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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包間在二樓東側，很寬敞的一間房，裏面有張大圓桌，還配備了供客人休息的茶水間和沙發。

黎家常在這兒辦席，是這兒的常客。一身體面黑色西服的經理認得一家三口，見到黎洛後更是直接把菜單冊子傳到她手裏，貼心地幫着接過她手中的皮包和外套。

“好久沒見到您了，最近是出差了嗎？”經理很是周到，引她們進去。

黎洛說：“出去了一趟，有點事。”

經理笑着問：“這次給您泡壺鐵觀音還是別的？”

黎洛走前邊：“都行。”

大部分菜都是提前預定了的，來了再臨時添幾樣就行。因為有老人和宋祁于在，又不是特別嚴肅的場合，所以沒要酒，只點了兩壺茶和鮮榨果汁。

黎洛帶着宋祁于坐靠窗的位子，挨着一塊兒，也随手把菜單冊子給宋祁于：“想吃什麽就加，看看有沒有合你口味的。”

宋祁于拿過冊子，翻了翻，沒點。

那邊的陳厲宇沒把自己當外人，又加了盤清炒時蔬和蟹黃嫩豆腐。

一桌子人大半都是生面孔，宋祁于見過的也就四個，黎洛的同事幾乎不認識。

衆同事年紀偏小的都三十好幾了，基本大上宋祁于一輪。大人們挺稀罕小孩兒，看宋祁于就跟看崽子似的，一個個都朝她打招呼，吃飯倒水都照顧着。有位面相比較和善的大姐很喜歡宋祁于，大咧咧說：“哎喲，你跟我女兒一樣大，早知道把她也帶來了，不然你倆還能聊聊。你們年輕人有共同話題，同齡才有說話的，沒有代溝。”

穿羊毛呢子外套的男同事順勢問：“琪琪在大學咋樣了，還适應不？”

“适應，挺好的。”大姐說，臉上洋溢出笑容，“她現在是越來越不着家了，自從去了外面，心都野了。她學校規定十六才開學，這丫頭元宵節都不在家裏過了，初十就走了，要和她室友到洛陽旅游，留都留不住。”

“別是有男朋友了。”有人打趣。

“誰知道呢。”

“也許就是，咱們都是過來人，這幫孩子的伎倆都是我們當年玩剩下的。”

“那可真是沒辦法了。”

……

男同事問宋祁于：“宋同學大幾了，是在本地讀的大學？”

黎洛幫着回答：“她才高二，還得過兩年讀大學。”

男同事疑惑，嘴還挺碎：“十八了吧，咋才高二呢，最遲不也該高三了嗎？”

宋祁于不回答這個，黎洛也不講。

陳厲宇會來事，直接帶過這個話題，問：“說起來，張哥你前陣子不是去法國進修了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男同事說：“別提了，講起這個就來氣。”

……

一幫長輩間的聊天分散，時而是家常，時而是工作，東西南北地扯淡。宋祁于不參與其中，安靜坐在那裏。黎洛給她倒果汁，還把果盤推她面前，只用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有什麽需要的就跟我講，今天會晚一點回去，你要是累了，可以先和我爸媽他們走。”

宋祁于沒應聲，似是沒聽到。

菜很快就上齊了，不到半小時就全部端上桌。

在場的江北市人都能吃辣，宋祁于這個北方來的不太行，吃不了重口味的菜系。黎洛專門讓服務生把淡口的菜品放這邊，另外又加了道酸甜蝦球。

宋祁于不喜歡酸甜口的東西，很少動筷子。那道菜反而是黎老師和褚教授吃得多，老兩口要養生，不吃重辣重油的食物。

聚餐到後半段，一桌人還是點了瓶洋酒。

小兩萬的進口貨，比桌上所有菜加起來都貴。這一頓飯不便宜，一下子就吃掉了普通人快半年的收入。

除了宋祁于，能上這個桌子的都不是窮鬼，黎家不缺錢，男同事是富二代，先前那個大姐還在外面開公司，陳厲宇更是家境顯赫，一幫子朋友都是家境優渥的有錢人。

今晚的聚餐不算什麽，只是日常交際中挺正常的一頓。

剩下沒吃完的都打包帶走了，結賬是黎洛買單，陳厲宇想提前付錢，剛才的大姐也要搶着給，但都被攔下了。

一一幫大家叫代駕，送他們回去。黎洛順路捎陳厲宇一程，她沒喝酒，可以繼續開車。

宋祁于還是坐後排，和老兩口一起。

前面的陳厲宇還是不時找話聊，同褚教授他們唠嗑，閑得沒邊了。

夜晚的街道輝煌，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閃爍，前邊的路平坦，到處都熱鬧非凡。聽着他們的對話，宋祁于一言不發，轉頭望着飛快掠過的窗外風景，比來的途中還孤僻。

到了黎家，依然是老兩口先下去。

進門後，一家三口帶着宋祁于到沙發上坐着，看看電視，順便借此和她聊天。黎家的待客之道向來周全，知道宋祁于初來乍到不習慣這邊的生活，夫妻倆故意拉着宋祁于講話。

黎洛跟着坐了會兒，過後先去收拾。

老兩口都是好人，對新到的成員極有耐心。宋祁于對着他們也不是那麽冷漠，稍微收斂了些，還是尊重長輩，表現得讓人滿意。

再後面，褚教授和女兒單獨聊了聊，避開宋祁于和黎老師。

母女兩個在廚房裏喝東西，褚教授說：“要多上點心，既然帶回來了，就別苛待人家。”

黎洛說：“你放心，我曉得該怎麽做。”

“這孩子也是可憐……”褚教授嘆道，心頭不忍，“才這麽大點，以後還不知道咋過，真是。”

“別想太多，沒事。”黎洛寬慰親媽。

當媽的其實挺矛盾，一方面疼惜孩子，另一方面也對葉知文感到不滿，本就不願意女兒插手這事，可幹涉不了黎洛的決定。

終究還是理解女兒的難處，褚教授既安慰黎洛，也是自我調節心态，說：“只有這兩年了，很快就會過去。以後我們也會幫着照看，你就放心工作，別管那麽多，有我和你爸呢，不用你操心。”

黎洛嗯聲，拍拍褚教授的後背。

有的話不能當着宋祁于的面講，太傷自尊，也不合适。黎洛盡量不說，對着褚教授也不會多嘴。

娘倆在廚房裏待了好半天，快到睡覺時間了才出去。

黎洛先開門，走出過道，在轉角處遇上宋祁于。對方不知哪個時候來的，在那裏站了多久，有沒有聽到她們的對話。

黎洛愣了愣，怔住。//

宋祁于不看她，僅是說：“我來接杯白開水。”

反應不大，應該是沒聽見，剛過來。

黎洛回神，讓開路，等這人走過自個兒旁邊了，忽而開口：“客廳有飲水機，你可以接那裏的。”

宋祁于應了聲：“行。”

而後停下，轉身折回客廳，到外面接水。

等到褚教授也到客廳裏，宋祁于已經上樓了，不在底下。

只有黎老師還在沙發上坐着看夜間新聞，四下靜悄悄，電視機裏播報新聞的語調字正腔圓，屏幕畫面一直在變動。

許是晚上聚會的緣故，黎洛失眠了，躺下後沒什麽困意，到十二點多了還沒睡着。

朦胧間，她沒來由記起宋老太，想到一些事。

那時宋老太是到市裏做的檢查，換醫院做了兩遍，檢查結果都是癌症晚期。接到電話那會兒，黎洛都沒認出手機那頭是誰，半晌才反應過來。她當天就坐飛機到鎮上，将宋老太帶到更大的省醫院，可仍舊改變不了現實。

宋老太不願治療，自知砸再多錢進去都是打水飄，還不如回家躺着。宋老太放心不下宋祁于，在醫院大門口坐了好久，像是想通了，找黎洛商量。

老太太後悔了，喪氣說：“當初她媽回來要孩子，那時候就該讓她帶走的，是我糊塗，不會想事，硬把這孩子留了那麽多年，到頭來還害了她。”

那是個很有骨氣的老太太，在過去的很多年裏，她硬是憋着一口氣把宋祁于帶大，寧肯苦着窮着，也不接受別人一分錢的施舍。為了小孩兒，宋老太從不向葉知文妥協，比誰都堅強，因為了解葉知文的德行，所以哪怕再艱難，即使連宋祁于上學都得找四鄰八舍借錢，甚至因此耽擱了入學年齡，也要教祖孫兩個站直了活着。

當得知自己時日無多了，宋老太不去想生死，只是念着小孩兒，她沒辦法了，找不到求助的人，只能給黎洛打電話，希望以此找到出路。

曾經宋老太連門都不讓黎洛進，認定她和葉知文一樣不是善茬，骨子裏就壞，還一度罵黎洛是幫兇，是黎洛教唆葉知文抛棄了親生骨肉，還倒過來黑心坑害宋家，可如今老太太卻像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用蒼老的手死死拉着黎洛，渾濁的雙眼濕潤，跪在地上磕頭，央求着說：“你是個好人，我只能找你了……”

黎洛受不起，要扶宋老太起來，可拗不過。

“她爸不要，葉知文也不會養她的，他倆不是好東西……”宋老太滿臉是淚，一個勁兒說着，頭上都磕出血了，“帶她走吧，她以後會報答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