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第 30 章

維爾茨是在三天後醒來的,彼時他正躺在回程的馬車上。為了獲得更好的醫療資源,他在風暴發生的第二日就首先被救援人員護送回了慕尼黑。他醒來的時候,身邊坐着一個醫官,卻不見費恩或者雅尼克·奧古斯塔或是費恩的身影。

維爾茨接過醫生遞來的溫開水,小口飲用着,喝完後他把空杯子還給醫生,問道:“費恩和雅尼克他們呢?他們是在另外一輛馬車上嗎?”

維爾茨只記得陷入昏迷前他似乎看到了巨大的石塊朝他砸來,可是他似乎并沒有感受到疼痛。他記得在石塊落在身上之前,似乎有另外一個重物壓在了他的身上。

維爾茨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懷疑那個重物其實是一個人,一個為了保護他的人。他身上似乎并沒有什麽嚴重的外傷,只是頭部和腹部有些疼痛。或許正是雅尼克或是費恩,保護了自己,免受更為猛烈的沖擊。

那位醫生欲言又止,最後緩緩說道:“奧古斯塔先生的雙腿受了傷,不便移動,所以還在赫爾戈蘭島,過段時間他會随着大部隊一起返回慕尼黑。”

“那費恩呢?他也是受了傷嗎?”維爾茨焦急地追問着。

醫生吞吞吐吐的模樣令維爾茨更加生疑,他死死地盯着醫生。

醫生終究是屈服于維爾茨的堅持,他開口說道:“費恩先生失蹤了,我們沒有找到他……但是或許在我們離開之後,救援人員已經找到了他……”

“等等——赫爾戈蘭島到底發生了什麽?我為什麽現在會在這裏?”

嘯鳴聲在聽到這句話後響徹在他的腦海中。維爾茨頭昏腦漲,目眦欲裂,他緊緊地攥住頭發,感覺腦袋痛得厲害,像是要爆炸一樣。

所以雅尼克和費恩,一個受了重傷,一個可能……死了?

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實際上,他還不知道,赫爾戈蘭島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只記得巨大的轟隆聲和呼嘯的風聲了。至于赫爾戈蘭島上具體發生了什麽恐怖的事情,導致了雅尼克的受傷和費恩的失蹤——他對此一無所知。雖然他猜到應該是又一場風暴,可是他盼望着只是自己想多了。

“啊,是這樣的……四日前的深夜,一場來勢洶洶的風暴席卷了赫爾戈蘭島。奧古斯塔先生的雙腿被房屋倒塌時砸下來的橫梁以及石塊擊中了,因此還留在赫爾戈蘭島,再觀察一段時間,等到情況穩定之後就可以回來了。而費恩先生的行蹤,我們也不知曉,但是在離開之前,還沒有找到他的蹤跡。”

“所以是奧古斯塔救了我嗎?”

維爾茨敏銳地察覺到了醫生沒有說清楚的地方,奧古斯塔怎麽可能會無緣無故地被砸傷雙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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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點了點頭,他解釋道:“确實是這樣的,我們發現您的時候,奧古斯塔先生也在一旁躺着,但是除了雙腿之外,他性命無憂,目前情況良好……”

他猶豫着,似乎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這個話題。

維爾茨不解地問道:“怎麽了?還有什麽事情嗎?”

“……是的,王後殿下。其實這件事也沒大不了,只是……您知道您已經有一個月多的身孕了嗎?”

維爾茨确實不知道這件事。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怪不得他之前一直感到腹部傳來的刺痛感——他忽然意識到為何醫生提起這個話題時會欲言又止。

“你的意思是……我流産了嗎?”他的聲音中帶着些不确定與隐約的那麽一點點僥幸。

醫生謹慎地回答道:“是的……但是您的身體并無大恙。實際上,您只有頭部和腹部遭受了撞擊。我們已經為您檢查過了,基本上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只是為了保險起見,我們還是認為您應該先回到王宮,接受禦醫的進一步診治。”

維爾茨沒有再說話,他發愣地繼續撫摸着自己的腹部——所以在幾天前,這裏曾經有過一個小生命嗎?只不過他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個世界。

看見他怔愣的模樣,醫生寬慰道:“王後殿下,您和國王都還很年輕,不必為此擔憂。或許只是天主認為現在不是他降臨這個世界的時候罷了……”

維爾茨勉強笑了笑,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或是做些什麽。雖然他和穆夏拉是在計劃這要一個孩子,可是他确實沒有想到這個孩子會來得這麽快,也去得這麽快。雖然這并不完全出乎意料,可是這個孩子的到來實在是他們始料未及的。

他想起自己一個月前寫給父母的信,又想起他和穆夏拉列出來的長長的名字清單。

他們曾經期盼過這個孩子的到來,可是也是因為他們的粗心大意和飛來橫禍,這個孩子又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便消逝了。

他好像沒有一個可以具體憤怒或是怨恨的對象,天災哪裏是任何一個人可以預料到的事情呢?——或許應該怪他自己,是他沒有及時察覺到這一切,是他沒有保護好這個孩子。

他想要為這個早逝的孩子落淚,可是他又想起了赫爾戈蘭島上的居民,還有雅尼克和費恩。比起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他是不是更應該為他們而流淚呢?

維爾茨感覺自己還是昏昏沉沉的,頭腦也不太清晰,他像是還沒有理解眼下發生的一切,愣愣地說道:“……我沒事,我們什麽時候到慕尼黑?”

“今晚就能到,王後殿下。”注意到維爾茨的呆滞,醫生又問道,“殿下可是有些不舒服?若是覺得頭暈得很,還是繼續躺着吧。到慕尼黑之後,我會來提醒您的。”

維爾茨沒有拒絕醫生的提議,他現在确實暈得很。他躺了下來,伴着噠噠的馬蹄聲,再次沉入了夢鄉。

三年前,訂下婚約時,民衆滿懷期待地稱其為“Ein Brief im Herbst”。兩年前,大婚進行時,民衆湧上街頭,熱情歡欣地祝福他們。

可是今天,當馬車駛入慕尼黑後,盡管已是黑漆的夜晚,街道兩側也有民衆聚集着,他們操着一口巴伐利亞方言,吵吵嚷嚷的聲音在寂靜的黑暗中被無限放大。

維爾茨聽不真切他們具體在說些什麽,但是他隐約間聽到了一些不雅的詞彙。随行的士兵們走到鬧事的人群前,驅趕着他們,威脅他們立刻閉嘴,卻起到了反作用,聲音愈來愈嘈雜,維爾茨的頭也因此疼得更加厲害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這是在抗議什麽嗎?”

維爾茨不解地看向随行的醫生,他猜到外面的人可能是在罵他,可是他絲毫不明白這到底是因為什麽——他這幾天在昏迷呀!難道他還能在昏迷期間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嗎?

醫生窘迫地看着他,在維爾茨第二次催促之後才開口:“……可能還是因為赫爾戈蘭島的風暴,他們認為……那是天主降罰……”

醫生只敢說到這裏,維爾茨卻聽懂了他的言中之意。

下萊茵公國是一個遠比巴伐利亞王國更加注重信仰的地方。維爾茨立刻明白了醫生不敢直接說明的話語是什麽——“他們認為是您和您的孩子惹怒了天主。”

——他相信這些嗎?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做錯了什麽事,因此惹怒了天主,連累了那個孩子。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才能挽回這一切。他感覺自己像是還沒有搞清楚現在的狀況,記憶仍然停留在四天前。

作為一個從小生長在信仰濃厚氛圍中的人,他似乎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街上的那些言論。

“我做錯了嗎?”他忍不住這麽思考着。

是他哪裏沒做好,所以連累了赫爾戈蘭島的居民,還連累了他和穆夏拉的孩子嗎?

他想不明白,只有腦袋愈發疼痛,在嘈雜的黑夜中即将炸裂。

馬車從側門駛入王宮時,穆夏拉還在議事廳,他揉着眉心,認真地聽着手下的報告。他已經連軸轉三天了,這幾天裏他幾乎沒怎麽合眼,每天都要忙至深夜,在天未亮時又要起床處理公務。因此,他暫時宿在了書房中,草草睡上一小會兒,連寝宮也沒有回去過。

當埃裏克附耳,向他通報了維爾茨已經回來的消息後,穆夏拉伸手制止了底下的人的彙報:“今天就到這裏吧,若是還有什麽事情,明日再議。”

不待其他人行禮,他站起身,匆匆地走出了議事廳。

維爾茨正在安娜皇太後的寝殿中——這個消息讓穆夏拉頗有些頭疼。

他自然已經聽說了近日巴伐利亞境內甚嚣塵上的言論,也曾和母後商量過。可是母後卻直言道:“等他回來這事才有可能解決,你不必多管,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吧。”

穆夏拉當然相信母後可以解決這件事,但是他更加擔心的,是母後打算采取的措施。他擔心安娜皇太後會采取一些對維爾茨而言算不上合理和理智的方法。

當穆夏拉走到宮殿外面時,一陣激烈的争吵聲在夜色中突兀地爆發開來。穆夏拉立刻意識到争吵的兩人正是安娜皇太後和維爾茨。他加快腳步,幾乎是小跑着,冒冒失失地闖入了宮殿。

“母後——這件事我來處理吧。禦醫也說您應該多休息休息了。”

雖然心中焦急憂慌,穆夏拉還是先向安娜皇太後請了個安。即使安娜皇太後面色陰沉,他仍然言辭堅決,沒有留下任何反駁的空間。

穆夏拉看着站在一旁,呼吸不大平穩的維爾茨,沒有過多猶豫,立刻走到了他的身邊,不顧安娜皇太後淩厲的眼神,伸手牽住了他微微顫抖的手。

維爾茨無法忽視穆夏拉關心的眼神,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他想要收回手,卻被穆夏拉敏捷地一把抓住。

安娜皇太後氣得發抖,上氣不接下氣,捂着胸口,身邊的仆從立刻上前為她順氣。

過了好半天,她才緩過來,冷冷地掃視着二人,厲聲道:“好啊,國王長大了。也是,我是沒這個權力管你了。但是這件事非同小可,事關國體,我也絕不可能袖手旁觀——我給你一周的時間,如果一周後流言仍未停息,那麽此事便全權由我來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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