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漢子頸間滲出血珠。

但他仍出言相勸:“小主子,屬下貿然一問,您忘了虎視眈眈的兄長們?”

江回眼底映着劍光,幹淨的星眸一片平靜淡漠:“我的人雖不剩多少,但也只留兩種人,有用的,忠心的。

“你覺得,你如今屬于哪一種?”

漢子頓時意識到不妥。

江回話裏的果決冷酷讓他驟然清醒,小主子這樣的人,或許會動心,但又怎會為情所困?他在意那女郎更多是因為救命之恩,擔心女郎因他之故被晏書珩玩弄。

他下定了決心,低頭沉聲道:“屬下僭越,屬下是見晏書珩雖騙了那女郎,但對她很上心,想着她眼下過得還好,何必讓您去冒險?但她畢竟救了小主子的命,您要實在放心不下,也不必親身去冒險,屬下想辦法把人給您劫回來!”

江回垂睫移開長劍,眼底有些譏诮:“以卵擊石,自取其辱。”

他将劍收入鞘,毫不猶豫地朝前方走去,只留下一句話。

“最後一次,你去宜城,若辦砸了落草為寇,不必回來。”

漢子面露喜色:“遵命!”

他前方的郎君已持劍走出數步,颀長身影消失在幽深叢林間。

像隐入雪夜的孤狼。

.

馬車走了半日,臨近黃昏時,車外響起一道鹧鸪啼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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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姒正好受不了颠簸昏昏睡下,晏書珩掀開車簾走下馬車,一名護衛領着一個衣衫褴褛的流民前來:“郎君,這人聲稱有位身穿黑衣的郎君雇他給您遞話。”

晏書珩點點頭,對那人和聲道:“莫怕,我不會殃及無辜。”

那流民道:“有位姓江的郎君讓我同您遞話,說‘一個消息換一個人’,可否?”

晏書珩問:“他模樣如何?”

那人搖頭:“看不清。”

晏書珩又問:“他可曾說過,若我不換,他會如何?”

那人道:“他說,那便罷了。”

晏書珩薄唇莞爾輕牽。

“看來他的确如她所說還算重情重義,但也實在不算多。”

山風吹過,他身後長發和發帶随風相互糾纏,莫名顯得缱绻,也是山風使得他話裏的情意變得渺然,讓人難辨其中真假:“她是我心尖上的人,以人換人尚可考慮一二,以消息來換,我是舍不得的。”

那人又說:“他說這消息和個姓殷的有關,您會想知道的。”

晏書珩仍不為所動,從旁人那得到的消息,只能證明那是旁人想透露的,因此他回絕了:“可惜了,我這人固執,向來只信自己查到的消息。”

那人最終離開了。

破霧請示:“可要派人跟着?”

晏書珩只淡道不必。

“他既敢托路人傳話,想必已想好退路,何必白費功夫,繼續行路吧。”

馬車總算在黃昏時分抵達碼頭。

上船後阿姒一直待在艙內,聽說同行的還有江回的同僚,概因如此,他似乎很忙,送她進房後便離開了。

下晌,阿姒濃睡初醒,抱着被子正發呆,艙門忽被推開。她以為是竹鳶,慵懶嘆道:“乘船真是無趣,我那夫君怎還未回來,怕不是墜入江中給魚吃了……”

她像只懶貓擁被倒回榻上。

頭頂傳來熟稔的低笑,微弱但清冽的氣息襲來,發頂被人揉了揉。

阿姒眸光閃了閃,得了什麽解悶的玩意兒般朝他伸出雙手。

“夫君,你總算回來了!”

她眼眸微亮,像正曬着太陽打盹卻忽然見到上方停了麻雀的貍奴。

晏書珩亦像伸出逗貓的羽毛般伸出手,好讓她能一下抓住。

“無聊了?”他問。

阿姒苦不堪言:“夫君不在,何止是無聊,日子都沒了指望。”

晏書珩眼角眉梢都含着笑。

“既如此,夫君便帶你出艙吹一吹風,給你的日子添些指望。”

他扶她走到艙外。

江風拂面,船只微晃,阿姒有些怕,便像抱木樁子般摟着晏書珩手臂不放。

晏書珩垂眼看向她。昨日為了試探抱着他時,阿姒尚還生分,自那後,她便尤其自然,似乎從前便是這樣親昵。

李嬸曾言他們夫妻平日生分但夜裏親密,可晏書珩半信半疑,她清楚江回身上何處有痣,身形如何,也時常“口出浪言”。

顯然已極盡親密。

為何卻連牽手都不自在?

如今想來是昨日查過一番後疑慮暫消,這才放下戒備。

晏書珩眉間凝了一瞬。

罷了,原本也是他假扮她夫君,喜歡的亦是相互試探的樂趣。

她放下防備,才更有意思。

他握住她手,拇指百無聊賴地在她手心打着圈輕輕揉按。

阿姒要抽回手,他指端卻像釘子般釘在她手心,似要将她手心貫穿,刺癢似野火燎原,竄至手臂。

晏書珩瞧着她發紅的耳垂,忍不住輕捏。長指上的溫度好似要透過耳垂鑽入骨縫,阿姒縮了縮脖子,便聽到他道:“怎麽了,夫人說過想與我多親近,莫非都是假話。”

這副嗓音,疏離時就已讓她着迷,溫柔缱绻時才真撩人,聽得阿姒心癢癢。

但她可不是色令智昏之流。

縱然被這嗓音勾得心癢癢,也不會任自己被他拿捏。

“我自然是喜歡的。”

她轉身握住他那只手,借此阻止他的動作,體貼道:“船上不是有你的同僚麽,當心他們笑你浮浪!”

晏書珩不再捉弄,悠然道:“同僚們都未成家,見我有妻子在側只會豔羨,會在意的,恐怕只有一個人。”

他耐人尋味地停住了。

阿姒好奇接話:“哪個人?”

晏書珩望着江面,神色平淡:“自然是你那夫君,江回。”

阿姒誤解了,只當他是在說俏皮話,嘴角微微彎起。

“不逗你了。”晏書珩輕笑。

他以為江回或許會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會惦記着被帶走的妻子,他做了周全的準備,去期待那萬分之一。

可惜此人比他想象要更重情些。

但也更冷靜理智。

他沉思時,阿姒還惦記着适才他的捉弄,纖柔的長指悄悄摸到他耳垂,禮尚往來地輕揉慢捏。

淡淡的癢意竄至心口,晏書珩半垂着的長睫似蝶翅微顫。

習慣性地,他想,她是否又有懷疑?但對這不時的試探,晏書珩喜聞樂見,相當縱容道:“好玩麽。”

作亂的人反心疼起來:“是捏疼了麽,我給你吹吹,好麽?”

不待他回答,阿姒已沖着她認為是耳垂的方向,輕輕吹氣。

攥住她腕子的手收緊又松開。

被吹氣的喉結殘存餘溫。

晏書珩垂睫看着她幹淨的眼眸,嘆息裏含着淺淺的笑。

“真不知遇着你是福是禍。”

.

江風寒涼,送阿姒回艙後,晏書珩則回到船上書房。穿雲疾步入內:“郎君,趙将軍給您的書信!”

晏書珩随意看了眼。

“吩咐下去,船改道武陵。”

一聽去武陵,穿雲喜上眉梢:“正好,先前借的話本看完了!”

少年想起今日在船上見郎君和刺客妻子親昵相處的畫面,覺得似曾相識:“說起來,長公子如今境況,倒是和當初的祁郎君如出一轍!”

晏書珩嘴角勾起暧昧的弧度。

“我也是受祁子陵啓發,正好,我與他許久未見,是該敘敘舊。順道,”

他目光黯了瞬,複又沉靜:“去拜見拜見恩師他老人家。”

穿雲為難:“可老先生他……”

晏書珩長睫一剪,像一把掐掉燭芯的剪子,将少年的話掐斷。

穿雲退下後,晏書珩到船頭賞月。

幾年前,也是在這艘船上。

因世家制衡而郁郁不得志的先太子攢眉舉杯,嘆道:“如今只有月臣明白孤啊!”

再倒退幾年,恩師吳老先生把手中沒有過多權柄的他引薦給太子黨的人,稱:“此子與太子殿下一樣志在收複涼州,是赤忱君子,可堪一用。”

彼時晏書珩雖有才名,但羽翼未豐,晏老太爺因某些不可對外言說的緣故處處對他多加約束,是太子這處高枝給他一個展翅的契機。

可後來恩師在信中說:我教你‘無情者無敵’,卻未曾教你無義。

無情的全義是“多情者無情,無情者無敵”,此處的“情”不包含“義”,也并非是要他心狠手辣、六親不認。

恩師只是希望他能掙脫束縛,望他別被世間的親緣情'愛擾了心。

但他最終成了無情無義之人。

江風将那些話拂遠。

晏書珩輕扯嘴角,淡聲低語:“我本就不是君子。”

江中月影破碎晃動,他擡頭望了眼天際亘古的明月,提步走回船上書房,手在門上停留稍許又收了回去。

袍角在最後一道門前停下。

他只是站在那裏,但一陣多事的風吹來,将未闫上的門推開。

晏書珩對風報以一笑,提步邁入。

這廂阿姒梳洗過後,正趴在榻上,雙臂抱着軟枕,臉枕着手臂。她只着中衣,修長白皙的小腿從一片雪白齊纨素中露出,玉足随意輕晃,像雪中冒出的秀致竹枝。

長發垂到榻邊,将将觸及船板。

晏書珩他見到了一副美人慵懶趴卧的畫面,他上前将那些垂下的長發撈上榻,青絲從手間穿過,質感如緞,觸感微涼,既纏綿又若即若離。但當他放下它們時空蕩蕩的一片,也會覺得涼。

阿姒有所感知,伸手牽住他袖擺,眉梢笑意散漫,摻着狡黠。

“你今晚要不要和我一起睡呀?”

對面稍頓,莞爾:“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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