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38章

秋末天涼, 劍身一片冰冷。

晏書珩眉眼平和。

可鄭五卻愈發抖如篩糠:“小人當初察覺她是忘恩負義之流,的确曾有過那般念頭,後來吳城主以為您是看了上她,要把她獻給您, 要是您覺得她該待在吳城主身邊, 小的現在就可将人帶回歷城, 并囑咐城主好生疼愛!”

晏書珩慢慢收回壓在他頸側的劍:“主意不錯, 不過你是否忘了,在下姓江, 是那與她私奔的劍客。”

鄭五冷汗不斷, 這晏書珩竟是要以阿姒心上人之名将她送給權貴。

這是何等陰毒的法子!

他連聲應下, 見晏書珩态度和緩,不免生出希冀:“只是如今小的身無分文,怕要許久才能抵達歷城,且當初我受她牽連誤了城主的事, 怕被怪罪才私自出逃,城主恐不會原諒小人。”

晏書珩和顏悅色道:“我會給你盤纏并給吳城主去信, 讓他看在我面上不得為難并給你派個好差事,如何?”

鄭五狂喜:“承蒙長公子賞識!小的必把人送給城主!”

晏書珩回他個溫煦的笑:“既如此便上路吧,岳丈大人。”

鄭五正被喜悅沖昏腦袋, 還未來得及細思他此話何意。

笑忽而凝在嘴角。

心口急劇銳痛,他撲通跪地,那青年長身玉立,正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中依舊蘊着溫文爾雅的笑, 握着劍柄的手徐徐使力。

鄭五倉惶後退。

晏書珩亦朝前邁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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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耐心的狼,慢慢把獵物逼到懸崖邊上, 直至鄭五退無可退。

劇痛使鄭五意識渙散,他滿是不解,青年宛若有讀心之術,對他微微一笑,耐心替他解惑。

“你明知她無依無靠,又因失憶把你當至親依賴,卻仗着她的信任要将她送給權貴,此為第一宗罪。”

劍尖緩緩朝前沒入一寸。

青年眉眼和煦不變。

“今日因見她得我寵愛,便想趁她不知真相,欲繼續蒙騙她以攀附名利,此為第二宗罪。”

劍尖又消失半寸。

“後誤以為我憎惡她,便給她冠以忘恩負義的惡名以便撇清幹系,甚至落井下石,欲再次加害于她,

“此為第三宗罪。”

“對了,還有第四宗。”

晏書珩聲音輕得近乎溫柔,他盯入鄭五的眼,透過這雙追名逐利的眼,他看到許多似曾相識的人。

“我平生最恨為了名利出賣至親,且過後不思悔改,一再欺騙的人。”

鄭五直覺晏書珩說的不止是他。

可劍尖已直直到底。

他目眦欲裂,明白自己是受了這二人聯合蒙騙,他們知道他畢生所求皆是名利,故意讓他有得償所願的錯覺,再狠狠将他摔下!痛與不甘湧上胸口,心知難逃一死,鄭五反而來了膽氣,索性不再讨饒,奄奄一息地開口。

“你不也假扮她夫婿騙她,那孩子最是記仇,日後待她知道真相,你……你且等着她和你反目成仇吧……”

晏書珩倏然斂起笑。

他不見愠色,只垂着眸,手腕施力慢悠悠将劍尖轉了一圈。鄭五痛得雙眼幾乎脫眶而出,意識斷掉之際,他聽到天際傳來缥缈溫柔的聲音:“你雖歹毒,好歹也救了她一命,我會留你全屍并命人厚葬,就當替她報恩了。”

晏書珩扔掉長劍。

廊外,穿雲聞聲匆匆入內,見到地上失去血色的鄭五滿臉錯愕,長公子素來愛潔,從不曾親手殺'人,少年看着地上的劍脫口問道:“他自盡了?”

“收拾吧。”

晏書珩只淡淡道。

他徑自褪下外袍,抛至一旁後走出廂房平靜地立于廊下,好似只是在吹風,穿雲悄悄一看,素來儒雅的長公子此刻周身散着清冷的氣息。

似竹上寒雪。

不,不對,是月下冰刀。

少年鮮少見他如此,一時竟不敢多言,只埋頭喚人收拾。

.

廊下靜立許久,直到冷風吹去身上殘存血氣和心頭雜念,心境再度平和,晏書珩才折身返回廂房。

推門而入時,阿姒坐在榻邊,日光蒙照在她周身,纖細身影被染上一圈淡淡光芒,更顯伶俜。

阿姒正走神,連他出聲都未曾留意到,她還在想将才的事。

在說出自己失憶後,青年附耳蠱惑她:“你當他是至親他卻出賣你,着實可恨,不如我替你殺'掉他?”

阿姒吓得睜大眼。

她雖厭惡鄭五,可也沒想過要他的命,她更想以牙還牙。

最好讓他得到自己想要的,再狠狠将其從高處,在狂喜之時抛下,讓他也體會體會被人欺騙的痛。

當然,為了不讓夫君被她吓到,她換了個委婉且顯得溫柔和善的說辭,只說要試探鄭五可還有救——若他知道悔悟,可直接報官把人羁押,若他還想作惡,對于這種惡人,拿他的命也太便宜了。

青年聽罷頗認同:“阿姒喜歡誅心,正好我亦如此。”

于是便有了那出苦情戲。

等在外間的晏書珩久未得到回應,又怕貿然進門吓着她,再次出聲:“我回來了。”

阿姒這才收斂思緒,緩緩擡頭:“夫君,鄭五怎麽說?”

晏書珩将鄭五所做所言仔細道來,但隐去了那位婢女的事,在他查得真相時,還是先瞞着免得阿姒徒增煩擾,他希望她暫無憂慮。

阿姒一身輕松:“如此也好,我就不必為了那點救命之恩糾結。”

她嗅了嗅,似乎嗅到若有似無的血腥味,不大确信地問:“夫君你……是不是真把他殺了?”

晏書珩仍記得他蠱惑說要替她殺掉鄭五時阿姒眼中的惶恐。

到底是個只有十六七歲的女郎,他不願吓着她,更不希望她因此覺得他心狠手辣,對他生出畏懼。手放在她腦後輕順,淡道:“沒殺,只是在他試圖抵賴時給了一劍,如今已着人扭送官府,罪名是夥同山匪拐帶婦孺。”

他又低聲問:“可會覺得我對你的救命恩人殘忍?”

他話裏的不安讓阿姒耳根子一軟,他可真是小心翼翼,明明是替她出氣,卻還要擔心她嫌棄他殘忍。

且他自見過鄭五後語氣稍顯低落,阿姒輕輕擁住他:“怎麽會?你替我出氣,我感激還來不及。”

她擡起頭,下巴抵'在他胸口,又笑着問:“我演得可像?”

晏書珩點了點她額頭,眼底冷意被她的笑驅散了:“何止惟妙惟肖?我甚至疑心自己當真負了你。”

阿姒禮尚往來,連誇帶調侃:“夫君也不輸我,将一個表裏不一的衣冠禽獸演得入木三分。”

晏書珩笑了:“玩得可開心?”

論做戲,阿姒也算小有心得,但與親近之人一起做戲诓騙惡人倒是頭一回。甚至感覺他們之間的關系也因為成了“一條船上的螞蚱”而更為親近。

她滿足地點頭:“夫妻同心一道懲治壞人,簡直大快人心。”

說着說着又委屈起來。

“就是你真的好兇,拽我回房時,抓得我腕子好疼啊……”

晏書珩啞然失笑。

默了默,他俯身擁住阿姒,下巴抵'在她削薄的肩頭低喚:“阿姒。”

青年溫熱的唇貼在她頸側,極盡溫柔缱绻地輕吻,手卻是穿到她身後,緊緊扣住她的肩背。

仿佛要将她鎖在懷中。

阿姒直覺他不大對勁。緊緊回抱着他,發自內心道:“江回,謝謝你,當初我被鄭五欺騙時,多虧你救了我。”

晏書珩身形滞住。

鄭五死前的話回蕩耳際。

雖威脅不了他卻似陰雲壓頂。

本要說出的真相盤旋舌尖,遲遲說不出口,更無法視而不見。

他緊了緊環在阿姒腰後的手,恍如回到在竹溪江邊高亭之上。

彼時他沉浸于試探與狩獵的樂趣中,習慣性以為能掌控一切時,可曾想過會有進退兩難的時刻?

“夫君,你怎麽了啊?”

晏書珩回過神。

他什麽也沒說,只是摟住阿姒,寬慰她,亦寬慰自己:“無礙,無礙。”

他抱着竊奪而來的明珠,想起鄭五說阿姒記得她曾沿街賣過蓮蓬。

此話不假。

除去兩年前她去南陽游玩那次,早在三年前,他就在颍川見過阿姒。

但無論是兩年前或是三年前,他都忙于在族中站穩腳跟,雖被她撩起過波瀾,但也無意與這膽大包天的小女郎計較,更無暇去打聽關于她的事情。

數月前在建康,陳九郎稱阿姒在南遷途中遭逢意外,遍尋不見。

這與鄭五所說有些出入,一個貪慕榮利的人不會冒着丢命的風險說謊,陳姜兩家中,必有人說了謊。

不管墜崖是不是意外,但有人欲對她不利是真。

只是這人暫還無從查知。

即便告之阿姒,恐怕以她如今錯亂的回憶也難想起,只會徒增煩惱。如今颍川淪陷,難以派人去當地調查,只能待回建康後尋陳、姜兩家的人探探。至少眼下,她安然待在他身邊。

晏書珩擁緊她,将人揉入懷中,低頭輕吻她發間。

她沒有因為那次墜崖而死去。

他雖遇刺受傷,卻也正巧和他重逢,于相互試探中,透過她懵懂的外表,窺見通透玲珑的一顆心。

何嘗不是上天恩賜?

晏書珩忽而問她:“阿姒,你覺得因旁人預謀而相遇更難得,還是因緣際會的遇見更來之不易?”

阿姒輕扇長睫:“自是因緣際會,只手遮天的人若用盡心思籌謀,想得到的十有八九會得到。但巧合不一樣。”

“如何不一樣?”他問。

阿姒道:“世上哪有這麽多巧合?巧合都是上天注定、是哪怕權勢滔天也難以複刻的姻緣。”

晏書珩輕輕地笑了聲。

“我亦如此認為。”

他習慣了戒備,起初斷定了阿姒的出現是旁人刻意的安排。

但今日鄭五的話推翻了這個猜測:他們重逢、又因江回再次産生糾葛,這一切的确算得上巧合。

晏書珩抱着她:“真好。”

阿姒想起他們便是因緣際會而走到一塊的,她想讓他更高興,柔聲哄道:“當初遇到受傷的夫君,便是巧合,我們果真是天定的姻緣呢!”

青年手上一頓。

而後他垂下睫遮住眼底晦暗,更緊地擁住她,直至阿姒一個勁喊勒得慌,他才慢慢松開,清越嗓音裏夾雜了一絲危險:“阿姒說得不全對。”

他逐字逐句道:“哪怕有人也會和我一樣,因難得一遇的巧合與你遇見,哪怕你們真是天賜良緣,”

“但我不會輸

“因為我比他有耐心,也更偏執,

“我想要的人,哪怕不靠‘天賜良緣’,僅靠心計也要留在身邊。”

阿姒被他一番偏執的話吓到了。

但相處久了,她也知道無論是過去淡漠的江回,還是現在溫雅的他,都不是不擇手段的人。

他只是又患得患失了。

阿姒抱緊他。

她頭頂貼着他下颌,往前一湊,前額恰恰與他的下颌線吻合,形如太極圖上相互嵌合的陰陽兩極,她面頰貼着他鎖骨,安慰般喚他:“月臣。”

阿姒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喉結在滾動,她自知大概是撩起了什麽火,要趁機離開,陡然間天地颠倒。

他将她壓在榻上,清冽氣息近了,俄爾細細密密的吻落在阿姒唇角:“你是故意的,對麽?”

“我就是想叫一叫你嘛,你怎說得好似我為非作歹般。”阿姒無辜地說罷,往床榻裏側一滾,躲開他的圈禁。

晏書珩不多為難,躺在阿姒身後,手揉上她腰間:“疼麽?”

阿姒明白他問的是她後腰的傷。從昏迷中醒來時,已好得差不多,這些傷在性命跟前不算什麽,但她不會放過讓他心疼的機會,委屈巴巴道:“當時疼得快死掉了,每逢雨日還會發癢。”

身後郎君默了片刻,聲音溫柔得好似羽毛道:“我看看,可以麽?”

阿姒猶豫稍許:“但你只能看啊,不能用手碰!會癢。”

“好,我不用手碰。”

他應下,繼而溫柔地褪下阿姒外袍,再掀起中衣上衫。

那道疤赫然在目。

上次山洞中昏暗,他匆匆看了一眼,更不知這傷疤的背後,是從崖上墜落、九死一生的痛苦,而今得知,再看這道傷疤只覺觸目驚心。

被他撩起衣擺盯着她的傷疤看,阿姒只覺他的目光仿佛也有了實質,和那日抓到她身前的大手一般。

她不自在地輕催:“好了麽?沒什麽好看的,也沒那麽疼。”

仍未聽到回應,阿姒自行伸手欲将衣擺扯下,他卻止住了她。

阿姒嗔道:“你幹——”

嬌嗔的責問頓時化成低吟。

傷疤處被輕柔一貼。

似有貓兒在她傷處輕輕舔舐。

溫柔的吻來得猝不及防,阿姒低呼着要伸手阻止,手卻被抓住了,她趴卧着,衣擺已被上推到蝴蝶骨下,而他正一只手将她一雙腕子控在掌心。

這姿'勢好似在強求。

阿姒不自在地扭了扭。

青年拇指在她腕處安撫輕揉:“別怕,我不亂來。”

傷處又落下一記輕吻。

他的唇格外細膩,不似別的男子那般粗砺,吻因此溫潤輕柔,宛似給阿姒傷處塗了層質地細膩的膏藥。

很癢,但很舒服,阿姒一時貪戀舒适,漸漸不作抵抗。盈盈一握的細腰繃成一張弓,意識時而聚集到舌尖所過之處,時而散如雲煙晨霧。

溫潤細膩的觸覺自傷疤處順着脊骨寸寸往上走。阿姒氣息漸緊,禁不住緊咬牙關憋住聲音,但最終在後頸凸起的骨頭被輕咬一口後破閘奔出。

“啊呀……”

阿姒手腕猛抖,被他緊攥在掌心,青年低喃着:“別怕……”

今日她心生郁悶,亟需尋個出口,阿姒歇了拒絕的心思。

她甚至不自覺往後湊以迎合他,身後郎君察覺到了,手從後環過來,誘惑般低語:“要試一試別的麽?”

“試什、什麽別的……?”

阿姒語無倫次,聲音柔婉飄渺,如同蒙在霧中。

他牽着她的手,移到她于夢中拉着他手覆上的地方。

“這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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