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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晌午是在家裏對付，陳厲宇留着一塊兒吃，同事倆下午還有工作要交接，沒空到外邊專門下館子。

陳厲宇進廚房燒菜，一邊和黎洛探讨實驗數據，一邊講起近期在研究所裏的遭遇。他挺能叭叭，一開口就沒完沒了：“新進來的那幾個不頂用，啥也不會，一上手就歇菜，有一個大神連開機子都找不找地方，一天到晚淨添亂，就這還是直博來的，連好些本科生都比不上，也不知道咋混進來的。反正等過了這陣兒，我是不管了，誰有本事誰去。”

黎洛問：“胡老呢？”

“交流去了，還沒回來。”

“師兄也不在？”

陳厲宇說：“他在，不過有他沒他都一樣，壓根指望不上。”

打開咖啡機，黎洛慢慢磨豆子，又問及其他熟人。

“給我來一杯，糖和奶都加，別太甜了。”陳厲宇一點不客氣，接着接上先前沒講完的，“現在就盼着你了，你再不回去，咱們所裏可真就亂套了。”

哪有那麽誇張。

知這只是恭維，黎洛回道：“不還有你麽，亂不了。”

“我快散架了都……”陳厲宇半是埋怨，“為了這些破事，我這連年都沒過好，除夕當天還泡在實驗室裏守着。往年好歹還有你在，也能多個伴一起，今年就我待在那邊，別提了。”

別墅的一樓寬敞，現代風格的裝修簡約，整體南北通透，從廚房到客廳都光線明亮。

泡咖啡費不了多少時間，不到半小時就搞定了。黎洛端一杯給陳厲宇，一杯自己喝，另外再端一大杯熱牛奶放桌上。

他們在這邊唠嗑時，宋祁于只身待在沙發那裏，沉心搗鼓茶幾上的遙控器。

電視關着，沒開機。這人僅是拿起遙控器，卻全然沒有看電視的打算，似乎是無聊了，因而随便撈一件東西看看。

黎洛走近，不上前打攪，輕聲說：“冰箱裏有吃的，電視櫃底下還有零食。”

宋祁于動也不動，對這些沒多大興趣。

“吃水果嗎？”黎洛問，喝了口咖啡。

宋祁于說：“不吃。”

又把熱牛奶端過去，黎洛問：“學校選好了嗎，決定去哪一所？”

宋祁于瞥向她，反問：“我有選擇的權利？”

當是聽不懂話裏的尖刺兒，黎洛挨到旁邊坐下，很有耐心。附中和德華兩所學校裏，黎洛是偏向德華的，雖然近幾年附中實力更強，但黎洛本身是德華出來的學生，知曉母校的實力，覺得德華更适合外地轉校生，所以再三思

索過後，還是試着推薦德華。

可惜宋祁于并不領情，還沒聽完，徑直說：“去附中。”

黎洛說：“附中壓力比較大，那邊的紀律管理更嚴格，你進去以後，等到了高三，學校會要求統一住校。”

宋祁于寧願住校，這樣正合意。

黎洛尊重小孩兒的想法，不強迫她改變。

其實黎老師就在附中教書，今年正好帶高二，正巧就是宋祁于這一屆。進了附中，換成黎老師來照顧宋祁于的學習和生活，肯定比黎洛更周全一些。

畢竟研究所裏也忙，時常加班到半夜，有時甚至十天半個月都不回來，之後黎洛也分不出那麽多心力來顧及高中生。

知道宋祁于這是賭氣才選定相反的學校，黎洛不點明，只大致講講附中的情況，包括分班和入學注意事項，以及附中這一屆的高二年級。

黎洛前期工作準備得很細致，方方面面都涉及全了。

“你如果有興趣，今下午可以去轉一圈。附中離這兒不遠，走路十幾分鐘就到了。”

宋祁于興致缺缺，沒有那個想法。對于江北市的新生活，她毫無期待，不關心将要去的學校怎麽樣，也不在意無關緊要的人和事。

黎洛還是寫下地址，并放下一個信封。

信封裏有錢，不多，大概小三千多，是給這人零用的開支。後面肯定用得上，買文具和學習資料之類的要用錢，在學校交友也得花點，十幾歲正值青春期最敏[gǎn]的時段，一定數額的定期零用是必需。

黎洛沒結過婚，更沒養過孩子，可她也是那個時期過來的，十分清楚少女的處境。

不過終究是多慮了，一番好心純屬白費力氣。

宋祁于一分沒收，看都不看一眼，不需要這種所謂的關心。宋祁于有存款，即使不多，可也輪不到要靠人施舍的地步。

何況是黎洛給的，就更用不着了。

黎洛解釋：“不是葉知文給的。”

宋祁于起身，不在這兒待着了。破孩子有骨氣，依舊沒要。

信封被留在了茶幾上，沒人動。

陳厲宇靠門邊瞧着，一副看戲的樣子，臉上還帶笑，極其讨嫌。他了解黎洛的為人，也是頭一回見黎洛碰壁，便不由得多看幾下。

只有大人才吃黎洛那一套，會給面子，但宋祁于是例外。這小孩兒太欠了，沒見過這種的，還怪新奇。

黎洛斜他兩下，讓離遠點。

陳厲宇厚臉皮端走那杯熱牛奶，不懂分寸為何物，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她肯定不喝，放着也是浪費，可惜了。”他說，仰頭就灌進去大半杯，順帶朝廚房走，回頭提醒，“行了，過來吃飯，都別站着了，別等會兒涼透了還得重新熱。”

宋祁于沒胃口，光吃飯，幾乎不動桌上的菜，吃完就上樓去了。

這會兒才有時間打電話報平安，可是通話沒接通，許是梁叔一家不在，又許是沒被聽到。

南方的冬季不下雪，與北邊的氣候差別極大。

院裏的樹木也不是光杆兒，枝葉挺繁茂，牆角的君子蘭開得嬌豔，是一派墨綠中唯一的亮色。

宋祁于無所事事，在樓上待了半下午。

黎洛和陳厲宇一直在樓下，期間，又有別的同事前來。

是一個女的，長得很年輕。

小年輕喊黎洛老師，也這麽稱呼陳厲宇。是所裏新來的員工，沒啥經驗，專程送資料來的。

黎洛和對方不熟，便沒過多交流。

小年輕似乎誤會了她和陳厲宇的關系，等要走了，脫口而出：“那就不打擾你倆了，麻煩黎老師了。”

黎洛習以為常，懶得多話，頭也不擡：“不麻煩。”

還是陳厲宇笑了笑，樂呵說：“黎老師還是單身，沒對象。”

小年輕怔了怔，有些臉熱。

陳厲宇沒個正經，再多添了句：“我也單着，還沒女朋友。”

小年輕略微別扭，慢騰騰點了下頭。

陳厲宇和小年輕一起走的，順路捎人家一程。他好心，中央空調一個，尤其是對着不谙世事的新人。

小年輕還怪感動，真把他當好人了。

黎洛認真幹活兒，整理完內容，趁有空就先處理一部分，弄完了發給胡老。

下半天很累，要補上的工作一堆，黎洛不是在對着電腦做分析就是在發郵件，連喝口水的空閑都沒有。

辦理入學事宜是在第二日上午，元宵節當天。

農歷十五是工作日，不屬于法定節假日。附中教務部門和後勤處有員工值守，直接拿着證明過去辦手續就可以了。

前來接應的老師是高二（1）班的班主任，姓劉，叫劉亞君，是一位着裝精致但不浮誇的四十歲女人。劉亞君認識黎洛，和黎老爸是搭檔，她這趟本可以不來的，但收到黎老爸的電話後還是到場了。

黎洛同劉亞君淺談一番，告知宋祁于的基本情況。

劉亞君直率爽快，說：“這些我都摸過底了，沒什麽大問題，這孩子挺好的，各方面都可以。”

“以後就辛苦劉老師了。”黎洛說，姿态拿得端正。

劉亞君說：“哪兒的話……趕明兒起進了我的班，都是我應該做的。你也別擔心，交給學校就是了。反正你爸也能看着，什麽都不是事兒。”

倆大人聊了十來分鐘，都是些走過場的話。

劉亞君問了許多，明知道宋祁于是黎洛從北方帶回來的孩子，卻還是試探了幾下，探究她倆的真實關系，也問到了宋祁于別的家裏人。

黎洛面色鎮定，一一都應答，可某些隐私講得模棱兩可，出于尊重小孩兒，不會全都抖落出來。談得差不多了，黎洛說：“劉老師以後要是有什麽，可以随時聯絡我，小于的事你直接找我就行。”

劉亞君也是聰明人，一點就通，不過分當面深挖人家的傷口。

宋祁于随在邊上，一概不摻合，好似她們聊的那個對象不是自己。她聽到了黎洛說起葉知文，可反應不大，僅僅偏頭看了看，沒發表任何見解。

轉入外地的公立高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其中牽扯了不少隐形條件，學習成績只是最表面的一環，另外還有戶口、學籍等等。

前些天在鎮上跑的證明起了作用，很多事都是黎洛全權經辦，宋祁于只需要露個面就成。

至于怎麽辦的，黎洛絕口不提，什麽都沒講。

反正不是走的歪路子，都是符合流程的正規手段，每一步都合法合規。

宋祁于也不好奇，像鋸口的葫蘆，沒長嘴巴似的。

黎洛又單獨打了幾個電話，私下裏聯系國外的葉知文。

有的手續需要當媽的配合，否則過不了關。黎洛沒讓母女倆扯上明面上的牽連，夾在中間調和，盡量争取快些搞定。

宋祁于背對着教學樓等着，候在小路邊的香樟樹下，百無聊賴地踩地面的葉子，以此打發時間。她聽得見對面的談話聲，不用問都猜得到手機那頭的是誰。

等厭煩了，輕踢一腳面前的樹木枝幹，宋祁于耐性極差。

黎洛朝這邊望了下，沒管。

宋祁于又對着跟前的木頭找事，着實是閑出毛病了。

挂斷電話，黎洛問這人：“要不要去找找教室？”

宋祁于拒絕：“不用。”

可過後還是去了。

劉亞君堅持讓去逛兩圈，先帶宋祁于去認地方，以免周一來了不識路。

等周一開學了，到時還要舉行升旗儀式，屆時班主任有一籮筐的工作要做，可沒這麽多時間陪同了。

劉亞君說：“你們住得也近，後半年上下學方便。黎老師你下班了，也能順路過來接送一下宋同學。”

黎洛接道：“嗯，是。”

“你也經常過來。”

“嗯。”

黎洛和劉亞君很熟，相互間沒那麽多彎繞。

劉亞君找宋祁于另外談了會兒，說說學習，告訴明天要做些什麽，讓回去了準備。

宋祁于得重新訂購校服，學雜費也得交，都得補上。黎洛帶她去後勤處繳費，然後領書、簽字。⊥

劉亞君沒跟着了，走前說：“明早升旗結束了再來我辦公室一趟，到時咱們再另談。今天你先回去預習功課，課表我會發給黎老師，你找她拿就行。”

宋祁于應下，在班主任面前的表現還行。

晚些時候，劉亞君真将高二（1）班的課表發給黎洛，讓轉發給宋祁于。

現在的教育方式和以前不同了，學生和網絡不再是完全隔絕的狀态。

黎洛向宋祁于發出好友申請，也加入了高二（1）班的家長群。按理講，黎洛不是宋祁于的家長，不該加入群裏，可宋祁于僅剩的至親就兩個了，無論葉知文還是趙志峰，都不合适，他們也不會管，加了都是白搭，純粹添堵。黎洛直接做主加進去了，沒征求當事人的意見。

宋祁于對此不反對，全然不在乎。

也就大人才上心這種細節，事實上，群裏有的“家長”是學生拿小號冒充的，真管事負責的家長不多。

“這是我的號碼，你存一個。”黎洛說，眼見宋祁于滿不在乎，特地提一嘴。

宋祁于不存，晃一眼屏幕，淡聲回道：“有事發消息留言，沒必要打電話。”

黎洛說：“我不一定時刻都在線。”

宋祁于散漫：“那就等你有空了再講。”

話到這份兒上了，那就該打住了。

黎洛好脾氣，自己存了對方的號碼就行，宋祁于不願意存她的就算了。

解決完所有事已是日落時分。

太陽西斜，遠處高樓上昏光燦爛。她們開車到附近的小吃街，黎洛帶宋祁于去吃本地菜，接着到研究所跑一趟。

元宵節的夜晚比白天熱鬧，由于是周天，小吃街很熙攘熱鬧，車子還沒開進去就堵上了，停車場也難找。

江北市的節日氛圍濃厚，遠比偏遠的淮安鎮氣派，這裏的一條街就勝過那邊的整個鎮子了。吃本地菜的酒店是一棟兩層高的小樓，仿古式的建築極具特色，裏面的消費更是不低。

黎洛有錢，一桌子菜點下來很舍得，不管宋祁于吃不吃，基本每樣特色都點了。她還給陳厲宇弄了份外賣，一貫大方得很。

南北飲食差異大，宋祁于吃不慣本地美食，太辣了，吃不了多少。

黎洛很有眼力見，又讓廚房上了兩道清淡口的菜。

宋祁于說：“不吃了。”

黎洛溫和：“再嘗嘗，多吃兩口。”

到了研究所，宋祁于在外邊等，黎洛一個人進去。

夜裏的風大，冷空氣倒逼。

宋祁于盡量站在避風口，可還是沒多大作用。

黎洛在裏面耽擱了時間，臨時遇到狀況，遲了半小時才出來。

到了門口，宋祁于還等着，哪兒也不去。這人已然冷得僵了，指節都伸不直，臉白唇也幹，渾身都泛出一股子冬日的寒意。

黎洛一愣，上前了，柔聲說：“遇到了一個同事，幫他調了程序數據，耽擱了一會兒。”

宋祁于合攏領口，嗯了一聲。

“冷嗎？”黎洛問。

宋祁于說：“一般。”

“下次可以去保安亭裏，不用一直等外面。”

“嗯

。”

見其氣色有些頹了，黎洛下意識就想拉着人，要摸一下溫度。

可宋祁于先避開了，比她快一點，稍稍側身，立馬就後退些。戒備心極重，碰到都不行。

沒料到對方會是如此回應，黎洛一愣，手還伸着。

宋祁于卻冷硬如石頭，不近人情：“別碰我。”

緩了緩，黎洛垂下胳膊，說：“嗯，好。”

宋祁于說：“我不冷。”

黎洛無奈：“知道了。”

車在大門外的路邊停着。

保安沖黎洛打招呼，認識她是誰。

黎洛對誰都輕言細語，也跟保安問好。

宋祁于是相反的性格，即便保安也捎帶着向她問候，她一言不發，硬是無視人家。

到了車子那裏，她繞到副駕駛座，開門就要上去。

黎洛突然喊了聲，讓停下。

她停步，側身回頭。

黎洛取下脖子上的圍巾，三兩步靠近，忽而把這玩意兒遞上去，給她圍上。

她習慣性要躲開，但沒能辦到，還是遲了。

陌生的香氣襲來，帶着另一個人的體溫和暖熱，柔軟又直接。

宋祁于滞住，定格在原地，動彈不了。

這人174的個子比黎洛高一小截，黎洛必須稍微墊腳才能輕松把圍巾系上去，還得再靠近些許。

低沉的光線落在兩人身上，使得黎洛耳廓上的細小絨毛都清晰可見。

這般近距離相對，黎洛的氣息便悉數落到宋祁于臉上，淺淺的，仿若沒有重量的鴉羽輕拂而過。

黎洛小聲說：“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