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35.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35/
自從大馬士革遭到轟炸之後,整座城市都彌漫在一種緊張的情緒之中。
大概是國際領頭羊對敘軍方的态度讓叛軍和周邊國家看到了希望,在接下來的半個月,敘利亞境內發生了多次武裝沖突。
最大規模的一場,發生在距離大馬士革60公裏左右的戈蘭高地,已經持續了一個星期。
大馬士革的人民好像已經漸漸從被空襲的恐慌中走了出來,周漾從外頭回來時,還贊了一句生活在戰争中的人,自我恢複能力驚人。
吃飯的時候,大家都有些沉默。
程司菱嘴中嚼着小白菜,見大家都沉默着,率先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去前線。”
她來大馬士革也有半年多了,卻直到現在都是在後方,甚至連大馬士革都沒出過。他們雖然看起來機動性很強,但到底還是在南城日報的管轄之下,報社需要考慮新聞的價值性和他們的安全,所以一直沒有将他們外派到前線。
“我知道今天總部下了指令,讓我們其中之一去戈蘭高地。”
周漾原本心不在焉地吃着飯,聽到她這句話立刻表示了反對: “你一個女孩子,還是別去前線了。”
周漾并不是歧視程司菱的性別,也知道她能夠完成自己的任務,他說出這句話來,不過是為自己的私心。
他想去前線。
在聽到他的說辭後,程司菱果然用看直男癌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周漾頓了頓,繳械投降: “我錯了,你是女孩子,但是比我更厲害行了吧但是這次我真的不同意你去,前線的危險性是你沒法想象的,我好歹比你多一點經驗。”
“你今年夏天就要回國了,等你不在這裏了,我總要上前線的,還不如現在多積累一些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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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司菱冷冷地看着他,駁回了他的說法。
周漾拼命地朝着江昭景使眼色,然而江昭景卻像是關閉了信號接收,一點反應也沒有。
難得一起吃飯,卻不歡而散。
程司菱在周漾離開後,看向江昭景。今天他一直沒有說話,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
注意到了程司菱的目光,江昭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囡囡,你的父親,似乎就葬在戈蘭高地。”
程司菱是為了她的父親才來的敘利亞,可是真正踏足這篇土地後,她卻沒有刻意去尋找過父親的墓地。
近鄉情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她跨過了重重阻礙,到達了這個地方,卻越靠近越害怕。從大馬士革到戈蘭高地,這短短60公裏的距離,她需要的勇氣,卻比從中國來敘利亞更多。
“我知道。”程司菱點了點頭, “很早的時候,來家中通傳父親死訊的時候,告訴過我。”
也是因為這樣,她試探性地提出了要去前線的請求。畢竟在分社,她和周漾表面上是同事,但是事實上,周漾算她的上司。
“那你是真的想去前線,還是只是想去看看父親”
程司菱沉默了片刻: “想去前線。”
無論如何,她也應該去一趟前線的。
雖然她很想去前線,但這件事情的主動權掌握在周漾手中,她只能被動選擇。
周漾最終也沒有答應讓她去前線,而是選擇了自己去。
程司菱服從安排,留在大馬士革。
在奔赴前線的那一天,周漾給了她兩個信封。
“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回來,所以先将這兩樣東西交給你。”周漾不是第一次去前線,但也正因為他不是第一次去,所以更加知道,不能回來,也不過是常事。
一個成熟的人,會将所有的情況都考慮到位。能回來最好,不能回來,也不能只言片語都不留下。
“你樂觀一點好不好。”程司菱雖然接下了信封,但是并不情願, “如果你覺得自己不行,那換我去。”
“滾吧,少在這裏盤算着和我搶功勞。”周漾難得嚴肅了一次, “這兩個信封,一個給我的家人,一個給你。”
“還有我的”程司菱皺了皺眉, “現在能打開嗎”
“不能。”
“我死了才能打開。”
“呸呸呸。”程司菱最聽不得這種話, “我突然一點也不好奇裏面的內容了。”
周漾是笑着坐上吉普車的,消失在街角的時候,還将手伸出窗外搖了搖。
程司菱看着吉普車漸漸遠處,握住了江昭景的手。
她是真的,心中預感不太好。
因為周漾在前線的關系,他們能夠收到的關于兩方沖突的消息越來越多。收到的消息越多,程司菱就越擔心,因為這場戰事,一時半會可能停不了了。
程司菱最後得到周漾的消息,是在一個微雨後的下午。她正坐辦公室裏,整理這段時間的照片,一個穿着軍隊制服的女兵走了進來。
程司菱見過那個女兵,她曾在街上查過她和周漾的記者證。
“您好。”她用阿拉伯語和程司菱打招呼,然後深深地朝着她鞠了一躬。
程司菱看了江昭景一眼,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測。
“您好。”她還了一禮。
“您的同事在前線被流彈打中,這會兒正在戰區醫院搶救。”女兵用一種很抱歉的語氣,和她說道, “情況很危急,但是他希望你能去戈蘭高地,替他完成接下來的報道。”
每個人來到戰場上,都想過自己會有那麽一天。
周漾也不例外,不然不會提前準備好書信,交給程司菱。
程司菱想起周漾離開前的那個笑容,心中突然酸澀。江昭景上前,握住了程司菱的手。
不知道是因為擔心還是因為害怕,她的手微微地顫抖,甚至還出一些冷汗。
“有我在。”江昭景低聲安慰了她一句。
程司菱擡頭看他,反手将他的手握得更緊一些。
“我知道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向那位女兵解了一下了周漾的情況,随後立刻安排好奔赴前線的事宜。
将所有東西都裝到車上後,程司菱又跑回報社,取出了周漾留下的兩封書信,塞進了背包裏。
如果可以,她希望永遠沒有将書信打開的那一天。
程司菱到達戈蘭高地的時候,雙方交戰進入最激烈的階段。這場持久戰,随着雙方傷亡人數的不斷上升,最後迎來了決戰。
要做報道,程司菱一個人顯然不夠,拜絲邁和阿伊莎雖然不是專業的記者,但是勝在各項技能都會一點,能夠充當臨時的攝像員。
他們的行程剛剛過半,遇到了一個檢查站。
決戰關口,所有人都很緊張。有士兵見他們靠近,小跑着過來檢查。确認他們的身份後,士兵對他們進行了一個警告。
“如果再前進會進入交火區。”那士兵看了看他們的人員結構,大概對他們還抱有一些懷疑, “執意進入,不僅可能拍不到什麽有價值的新聞,還可能丢了性命。”
“我們要進去。”程司菱異常堅定, “我們的同伴正在醫院裏搶救。”
見程司菱不聽勸,那士兵也沒有再多說什麽,而是安排他們跟着物資補給車走。
離交火區越近,炮火的聲音越清晰。
大概有又往裏行駛了十來公裏,程司菱看到了一座醫院。
周漾正在醫院裏搶救,此刻生死未蔔。
“我們先去醫院裏看看吧。”
如果,可以,她想看一眼周漾再走。
在現在這個小團隊裏,程司菱是主導人。她這樣提議,自然沒有人會提出反對意見。拜絲邁将車子停到了醫院側面的停車場。
一下車,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味道就充斥着整個鼻腔。
程司菱打量了一下停車場。停車場裏停着不少車,一看就知道是從戰場上下來的,車身布滿了彈孔。更誇張的,車玻璃全部被打碎,只留下了一個框架。
不停有傷員從車上被擡下來,送進去搶救。有些渾身是血,只能勉強分辨哪邊是頭,有些身上還是幹淨的,但某些部位傷的很重,避開肉綻,表情猙獰。
程司菱跟着進入到醫院中。
現在的醫院根本人滿為患,病房裝不下傷員,傷勢教輕的被放置在走廊裏,由幾個醫生輪着為他們處理傷口。
離程司菱最近的,是一個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小夥子。一開始,他還能和程司菱說一些簡單的對話,甚至拍着胸脯,堅定地說他們一定會贏。
可是當醫生将酒精倒到他的傷口,這個稚嫩的孩子還是哀嚎出了聲。
血水混着酒精,從他的傷口中不斷流出來,浸染了程司菱白色的球鞋。她不知道等戰争結束了,這座醫院會變成什麽樣子,但是她能想象,戰士們流出來的血,大概會永遠留在地板裏,再難清除。
同這裏比起來,她之前在大馬士革看的那些,都不能算是戰争最殘酷的一面。
走出醫院,程司菱忍不住扶着外牆上的洗手槽吐了起來。這樣的場景,給她的心靈沖擊實在是太大了。
江昭景從她身後抱住了她。
“能走下去嗎”
他的聲音足夠溫柔,暫時能治愈程司菱。
“我可以的。”
程司菱洗了把臉,穿上了防彈服, “阿伊莎,你留在這裏,等周漾的消息。”
她朝着前方看,目光堅定。
“我可以,一直走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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