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64章
巴博斯駛出市區最繁華的商業街區, 拐上繞城高架。
後排車廂寬敞舒适,蘇陽陷在包裹性絕佳的真皮座椅中沉思,眼下怎麽看都不比騷綠跑車低調吧。不僅有違初衷,還往反方向大踏步狂奔, 要不怎麽說戀愛腦誤事呢。
才止住思緒, 又對上鄰座小郭內容十分豐富的眼神。
小郭全名郭文斌, 是土生土長的海市人,小康家庭獨生子,經濟物質層面并不缺乏 ,但這種級別的豪車畢竟接觸少,還是個車迷, 此刻一臉興奮欲言又止。
蘇陽心情更加複雜了,只得擺出上司的架子,“別問,別說話。安靜待着。”墨鏡一戴轉向車窗外。
海市冬天陽光充沛,蘇陽被曬得昏昏欲睡。
不知睡了多久, 他在一陣嘈雜聲中醒來,車停在一條坑坑窪窪的土坡路上, 幾米外立着塊藍底白字的省道路牌。小郭和司機都站在車外, 被幾個村民圍着, 不知在交涉什麽。
墨鏡取下, 蘇陽揉了揉眉心, 意識恢複清明後推開車門跨出去。淡淡鹹腥氣味随風撲面,眼前是退潮後延綿的養殖灘塗,以及一眼望不到頭的海岸線。
蘇陽甩上門, 繞到車前問:“怎麽了?”
小郭到底只是個剛出象牙塔的應屆畢業生,沒經歷過類似陣仗, 有點懵,倒是跟在餘淵身邊多年的司機淡定許多,言簡意赅回道:“村口設了路障,這是進村的必經之路。”
幾位頭發有些花白的阿婆,上了年紀的阿公,手中拿着勞作工具,穿着各色沾滿泥巴的高筒膠鞋,像從前方灘塗裏剛上來的。
他們手挽手一字排開,攔在車前,滿口聽不懂的本地方言,輸出的聲音像極不懂音律的人胡亂敲着一排脆亮的鑼。
有位年長阿公,皮膚黝黑,佝偻着腰背,一說話牙齒倒白,“你是老板?”濃重的口音不改,但能聽懂已經在盡力說普通話了。
蘇陽和善地笑了下,躬身微向前,“我不是老板,我只是個設計師,是來勘察度假村現場的,麻煩您行個方便。”
不提度假村三個字還好,一提人群激動起來,互相用方言交換意見。騷動了一陣,唯一會普通話的阿公再次出聲:“我們這裏不歡迎你們外來人,你們都不是好人,都是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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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太陽曬得晃眼,耳邊是無休無止的喧鬧,任蘇陽再耐心解釋,根本無法溝通。
随着僵持時間拉長,不斷有留守村民加入人牆,對着蘇陽指指點點,“騙了我們這麽多年,你們到底有沒有良心?”
三個青壯年面對一群老年人,不敢回擊更無法驅散,局面相當被動。
小郭年輕氣盛,脾氣也比較急,耐心早就告罄,怒目大聲斥責:“不要動手動腳!我們只是參與設計。到底誰不講理?你們真被人騙了,也麻煩搞搞清楚對象好嗎!為難我們沒有任何意義!”
這一聲呵斥,如冷水滴入滾燙的油鍋,頓時驚起連鎖反應。激憤人群更加躁動,不斷推搡着向前,把他們三人圍了起來,罵聲幾乎疊成片。
餘光中有鐵鉗向小郭揮了過來,蘇陽來不及多想,本能地側身用手臂替他擋了一下。
雖是年長的老人家,常年勞作下的力道,一點也不比年輕人小。蘇陽吃痛地悶哼了下,右側肩膀連着手臂火辣辣一片刺痛。
他上車時脫了外套,此刻只穿一件淺米色薄羊毛衫,裏面是純棉短袖打底,羊毛衫被帶有鋸齒的鐵鉗勾破,血色很快映了出來。
司機到底不是安保人員,即便訓練有素,反應過來還是晚了一步。
小郭如夢初醒,拿出手機,聲嘶力竭地喊:“都讓開!再不讓開我報警了!”
蘇陽忍着痛,用眼神示意他沒事,又沖着人群安撫,“冷靜!麻煩大家都冷靜一下,如果有任何異議,我們今天可以不去現場。但不要把事态複雜嚴重化,好嗎?”
村長帶着年邁的村支書姍姍來遲,撥開人群,開始打圓場,“讓一讓,都散了都散了。你們真想鬧到警車來才罷休啊?”
村長是個下派的年輕村官,年齡也就三十出頭,并不是當地村民,他的話沒任何作用。人們紛紛看向村支書,見他點點頭,才不情不願地四散開。
小郭焦急地查看蘇陽傷勢,關切問:“怎麽樣?還能動不?”
蘇陽試着擡了擡,撕扯到破皮的傷口,表情克制住了,“還行,皮外傷,問題不大。”
村長從口袋拿出一盒紅塔山煙,抽了三支首先遞給蘇陽,被一一擺手婉拒後,自己叼進嘴裏點燃,“要不要先去村裏衛生所處理一下傷口?這個項目糾紛由來已久,每年都要這麽鬧一兩次。你這還算輕的。”
蘇陽跟小郭對視一眼,面面相觑。
說是衛生所,其實就是村委會裏用布簾隔出來的一小塊地方,值班醫護人員還是村長打了電話,從家裏叫來的。等人的功夫村支書上樓去了。
醫護剪開蘇陽的毛衣,用碘伏幫他沖洗傷口,終于給了句中肯負責的意見,“傷口創面有點大,我這兒只能做簡單處理。最好盡快去上級醫院,打一陣破傷風。”
包紮完,蘇陽有意支走了小郭和司機,又跟村長聊了兩句。他拿出一條煙,用黑色尼龍袋包着,剛才讓小郭去村裏唯一的小超市買的,“沒別的意思,要不是你帶我來包紮,可能回城路上已經感染了,算是一點謝意。”
村長推辭了兩下,半推半就收下了。蘇陽順勢又問了幾個問題,一來二去就把事情原委給套了出來。
這原本是前界領導班子刷政績的招商引資項目。以農業養殖為由頭拿的地,産權涉及國企、私企和村委集體,因扶持政策未落地、私企資金未到位等諸多問題遲遲未動工,後被破産跑路的最大股東私企打包抵債出讓。直到人脈資金都更有底氣的孫總以低價拿下,幾經操作改作商業用地。
村民被村委會以提供勞動崗位,和盈利分紅,一年一年畫大餅。如今領導都換屆了,項目一拖再拖,村民終于失去耐心和信任,只想要回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這便有了今天這出村民自發的攔路戲碼。
這趟沒去成現場,還受了傷,小郭回程路上垂頭喪氣,只有蘇陽反而覺得意外有收獲,不算白忙一場,他心裏已然有了新的計劃,只等耿樂落地跟他商量。
原路返回,蘇陽和小郭在距離高速出口最近的醫院下車。
臨下車前,蘇陽對司機千叮咛萬囑咐,希望他不要對外透露今天發生的事。用他自己的說辭是,涉及商業敏感信息,還故意把話往重了說,其實他是想餘淵知道。司機一疊聲應下,表示自己有分寸,請他放心。
蘇陽本來不讓小郭跟着,一點小傷他也沒那麽矯情,但小郭堅持不肯離開,幫他挂號排隊忙前忙後。
等候的時間,餘淵打過一通電話來,被蘇陽挂掉了,醫院背景音嘈雜,又有廣播系統不停重複叫號,露餡的可能性太大。
信息在挂斷電話的後不久,便發了過來:【還在忙?】
下午五點,臨下班時間,蘇陽小心謹慎唯獨忘了叫司機直接下班。這下好了,應該是司機回公司複命,餘淵知道他已經回到市區,才會突然來電。
蘇陽在心裏躊躇了下,慢慢輸入:【剛好路過,去公寓現場看看。】
【公寓現場是有什麽禁令嗎?電話都不能打?】
不擅長撒謊的人果然不能輕易撒謊,圓都圓不回去。蘇陽心一橫,索性裝沒看到,不回複了。
因為是額外加的急診號,輪到他打完出來已經六點了,跟小郭在醫院門口分開。
蘇陽這才敢回撥電話,‘嘟’一聲便被接了起來,脆生生地叫他:“叭叭~!”
看來是餘淵為了修複親子關系,沒跟兒子搶手機。
蘇陽亂七八糟的心情,和一整天的疲憊都被這一聲熨帖了,“你們現在在餐廳吃晚飯嗎?”
小白忘了打電話看不到表情,依然十分認真地點頭,“嗯,是的。在我最喜歡的餐廳,父親給我點了很多好吃的,還有冰淇淋。叭叭你要來嗎?”
蘇陽無奈地拒絕:“你們吃完早點回來,我在家等你。”
電話換了人接,是餘淵的聲音:“你到底在哪?”
“額……”蘇陽詞窮,更圓不下去了,良久,只好掐頭去尾撿能說的說,“我現在身上很髒,要先回去洗澡換衣服。”
倒也能說得過去,餘淵終于不再追究,只是問:“晚飯還沒吃吧,給你打包一份?”
“好。”蘇陽挂了電話,立刻在街邊攬了輛出租車,往公寓趕。那家餐廳他知道,就在公寓附近,走路不過幾分鐘。他必須動作快些。
指腹按開門鎖,蘇陽大步走進卧室,一把脫掉染血又糟爛的毛衣,随手丢在門邊,沖進浴室。為了不讓傷口淋到水,洗澡比預計的時間稍慢了點,但估算起來仍舊綽綽有餘。
誰知,他正這麽想着,衛生間的門便被人敲響了。蘇陽第一反應是問:“誰?”
畢竟這個時間餘淵和兒子應該在餐廳。
他拽過浴袍裹上,下一秒便聽到熟悉的低醇嗓音:“除了我還能有誰。”
蘇陽擦頭發的動作慢下來,佯裝若無其事地跟他閑聊:“哦,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門外餘淵沉聲:“不這快回來,怎麽知道你在隐瞞什麽。出來,讓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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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