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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半山腰處,李嬸心急如焚往回跑,額上滲出汗滴。

方才本想順道撿些野菜,就見一夥人馬浩浩蕩蕩進了山,李嬸心口一跳,擔心阿姒,匆忙趕回,剛靠近小院,就見門前立着位氣度不凡的年輕郎君,身側有個負着劍的冷面護衛。

那郎君一身利落白衣,李嬸能瞧出那是頂好的料子,上面的暗紋更是她見都沒見過的花樣。

她見過的人太少,更不知他們來作甚,一時被唬住了。

好容易腦子轉過彎來,正要問起他們來意,那位郎君已先朝她行禮:“叨擾嬸子,敢問可否借一步說話?”

聽到這聲音,李嬸愣住了。

這和江郎君很像啊!

但更多是無措,好在這郎君瞧着和善,人也俊得神仙似的,實在不像壞人,忙說:“能、能,借幾步都行。”

他做了個有請的手勢。

李嬸忐忑地随他來到院前樹下,看到一旁冷臉負劍的護衛,不由害怕。

年輕郎君含笑回身:“破霧,轉過身去,你面帶煞氣,會吓着嬸子。”

貼心的舉止讓李嬸對眼前的年輕人多了些好感。對方先開了口了:“未經許可便擅闖貴宅,實在冒犯。”

他說話文绉绉的,李嬸聽得一知半解,連連擺手道:“不、不冒犯,這院子也不貴,呸呸,這宅子不是我家的,我是被江郎君雇來照顧他家娘子的!”

幾句話說完,李嬸舌頭都快打結了,頗窘迫地笑了笑。

那貴公子并未因此輕看她,依舊溫文有禮:“嬸子口中的江郎君,可是聲音與我極像?身形亦高挑瘦長,是個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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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嬸不假思索,點頭如搗蒜:“這位郎君,您和江郎君認識啊?”

他和氣地看了李嬸一眼,眼底有探究,又似有難言之隐,須臾才道。

“我與他,是死生難分的關系。”

李嬸對此自有她的理解,恍悟道:“難怪您和江郎君聲音那麽像!敢情是親兄弟!可這會郎君出門辦事,好幾天沒回了。”

“我知曉。”青年說罷沉默地思忖着,忽而意味不明地淡聲輕嘆。

“他當不會再回來。”

李嬸一時未反應過來,笑道:“江郎君的确好一陣沒回了。”

然而待她擡頭,看到年輕郎君複雜難辨的神情,誤以為這是隐忍悲憾,婦人登時明白他口中的“不會再回”可能和自己想的不是一碼事。她不敢置信,讷讷道:“這、這怎麽……江郎君是在外頭出事了?”

那郎君凝眉,默然不語。

李嬸雙目漸紅:“是不是弄錯了啊,江郎君武功那麽高,人還那麽好,他幫了我一家子,才十八九歲啊,怎就……”

晏書珩通過婦人的神态措辭,猜出她對正照顧的這對年輕夫婦的确知之甚少,要想探得更多關于那人的事,仍需從他的妻子身上入手,順勢憾道:“的确可惜。”

李嬸聞言更是難過:“江郎君要真不在了,娘子可怎麽辦?這幾天他不在,他家娘子夜裏都睡不着,一直巴巴等着他回來呢……這會兄長也找來了,咋不在了……”

晏書珩遠眺山下,再次輕嘆。

“我亦是今日才得知消息,總算覓得他行蹤,卻失之交臂。”

他眼中泛起淡愁,又不像愁。

像個平靜的旁觀者。

又說:“我與他聲音自幼相似,初進門,便被他的妻子錯認,一聲接一聲喚我夫君,我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無奈之下,只得尋了個由頭出來。”

李嬸也嘆氣,阿姒這幾日的殷殷牽挂她看在眼裏,可又沒轍。

晏書珩低眉思量:“既是兄弟之妻,便是在下家人,在下決定帶弟妹下山,尋來名醫替她治好眼疾,只是不知舍弟除了妻房,可還有別的家眷?”

李嬸以為他指的是妻妾,道:“我認識江郎君不久,對他實在不大熟悉,不過他與娘子情投意合,肯定不會有別的女人,他倆剛成親,也還沒孩子……”

晏書珩了然颔首:“我觀弟妹似有眼疾,若她得知弟弟不在,屆時以淚洗面,反加重病情。可若不告訴弟妹,夫婿久未歸來,她是否會疑心舍弟始亂終棄?”

李嬸又想到那日江回出門前,阿姒拉着他袖擺不讓走的情形,也犯了難。

一直沉默的冷面護衛突然開口,語氣淡漠,不帶任何情緒:“不若将錯就錯,在郎君弟妹尚未複明期間,由郎君暫且假扮其夫君,只需借忙碌之故,偶爾才出現,再說上兩句話,讓娘子以為夫君尚在人世,待病情安穩後再告知真相……”

李嬸眼前一亮,覺得這法子極好,但怕這位郎君介意,不敢輕易附和。

晏書珩垂目而立,望着腳下草木,不知是在看草木,還是透過草木看別的。

他漫不經心說:“這倒不失為權宜之計,然我與他數年未見,不知他如今習性樣貌,若弄巧成拙,反叫弟妹更傷懷。”

李嬸急切搭話:“這好辦!我知道江郎君和娘子相處是什麽樣的,好學得很!兩個小年輕剛成婚,又都害臊,平時說話隔着三尺地,不過晚上他倆倒是會睡在一間屋子裏,有次還把床弄塌了——”

話到一半,那溫和有禮的青年竟打斷了:“他們每夜同床共枕?”

見他雖帶着笑,但笑容有些玩味,李嬸倏然明白,發了愁:“也是,總不能還讓貴人夜裏和弟妹一起睡吧……也太荒唐!”

青年只一笑置之。

破霧适時開口:“您說江郎君平日很忙,常不在家,若是如此,應該好辦。”

李嬸想想覺得也是,反正不常回來,倆人也都羞澀,總有辦法搪塞。

于是熱情的婦人把自己對江回和阿姒所知的一切,從聲音語氣、習慣、身形樣貌、性情……所知均無一遺漏。

“別的沒了,江郎君時常出門,我也見不到幾次。”說完李嬸又難過起來,“郎君和娘子真是一對命苦的鴛鴦,好在他有位好阿兄,不然娘子往後可怎麽辦啊……”

晏書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分內之事罷了。”

他又囑托李嬸:“嬸子為舍弟難過,令在下動容,但為顧全大局,仍需勞您稍後在弟妹面前千萬收斂悲傷。”

李嬸忙收起淚:“好、好……”她在院門處緩了緩,這才随晏書珩往院裏走。

屋內。

阿姒仍乖乖坐在榻邊,聽到夫君和李嬸說話的聲音,倏然起身。

“夫君,你忙完了麽……”

李嬸怕她磕着,急急上前扶住她:“娘子慢着些,當心摔倒!”

“多謝嬸子。”阿姒柔聲笑笑,“夫君總算回來了,我實在太高興了。”

見她一掃這幾日的陰霾露出笑容,李嬸又忍不住掖了掖眼角。

“怪我回來晚了,抱歉。”晏書珩與阿姒維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山中多有不便,我在別處尋了處院子,今日帶你下山,可好?”

“今日?”這太突然,阿姒略怔,但想到過去數日獨自在家的忐忑,忙點頭作夫唱婦随狀,面上滿是信任和脈脈情意,“都聽夫君的,夫君去哪,我就去哪。”

晏書珩低頭看她,半垂着的長睫無比溫柔,他溫聲說:“好。”

.

當初倉促出逃,阿姒和江回兩個人日子都過得稀裏糊塗,沒什麽可收拾的。

這陣子幸虧有這位淳樸真摯的婦人,她才不至于手忙腳亂。江回不在時,哪怕是對李嬸,阿姒也難免防備,如今要分別,不由為此內疚,她把江回走前留給她的銀錢拿一些給李嬸,希望婦人能安穩度日。

“娘子和江郎君下山,我也能放心去投奔我家閨女了!”李嬸送她到半山腰拴馬處後,依依不舍地再三囑咐,“娘子,往後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要向前看啊!”

阿姒只當婦人是勸她莫因為失明頹喪,她借着安慰李嬸,順道捧一捧自家夫君:“嬸子放心,有夫君在身邊,我的眼睛即便不能好,也會過得好好的。”

她這話叫李嬸險些涕淚橫流。

晏書珩則依舊垂眸,不知在想什麽。

衆護衛皆是一頭霧水。

唯獨方才獻計、又較為了解晏書珩性情的破霧面不改色,是看透一切般漠然。

出了院門,阿姒仍像以往那般被夫君抱上馬,分別數日,他抱她上馬的動作倒很熟練,雖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阿姒卻覺出微妙的不同:江回他似乎不像從前那般生硬,自然得仿佛他們成婚已久。

就連刻意和她拉開的那一拳距離,都變得更為從容。從前的疏離是害羞,如今的,卻像是以退為進、游刃有餘。

大抵是見她在走神,青年稍稍低下頭,低聲問她:“舍不得?”

阿姒回過神,點點頭:“我很喜歡李嬸,在這亂世中,能碰到一個質樸的人屬實難得。這山間小院遠離塵嚣,若未失明,一直在這生活倒是不錯。”

上方的人淡淡“嗯”了聲。

聲音比之前遠了些,也淡了些,若換旁人,阿姒只會懷疑是這句話讓他不悅,但江回不一樣,此刻的疏離才更像他。

她猶豫再三,又牽了牽他袖擺:“夫君,你是不是在替官府做事?”

晏書珩已從李嬸處得知她那夫君行跡不定,許是在替官府做事,雖知那人是騙她的,但若她當真,倒方便他。

遂含糊其辭道:“因有隐情之故,不便多說,為何突然問起?”

看來就是了。阿姒放下心來,他在官府做事她也更放心些,省得時不時要懷疑夫君是殺人放火去了。但概因數日沒見,他身份又變了,難免生疏客套,阿姒未多聊,只道:“無事,我是擔心夫君在外受累,若是給官府做事,總會好熬些。”

馬兒邁開蹄子,阿姒回過頭,祈求道:“夫君,能不能慢些?

“也不必很慢,別像平日那般又猛又快就成,我受不住……”

晏書珩低眸,深深看她一眼。

“我平日裏很快、很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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