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18章

“江”字戛然而止。

婦人對上一雙和煦但有深意的眼。

但她起初并未看出那深意是警告,更被偶遇的喜悅沖昏頭,未曾聽到阿姒曾喊她身側郎君夫君,嘴快道:“娘子怎在這?我前幾日還在竹山看到江郎君!”

竹山距竹溪近百裏之遠。

阿姒驟然緊眉。

江回在竹山,那她身邊人是誰?

她聽見自己雜亂的心跳。

在這混亂中,晏書珩從容開口:“想必是認錯了,我一直在竹溪。”

他眼底的和煦倏然變得鋒利。

婦人本能地一滞。

一直跟在青年身後的護衛則上前一步,長劍從鞘中亮出一小截。

頸上宛如架了把看不着的刀,婦人張着嘴半晌說不出話,正想逃離,卻被阿姒叫住了:“您是先前同路的李娘子麽?”

李娘子怕說錯不敢答,更不敢不答,征詢地看向那不怒自威的年輕郎君。

他只含笑颔首。

婦人猜不準意思,硬着頭皮道:“原來江郎君在這裏,是我……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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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姒放松地笑了:“沒想到這麽久過去了,娘子竟還記得我們。”

李娘子是他們在來竹溪道中遇到的,同行一路,婦人幫了她不少忙。

她摸索着拉住她的手:“上次娘子走得急,我未能道謝,我明日便要随夫君回建康,能在走前偶遇娘子,實在高興。”

說話時,她感覺李娘子的手抖了一下,阿姒訝道:“娘子怎麽了?”

“沒什麽……”李娘子觑向阿姒身側的那位郎君,青年正低垂眸子看着身側的女郎,眼中冷意全無,只剩無盡溫柔。

當初同路時她便感慨,這般貌美又孤苦無依的女郎,幸虧有個不離不棄的郎君,否則如何在這世道中生存?

此時見阿姒失明,又是以這樣離譜的方式換了夫君,李娘子不敢置信。

一想到夜裏行那事時,女郎一無所知,以為身上的是自己的夫君,在受不住時用江郎君的名字喊這位郎君……

李娘子只覺得荒唐!

怕惹禍上身,她連聲道:“我也很高興,但實在有急事,先走了啊。”

她松開阿姒的手,朝着晏書珩低頭欠身,随後匆匆逃離了這條街。

剛拐入一條小巷,從旁邊屋檐上躍下一道黑影,那人眼神淡漠,手上握着劍一步步朝她走來,正是方才那護衛。

李娘子腿都軟了,“貴人,我什麽也不知道啊,貴人饒命,我只是個小老百姓……”

那護衛什麽也沒說,但步履未停。

李娘子只見他伸出手,以為他是要拔劍,腦中一片空白,竟癱坐在地。

眼前一道銀光閃過。

驚呼聲剛竄到喉頭,卻見跟前多了幾錠銀子,這番轉變叫婦人更為懵然。

冷面護衛将銀子遞上,颔首淡聲道:“我家郎君替夫人給您的謝禮。”

李娘子哪敢接?連連擺手。

那護衛将銀子輕輕放在地上,又問:“有些事想請教您,您是何時在何處見到那位江郎君的?勞煩細說。”

李娘子道:就在竹山城裏,那位郎君身邊跟着兩位大漢,別的沒了。”

“多謝。”護衛說罷縱身躍上屋頂,只留李娘子對着地上的銀子怔愣呆坐。

.

小巷十分安靜。

阿姒正以傘為杖探路。

想起适才,傘尖稍頓:“夫君,李娘子方才好像很慌張,聲音似乎都在抖呢……是不是遇上難處了?”

晏書珩手虛扶着她:“巷口似有人在等着她,大概是真有急事。”

阿姒放下心來,其實起初察覺到李娘子言行怪異時,她又忍不住懷疑。

會不會李娘子也被吓到了?

然而當時身側的郎君并未有異樣,就連扶着她那只手的力度也紋絲未變。

一個人的城府和心思得有多深,才會在即将被人拆穿時安如泰山?

大概又是她多心了。

阿姒暗自嘆氣。

但為保萬無一失,決定到家再試探一次,橫豎劃船時她已撂下話。

這傘着實有些重,沒一會阿姒腕子就一陣酸痛。她把傘塞入身側郎君手中,耍賴道:“夫君若得空,改日替我尋根細竹竿來吧。”

晏書珩接過傘:“好。”

正好經過一條崎岖不平的小巷。

前幾日下過雨,巷中水窪未幹,阿姒看不見自是一無所知。

撲通——

她一腳踩入水坑中,鞋子濕透。

晏書珩這才留意,他扶阿姒在一戶人家的石階前坐下,随後蹲下身子。

“上來,我背着你吧。”

阿姒遲疑,實在是這樣的夫君太過體貼,叫她無所适從。小心攀上他後背:“夫君……你不是剛受過傷,真的可以麽?”

他稍頓:“無礙。”

盡管如此,阿姒仍然不敢放心,身子都是緊繃着的,怕一旦放松牽動他傷處。

她摟緊他肩膀,不失時機地誇贊:“這可是夫君你頭回背我呢,果真還是溫柔些的夫君更好,怪我,之前讓你誤以為我喜歡冷淡疏離的郎君,辛苦夫君為了讨好我壓抑本性,往後在我跟前你不必拘束,你可是我的夫君,無論你是怎樣的性子,我都喜歡。”

“能讓夫人高興,不辭辛苦。”

他笑了笑,身子稍稍壓低了些,一雙有力的胳膊勾在阿姒膝彎下,将她雙腿往上撈,她發覺自己着盤着他的姿'勢有些怪。

還有前胸貼後背的感覺也很怪。

正經過處不大平坦的路,阿姒怕摔下去,雙腿倏地夾緊,緊緊抱住他。

晏書珩停住了。

阿姒察覺到他滞了滞,急切問道:“夫君,我是不是抓到你傷處了?”

“無礙。”

晏書珩聲音微淡。

阿姒更過意不去:“要不,夫君你把馬牽來這裏,我們騎馬,成不?”

晏書珩停下步子:“好。”

他背着阿姒走到栓馬處,扶她上了馬,自己則牽着馬,慢悠悠行着。

破霧悄然跟着身後,因見晏書珩一路蹙眉,目光不由落在他受傷的地方。

的确是抓到了,但傷口早已愈合,女郎又是隔着衣物,應當算不上很難受。

且郎君向來不畏疼。

或許,他蹙眉是因為別的原因。

畢竟,那傷是刺客給的。

而那女郎和疑似刺客的人是夫妻,失憶前又曾招惹過郎君。

破霧看向馬上女郎,又看向正與她有說有笑的郎君,一時竟猜不透晏書珩究竟是無情,還是有意?

他當真毫不介懷她和刺客的過往?

.

折騰一番,總算回到小院。

一進門,晏書珩不忘自證清白:“如今不是在外頭,我可以自證了麽?”

阿姒這才想起此事。

方才一路上他實在體貼,她得了他的好處,本已打算相信他。

他的主動,又讓他更顯坦蕩。

但阿姒說服自己,不得感情用事。

是該查一查,徹徹底底說服自己,才能心無芥蒂地随他回建康。

但……如何查呢?

總不能真的扒開他衣服,手在他胸口一寸寸地撫摸過去吧?

可以,但只怕會引火燒身。

阿姒在心裏羅列了一堆,大度又溫柔道:“既然夫君非要自證,我便順了你的意吧,免得你心裏不踏實。”

她倒是挺善解人意。

晏書珩低下頭,雙手負在身後,日光從後方照在他颀長身形上,打下的影子将身前的女郎完完全全地籠罩。

影子是他的一部分。

此刻他的一部分與她缱绻糾纏。

可心和身子仍隔着距離。

晏書珩垂着眼簾,視線從柔順的烏發上,移到她挺秀的鼻尖。

笑道:“你想怎麽查都行。”

笑裏不只有戲谑,還有些冷意,他伸手去解前襟,要把這層衣袍揭開,順便一道揭開他們之間的僞裝和猜忌。

将事情引向不可挽回的方向。

阿姒眼前一涼。

眼上蒙着的綢布被猝不及防褪下。

覆眼的綢布就像她的衣衫,可以遮住她的所思所想,是龜殼,也是盾牌。

在這種情形下被扯落,阿姒驀地有赤'身露體暴露在他眼皮底下的荒誕感。

她只覺得自己無處遁形。

正詫異他為何如此,手被攥住了,青年帶着她的手往前方拉去。

指端所觸一片溫潤。

他這是把她的手拉入他衣襟中了。

柔軟指腹貼上男子緊實的肌膚,觸到棱角分明的鎖骨,阿姒指'端蜷起。

她要縮回,卻他握得更緊。

“不是要查麽?”他嗓音裏透着蠱惑。

阿姒低着頭,不明白他為何這麽主動。

莫非自證是假,要親近才是真?

不行,摟摟抱抱她無所謂,但肌膚相貼容易出亂子,至少現在不行,阿姒手縮成拳,推辭道:“白日褪衣,有辱斯文。我要想查,自有別的法子,你身上還有傷,我看不見,又沒輕重,萬一碰着傷口可如何,你雖不怕疼,但我也不想讓你疼。”

上一句是推辭,這一句卻是發自內心的關心,晏書珩居高臨下,望入她眼中。

那眼裏的擔憂無比真切。

罷了,晏書珩松開她的手。

“既如此,便讓夫人自行決定是否要查、要如何查。”

為方便她,他還朝前走了一步。

幾乎同時,阿姒亦往前一步。

晏書珩察覺不及,更來不及後退,二人直直撞上對方。

猶如軟雲撞上崖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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