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名曰
第51章 名曰無疆
大雨嘩然,瞧着這勢頭,一時半會怕是停不了。
“雨夜難行。”蘇幕立在窗口,瞧着窗外的大雨。
年修提了一桶熱水進來,“爺,仔細雨水沾身,這小地方簡陋得很,沒辦法讓您舒舒服服泡個澡,您先泡泡腳罷,對傷勢有好處。”
蘇幕斂眸轉身,徐徐坐在床邊。
打好了洗腳水,年修趕緊去合上了窗戶,“眼下這天下,依舊冷得厲害,您別貪涼。”
“再啰嗦,怕是真的要成宮裏的老嬷嬷了。”蘇幕難得心情不錯,同他開了個玩笑。
年修略顯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爺,您莫要取笑奴才,奴才也是擔心您的身子,尚遠老賊下手太狠,您的傷……”
“無事!”蘇幕的掌心,輕輕貼在肩上,“較之以往,所差無幾,死不了!”
年修抿唇,半晌才道,“沈指揮使選了隔壁的房間。”
“知道了!”蘇幕沒有過多的反應,“你下去休息吧!養精蓄銳,明日天亮再出發!”
年修行禮,畢恭畢敬的退下。
溫水沒腳背,淺淺暖其足。
蘇幕盯着洗腳盆裏的腳,若說渾身上下,唯有哪裏未曾留疤的,大概便是這一雙腳,小時候爹也常說,囡囡的腳最好看,這麽好看的一雙腳,可不能随便讓男人瞧了去。
爹還說,得藏起來。
音猶在耳,昔人已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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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指揮使,您不能進去……”
蘇幕猛地回過神,房門已被沈東湛推開。
入目,便是那一閃即逝的白嫩。
水聲嘩然,蘇幕腳一縮,當下遮掩了一切。
沈東湛有些愣怔,自己方才瞧見的是?一閃而過的白,是蘇幕的腳?再擡眼,某人坐在床榻上,眸光沉冷的注視着他。
“我只當自己肩膀受了傷,沒想到沈指揮使傷得比我嚴重,一雙手全廢了,連敲門都不會!”蘇幕語氣不善。
也不知道這混賬東西,看到了沒有?
“我來只是說一聲,大堂裏來人了!”不知道為啥,沈東湛也覺得有些尴尬,可這尴尬來源于何處,他這一時半會的也說不上來。
語罷,也不管蘇幕什麽表情,沈東湛掉頭就走。
這麽一來,蘇幕便明白了,為什麽年修沒在外面守着。
“來人了?”蘇幕眯起危險的眸子。
來的什麽人?
快速收拾了一番,蘇幕更衣出門。
“爺!”門口守衛一怔。
蘇幕沒有吭聲,擡步朝着樓梯口走去。
樓下的大堂裏,委實站着一個人,是個女子,此刻正眉眼焦灼的在大堂裏站着,東廠的蕃子将她團團圍住,意思是想讓她離開。
奈何這女子,死活不肯走!
蘇幕隐約覺得,這女子好似有幾分熟悉。
“我要見你們家的主子!”女子立在那裏,“我沒有惡意,我是來報恩的。”
沒人相信她,也沒有人想放她上去。
年修立在跟前,“你走錯了地方,找錯了人,請另擇別地!”
眼下,他們不想惹事,畢竟這小鎮不大,稍有點風吹草動,都能驚動所有人,一旦動靜太大,定遠侯府的那些蒼蠅聞風而來,便會很棘手。
“我,是我啊!”女子有些激動,“就在不久之前,你們、你們救了我。我叫舒雲,雲卷雲舒的舒雲。”
蘇幕眉心一皺,忽然勾唇,不就是被沈東湛救下的那個女人?
“沈指揮使,你的生意來了!”蘇幕瞧着站在樓梯口另一側的人,“還不下去?舊人相逢,是件好事!”
沈東湛壓了壓眉心,狠狠瞪着周南。
周南往後退兩步,小聲的嘟囔,“卑職跟您彙報的時候,您什麽都不問,直接去找蘇千戶了,這能怪卑職嗎?”
還不是怪您自個太着急?什麽都沒弄清楚,就闖了蘇千戶的房間。
蘇幕款步下樓,這麽感人肺腑的戲碼,她怎麽能錯過?可得好好看熱鬧,“年修,沏壺茶。”
“是!”年修行禮。
不多時,年修便沏了一壺茶,畢恭畢敬的立在蘇幕身邊伺候。
“你怎麽還敢來?”沈東湛狐疑的打量着她,“我與你說的話,你都沒聽明白嗎?”
舒雲抿唇,撲通跪在了沈東湛面前,“舒雲已是孑然一身,得公子銀兩相贈,才能安置家人屍身,大恩大德,孤女沒齒不忘!”
“哎哎哎!”周南忙道,“我家爺不喜歡女人碰他,你自己起來吧!”
舒雲不肯起身,“我……”
“你起來啊!”周南蹙眉,趕緊彎腰去攙。
雖然這姑娘比不得當日的彩蝶,不過也生得眉清目秀,瞧着身量纖纖的,确也是個妙人,就是這性子太倔,難保不會做出什麽出人意料的事來。
舒雲被攙起,瞧了瞧沈東湛,唇瓣緊抿。
“都說,女要俏一身孝,誠然如此。”蘇幕呷一口清茶,只瞧着沈東湛的黑臉,便覺得心情舒暢,連手裏的茶都分外清香。
沈東湛深吸一口氣,“你走吧!不要跟着我們,我們有事在身,不可能照顧到你,所以不可能帶上你。”
“我……”舒雲瞧了瞧沈東湛,又看了看一旁的蘇幕。
燭光裏的蘇幕,容色清冷,舉手投足間,極盡淡雅從容。
“我什麽都會做,洗衣做飯打雜,還有我會……”
周南擺擺手,“這些我也會,咱們這些老爺們,出行哪兒能帶着個姑娘,一則你吃不了颠簸的苦,二則別人瞧着還以為是怎麽回事呢?咱們爺是有未婚妻的人,可不敢在外頭招惹這些,萬一傳回家裏去,那還要不要臉面?”
蘇幕心情甚好,“臉面這東西嘛,要不要都只是一句話,縱然是有未婚妻子,只要未過門,納個妾到也無妨。何況人家姑娘說了,什麽都會做,你們兩個老爺們湊一起,能做什麽飯洗什麽衣裳?倒不如交給她。”
“蘇幕!”沈東湛低喝,“你給我閉嘴。”
他還不知道她什麽心思?存心讓他添堵!
“喲,生氣了?”蘇幕嘆口氣,“看樣子,舒雲姑娘是沒辦法留下來了,還是趁早離開為好,免得這位沈公子不懂得憐香惜玉,把你丢出去!”
舒雲急了,“家父生前行醫救人的大夫,雖然寂寂無名,可是我跟着父親上山采藥,打理醫館之事,也略懂醫理,你們莫要趕我走,我真的、真的有用!”
“大夫?”蘇幕眉心微蹙,唇角的笑漸漸散去,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既是大夫,平素只行醫救人,為何會惹上這些禍事?”
舒雲紅着眼,哽咽道,“只因救了不該救之人,收了不該收的東西。”
“這世上還有大夫不該救的人?”蘇幕目光沉沉如刃,“倒也稀奇。”
舒雲淚流滿面,眼眶通紅,“那人被江湖人追殺,逃進了醫館,我爹不知情,便将他救了,誰知道他醒來就跑了!”
說到這兒,舒雲已經泣不成聲。
“跑了?”蘇幕好似想起了什麽,眉心皺得生緊。
好半生,舒雲才止住了哭,“他跑了之後,便有一群來跑到醫館,說是那人偷走了武林盟盟主的什麽東西,讓我們把人交出來。我爹看他們兇神惡煞,生怕給家人帶來災禍,便帶着我們出逃,誰知道在路上被他們追上……”
家裏人,一個都沒活下來。
“救了不該救的人,死了全家。”周南嘆口氣,“這倒是有點慘!”
蘇幕不為所動,但令她感興趣的,是舒雲口中的東西,“那個人,偷了什麽?”
“好像是什麽方子。”舒雲拭淚,“具體的,我們也不知道。”
周南又道,“什麽都不知道,還被滅口,可見那東西很是重要。早知道這樣,你爹該說知道,如此……最多死他一人,也不至于連累全家!”
四下,安靜得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周南身上。
“爺,外頭來了一幫人!”東廠的蕃子快速跑進來彙報。
蘇幕眉心陡沉,“武林盟的人。”
“爺如何知曉?”年修一怔。
蘇幕放下手中杯盞,“果然沒完沒了。”
“若然是定遠侯府的人,自不會出現在外頭,應該直接進來,見人就殺。”沈東湛輕哼,“唯有那些烏合之衆,想找回東西,要回人,才會這般鬼鬼祟祟。”
周南明白了,“他們怕打不贏,又想要回東西!”“讓他們進來!”蘇幕道,“不打發了他們,怕是這一路上都不會安生。”
年修知道,自家爺已經做好決定,多半是要把這“舒雲”姑娘,還給那些人,畢竟這悲天憫人的事,不是東廠能做的。
自身且為魚肉,生死不能自主,哪有資格救人?!
來的是一幫江湖人,進來之後瞧着所有人都站着,唯蘇幕坐着,便認定蘇幕是主事者,二話不說便行至蘇幕跟前。
“不知閣下是何人?”為首的男子,面色黝黑,身形魁梧,以眼神打量了一眼蘇幕,心下覺得蘇幕這般纖弱,且膚色略白,想必是個養尊處優的主。
這樣的人,多半是沒什麽本事,全賴身邊的護院保着。
“嫌我多管閑事?”蘇幕挑了眉眼。
男人站直了身,冷眼睨着舒雲。
這倒是把舒雲吓壞了,下意識的往邊上退去。
“咱們不知道你們是什麽人,但是……”男人指着舒雲,“這是我的人,我得帶回去,還望這位爺能放手。”
蘇幕沒吭聲。
沈東湛皺了皺眉,“你的人?”
“不,我不是他的人,我不是!”舒雲急了,“他會殺了我的,他一定會殺了我!”
蘇幕在意的不是人命,而是……
“她拿走了你們什麽東西?”蘇幕問,“先把話說清楚,免得到時候你們……又回頭來找我們的麻煩。”
男人猶豫着,然後笑了笑,“不過是碎銀幾兩。”
“年修,給他點銀子,這女人我買了!”蘇幕說。
男人一怔,“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這人必須得跟着我們回去,再多的銀子也不能賣!”
“那到底丢了什麽?”蘇幕橫了他一眼。
男人深吸一口氣,“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咬着不放?是不是有什麽企圖?”
“我的企圖都已經寫在了臉上,你眼瞎?”蘇幕有些厭煩,“好奇之心,人人有之。”
男人沒說話。
舒雲憤然,“我就算是死,也不會連累恩公,更不會跟你們這幫畜生回去。”
說時遲那時快,瞧着纖弱的女子,忽然沖向一旁的柱子。
“姑娘?”周南眼疾手快,慌忙拽了一把,“你瘋了?”
蘇幕閉了閉眼,沒說話。
“恕難奉告!”男人直勾勾的盯着舒雲,那眼神仿佛要吃人。
舒雲眦目欲裂,“名曰無疆!”
眸,陡然眯起。
沈東湛倒是不知道,這無疆是什麽?
但是蘇幕……
徐徐端起手中杯盞,蘇幕音色低狠,“這人,我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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