能調整得差不多。
如果有天,她毫無顧忌地在別人面前掉眼淚,只能說明:她想讓那人看到,想被人哄哄。
屋內太久沒住人,即使打開窗戶通了風,晚上鼻尖依舊有股黴味,若隐若現地就浮在空氣上方,經久不散。
向渺也不覺得難聞,就像雨後泥土、長期塵封櫃子一樣,在某些時候,散發出的味道奇怪又讓人心靜。
看着她,向峥又問:“渺渺,能給我說說怎麽想的嗎?”
向渺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這句話向峥問過好幾遍,這裏面是對她這幾天所有行為的發問:為什麽難受、為什麽和嚴冽冷戰、為什麽選Z大……
這幾件事看似不相連,仔細看都是穿在一根繩子上的。
很明顯。
向峥多少能察覺出來一點,但他還是想聽向渺親口說出來。
“跟我還憋着呢?”向峥聲音裏帶着笑,擡手彈了下她的額頭,“不難受啊。”
“有什麽不能給我說的啊?從小到大,你想做的事情我反對過嗎?”頓了下,向峥說,“我現在想給你聊聊,你要是同意呢我就坐下來,你要是不想聊就搖搖頭,我扭頭就回屋睡覺。”
他說:“給你十秒考慮。”
向渺點點頭,應聲:“聊。”
甚至沒用十秒,向峥就坐到那裏,對向渺的态度很滿意。
終于不像問棉花一樣了。
“好,既然你同意,那我就開始問了。”
向渺剛想點頭,就聽對面的人直白道:“因為嚴冽?”
向峥說直接問,就真的一點沒有緩沖,甚至沒有用談心最基本的要求,他沒有循序漸進,也沒有進行鋪墊,直接用簡單的四個字把根結擺在上面,讓人沒有絲毫回避的餘地。
在外摸爬滾打這幾年,他不知道和多少人打過交道,多少有點眼力。
頓了瞬間,向渺繼續剛才點頭的動作。
“因為不想離開家、不想離開他,所以留在Z市,是嗎?”向峥問。
只停頓幾秒,向渺就聽見自己“嗯”了聲。
見她這樣,向峥反而不知道說什麽。
兩個問題,得到了一個點頭,一聲嗯。
似乎沒有什麽問下去的必要了,所有的一切都很明了。
半分鐘不到,這次談話就已經達到效果。
“渺渺,我不反對你的選擇。”半晌,向峥才重新開口,他嘆口氣道,“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這樣會給他多大的壓力?”
想到什麽,向峥無奈地搖搖頭,失笑道:“你小嚴哥哥那麽讨厭欠別人的一個人……”
“他不欠我的,我留這裏也不全是因為他。”
嚴冽怎麽會欠她的?
明明一直都是她欠嚴冽的,欠到還不清。
向渺垂着眸子,把心裏的那些話說出口:“我不想離家太遠,我要留在這裏,你回來就能找到我,嚴冽受傷有人照顧。”
她說:“一切都不會變。”
向峥怔道:“怎麽會變呢,不管你去哪裏上大學,這依舊是你的家,我和嚴冽也都會在這裏。”
話音一落,四周安靜無比,過了很久,向渺的聲音慢慢地傳來,她聲音不高,每個字都像是要砸到身上,讓人隐隐作痛。
“去年,嚴冽在醫院躺了大半個月,我不知道,就因為去G市參加比賽。”
“媽媽……”向渺深呼吸口氣,才能接着把剩下的話說完,“我要不是因為去小姨家,也不至于見不到媽媽最後一面。”
向渺眼睛不受控制地紅了,嘴唇卻泛着白,她喃喃道:“哥,長這麽大,我就單獨離開過Z市兩次……”
兩次。
每一次的結果都讓她不能接受。
聽到這句話,向峥渾身一僵,眼中是藏不住的震驚。
當時他爸賭博正是上瘾的時候,為了存款天天吵架,有時候還會動手,當時向渺太小,小姨看不下去就帶她回了自己家住一段時間,就在隔壁市,很近。
媽媽身體不好,一直在吃藥,在一次和他爸的大吵中氣急攻心,再也沒醒過來。
向峥從來不知道向渺是這樣想的。
這麽多年,他不知道給向渺留下這樣的心理陰影。
向峥站起身,他蹲到向渺面前,看着眼圈通紅的人,閉了閉眼睛,才低聲說:“渺渺,這些都和你沒關系,嚴冽的傷是意外,媽媽的事情也是意外,和你離不離開Z市沒關系。”
“這些都不怪你。”向峥摸摸向渺的頭,指尖都在抖,“是哥錯了,哥當時沒注意到你的情緒,沒給你解釋明白。也是哥沒想清楚,丢下你自己在這裏一個人出去,那麽久才回來看你一次。”
向峥心裏悶着,那口氣怎麽都呼吸不上來,他太忙了,忙着賺錢,完全忽略了向渺的心理狀态。
要不是因為還有嚴冽,向峥嘴唇緊繃,他完全想象不到這幾年向渺該怎麽走過來。
要有多難。
“你沒錯。”向渺抽抽鼻子,她極力控制着情緒,“你說的那些我都知道,我也不怪自己。我去Z大,是相信自己不管上哪所學校都沒區別,都會認真學習。”
向渺說:“我在這裏,可以學喜歡的專業,可以等你休息回來,還可以看着嚴冽,這就足夠了。”
她真的沒什麽大志向,能選擇的這些都是她人生順位裏的前幾,沒什麽遺憾的。
“我對外面真沒什麽向往的。”向渺壓下眼眶的澀意,接着說,“在我心裏,分數也好,學校也好,都沒你們重要。"
只要他們好好的。
她願意拿一切來換。
向峥摸了摸她的頭,沒再說話。
剛剛向峥說的是實話,只要不涉及原則性錯誤,即使涉及但理由合理,他都願意聽、願意轉變角度想一想。
從小,向渺就很讓人省心,她在争吵中長大,性格卻安靜,不哭不鬧的,讓人心軟。
她學習認真努力,幾乎沒叛逆過,這是第一次向峥用那麽長時間去想關于她的事情。
想到最後,直到高考成績出來那天,向峥才拎着幾瓶罐裝啤酒和礦泉水輕車熟路地拿出鑰匙打開一扇門。
嚴冽家的鑰匙,他也有一把。
“知道我來也不主動點來開門,”看到客廳裏的坐着的人,向峥說,“不來開門就算了,怎麽瞧着還這麽可憐啊。”
太陽已經落山,客廳裏霧蒙蒙的,但嚴冽沒開燈,他坐在那裏,手邊放着一本書,看不清名字。
向峥順手把燈打開,坐在沙發上:“來吧,聊聊。”
他把袋中的礦泉水拿出來,貼心扭開,遞給嚴冽:“喝點。”
嚴冽垂眸看了眼面前打開的礦泉水,沒接。
他把手機關上,壓到旁邊的書上,剛好把名字蓋上。
“啧,快接着。”向峥說,“你又不喝酒,有點儀式感,專門給你買的。”
嚴冽依舊沒接,他身體前傾,從裏面拿起罐裝啤酒。
“卧槽!”看到他動作,向峥驚呆了,“你這是氣瘋了嗎?!”
嚴冽從不喝酒,稍微了解他的人都知道。
指尖扣動拉環,微微使勁,只能聽到“呲”地一聲,和拉開碳酸飲料的聲音稍有不同。
少了向渺喜歡聽的氣泡聲。
嚴冽斂下眉,擡手喝了一口,口感很澀,和記憶力裏的味道沒什麽不同。
他喝了一口就沒再動,只是捏在手裏,問道:“聊什麽。”
向峥喉嚨動了動,他慢半拍把礦泉水放下,也拿了罐啤酒打開,喝了口,才說:“這行雲流水的,你是不是私底下背着我們煙酒都來的。”
說完,覺得不對,他改口道:“哦,忘了,你抽煙。”
說罷,向峥擡手又喝幾口,有些感慨:“好快啊,轉眼渺渺都要上大學了。看到給你發的成績單沒,自豪不?”
684,全省十三。
不管放在哪裏,都是讓人驕傲的程度。
想起淩晨的那條消息,嚴冽眼神下掠,視線掃過被手機遮住名字的那本書。
嚴冽另只手的指尖捏着易拉罐的拉環,聽到向峥接着說:“冽哥,這幾年是不是挺辛苦的。”
“那時候,我太急了,什麽都沒徹底想明白就拎着行李走了,剩下渺渺自己在這兒,要不是你……”
“想說什麽?”嚴冽打斷他。
他把手中的拉環扔到茶幾上,朝身旁的人看過去。
向峥把喝完的易拉罐放到茶幾上,又順手拿了一罐啤酒,“我明白你的想法,你想讓她更好,不想讓遺憾再發生。”
沉默幾秒,随着拉環被拉開的聲音,他的聲音重新傳來,“但我希望她順心順意的,開開心心過完幾十年。”
“而且我查了,Z大的法學全國前十,挺可以的!”向峥撞了下嚴冽的肩膀,“別因為報學校的事和渺渺置氣了呗。這幾天蔫了吧唧的,查到成績想給你發都要糾結半天。”
他說:“也好幾天沒說話了 ,差不多了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嚴冽才問:“她為什麽選Z大?”
向峥怔了瞬間,他嘴唇動了動,剛想開口解釋,但沒等出聲就被打斷:“她拼盡全力好不容易跑到終點,為什麽要往後退十步?”
嚴冽把手中的罐裝啤酒放到茶幾上,說:“向峥,人都是向前走的。”
“留在這裏,只能證明前面有坎,她沒能過去的坎。”他說:“只有跨過去,她才能真的順心順意。”
四周安靜無比,良久,只能聽見嚴冽的聲音:“我也從來沒和她生氣。”
他說:“我氣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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