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讨價還價
周明愈瞅了他一眼,“大隊長,我家的宅基地以前就是我們的……”
“是的,我也知道,我這不是給你們送宅基地申請了嘛。”張根發把一張宅基地申請表掏出來,遞給周明愈。
周明愈拿過去看看,見上面寫着長寬尺寸,還有建房數量,以及蓋房原因等等。
他笑道:“之前還以為大隊長不給申請呢。”
張根發立刻道:“誰造謠離間咱們先進革命份子感情呢,哪個不讓?是你們會計周明閱辦事不力申請表沒寫好。現在這個政策啊不一樣了,現在得先寫申請書,再填申請表,然後生産隊大隊鎮上蓋章。”
周明愈指着申請表道:“大隊長,這個正房是幾間?寫得潦草看不清。”
張根發笑道:“尺寸在,不超過院牆想蓋幾間就幾間,大隊不管。”
周明愈點點頭,這樣好,先蓋幾間,以後接上兩間,正屋就有五間。
他看了看,周誠志給他申請的宅基地,足足有一畝多,理由說的是板結碎石荒地,不能種地只能蓋屋,家裏人口多,所以需要擴建。
原本是申請新蓋房子,面積就要受限,現在直接說擴建,就可以在原基地上翻蓋一倍出來。像他這樣年輕人,申請宅基地,最多就是兩三房子,現在周誠志給他擴建上兩間,自然就大了很多。
正屋寬敞,院子就大,東西廂都能蓋三間。
隊長大爺真是體貼,他都沒說多大地方,也不知道隊長什麽時候去量的,居然就寫得這麽合心意。
那邊張根發暗自嘲笑周明愈,一個二愣子,字也不識得幾個會看個屁,還看得那麽高興。
他道:“你不用看,我看過了,還蓋了章。周明閱的申請書沒寫對,還是我替你寫的呢。”
張翠花歪了歪嘴,大字不識幾個的大隊長,好意思說人家會計沒寫對,你給寫的,你也不怕閃了舌頭。
我才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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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挑唆他們和會計的關系,沒門!
“大隊長,你這又是送申請書又是關心蓋房子的,不是有什麽事兒吧。”
張根發笑道:“沒大事,就是來看看,這一次麥收可多虧了老哥和幾個孩子,能幹,咱們周家莊的頭一份兒!”
張翠花瞅了他一眼,這是有什麽幺蛾子,三隊四隊的麥子毀了大半,一隊二隊都分了糧食,他想幹嘛
“大隊長,糧食的事兒得和我們隊長說,我一個老婆子可不管事兒。”
張根發笑道:“大妹子別多心,不是借糧食的。我是想問問上一次除四害的勝利果實,你們是不是還在家裏?”
張翠花拿眼瞅莫茹,“在……不在家裏?”
莫茹被周明愈擋着,張根發看不見,她點點頭。
張翠花哈哈兩聲,“那東西怪埋汰的誰還留着,紅鯉子,是不是已經扔了?”
周明愈就知道他娘這是要唱雙簧了,就笑道:“怪髒的,扔了……”他看張根發的表情跟着緊張,也沒說死,最後來了個“……吧。”
張根發忙道:“明愈說你們一直都在抓呢。”
張翠花立刻嗔怪兒子,“你這個熊孩子,怎麽什麽事兒也往外說。”
周明愈就嘿嘿笑,“大隊長,我們拿工分頂材料的事兒,大隊長沒意見了吧。”
張根發忙不疊地點頭,“當然沒意見,有啥意見呢,我早就說這樣是可以的。都是咱們村裏的材料,取……從人民中取來,再給民用嘛,我說過可以的,肯定是你們隊長聽岔了。不是我說,周誠志這個人吧,腦子有時候有點不清楚……”
他巴拉巴拉一通周誠志的缺點,“又犟……”
張翠花:……你又不是不知道俺老頭子和隊長穿一條褲子的關系,還在這裏說壞話,你是不是傻?
“呵呵,大隊長沒有意見就好。”張翠花看向周明愈,“紅鯉子,晚上安靜路上也沒人,等會兒找你三哥和明國哥哥幾個,去殺幾棵。”
按照他們家被隊上欠的工分,殺光也不虧,他們也不多要,殺個四五棵總要的吧。
周明愈笑道:“好嘞,等會兒就去。”他看看天色,扶着莫茹,“媳婦兒,咱摸知了龜去。”
張根發看小兩口走了,皮笑肉不笑的,“大妹子,小兩口挺好啊。”
張翠花道:“當然啦,俺們祖宗顯靈,保佑着呢,傻媳婦也沒以前那麽傻了,看見了吧,現在會做飯呢。”
張根發心裏一咯噔,卻聽張翠花道:“不過她不記事,不認人,就知道紅鯉子,見了面不叫人,大隊長不要覺得她沒禮節啊。”
張根發又松了口氣,扒拉一下頭發,小心翼翼的,“那個,咱們家裏除四害也是很有功勞滴嘛,那些蚊子可得上繳,這是我們周家莊的戰鬥果實。大妹子你沒意見吧。”
張翠花當然沒意見,從他一開口說除四害果實她就知道他想幹嘛,無非就是要那些蚊子蒼蠅好去鎮上邀功顯擺的。麻雀拿的多,可就那麽些,你拿別人也拿,未必能比別人多。
這蚊子蒼蠅不一樣,誰也拿不了這麽多。
要是交上去,那就是為全中國的消滅病菌事業做了大貢獻。
張翠花笑道:“怪不得大隊長這麽痛快給批條子了,原來是讓我們去抓蒼蠅蚊子給大隊長當戰鬥果實啊。”
張根發幹笑兩聲,“怎麽能說給我呢,是給毛主席獻禮!”
張翠花扯了扯嘴角,這些混蛋要幹啥,都扯着毛主席的旗號,真是什麽都給毛主席抹黑。
“大隊長,你不知道為了響應你的號召除四害,我們家白天拼命麥收,晚上不睡覺一家老小打蚊子拿蒼蠅,累得真是都脫相了。我兒媳婦連雙布鞋都沒有的穿。”
張根發立刻道:“我那裏還攢了幾張布票,能扯八尺布呢。”嘴裏說着,他心裏一陣絞痛,但是怕說少了人家不稀罕。
張翠花又道:“大隊長,你看我們要是搬家,鍋也沒有,缸也沒有的……”
張根發又道:“我給弄張購貨券就能買鍋。”
從53年開始通行糧票54年開始使用布票以來,當地農村的生活還沒有受到很大的沖擊,畢竟大家自給自足,種地種菜養豬雞鴨,這樣糧油菜自己滿足不需要去買。其他要買的生活生産用品,基本也是集上當地人自行交換。
但是從今年初開始,縣裏就強調統購統銷的器物要用票,比如說鐵鍋,外面要用工業券,當地直接規定用本縣發行的購貨券。
今年開始布票在鄉下也緊俏起來,一是各家庫存的老土布用完了,二是自留地太少老百姓很少自己種棉花的,自然也就沒有棉花織布。而生産隊種的棉花,是要一點不拉全部上繳的。
所以種棉花的老百姓需要布票去買布,張翠花也有些想不通,想不通也沒辦法,只能一人一年三尺三的定額。好在周誠志還能多給她一點,或者誰家缺吃的會用布票換點糧食,她也存了幾張布票。一般人家都是有能穿的就對付,留着布票攢給要結婚等急用的人家,這樣以後自己家急用也能借來應急。
讓她不滿的是這票有期限,一年一發,過期無效。
像他們這種不識字的,有張票總是好好收着,很多人就收過期,哭都沒地哭去。
不但要布票,買布還得花錢,最普通的布,一尺布也要兩毛六分錢。
宅基地本來就是她家的,樹和材料是工分頂的,票和券都是隊裏發的,他張根發可一根毛兒也沒出呢。
張翠花就道:“大隊長,有券可買不來那麽多蚊子蒼蠅吧,集上有賣的?”必須要讓張根發出血割肉才行。
張根發眼皮一跳,這個老婆子,都說她奸詐,果不其然的,居然想要錢!
有些票對村裏人現在沒大用處,他們一輩子也沒走出過鎮上,手裏也沒幾個錢,根本不會去買那些東西。可張根發大小是個幹部,隔三差五去去鎮上、縣裏學習開會,就需要花錢和票,錢對他還是很重要的。
當然,他有來錢的路子。
只要有點權的,又會和錢糧打交道的,基本雁過拔毛也能攢下不少。
要說周誠志這種隊長當村幹部就是吃力不讨好,那張根發就是盡可能少吃力多讨好。比如說上頭要收點這個那個,有的是有錢的,五十塊錢他就可以扣點拿回來四十幾塊。再或者有補貼的,錢不多,分不好分,就當大隊經費,那自然是他說了算的。
就算不是他的錢,可他覺得已經是他的,拿出來也是剜肉的疼。
他咬着牙說給兩塊錢。
最後張翠花和他讨教還價,要了八塊錢,或者少給一塊,再給二十斤糧票。
這還得讓張根發感激她沒要二十呢!
張根發感覺都要冒煙兒了,“大妹子你真行,咱們還是一家子呢,一筆寫不出倆張字來。”
張翠花笑道:“咱倆文盲,說什麽寫字的話兒,我是真不會寫。叫我說一筆一個張字也寫不出。”
你出去裝就算了,你和老娘裝個屁,誰不知道誰?
八塊錢這時候對農民來說算一筆巨款,這就等于八十斤麥子呢,往供銷社送雞蛋,三分錢一個,這得260多個雞蛋呢,一家人攢一年才能多少個雞蛋?就說買鐵鍋,很多人家也是要攢很久才能買的,一口鍋用個三五甚至更久也正常,都是破了各種锔各種補湊活着用。
所以張根發是真心疼得剜心割肉的,卻也沒辦法,他趕緊回去拿了錢和票。一張買鍋的購貨券,八尺布票,另外還有二十斤糧票,然後少給了一塊錢,一共七塊。
雖然說糧票禁制買賣,可這是買賣資格證,沒有票就買不到東西,所以這個資格本身就比錢還貴。
老農民沒有糧票就進不了城,因為你帶幹糧也就是吃一頓,沒法頓頓吃幹糧,要是去城裏看個病都非常困難。
而老農民要想弄糧票,就得拿着糧食去鎮上糧管所用自己的糧食換糧票,所以誰說糧票不是錢?拿了糧票進城,吃飯還得花錢呢,等于是買一樣東西花兩份不一樣的錢而已。
張翠花是算着他肯定有,所以才管他要,這時候拿捏着不要,過期作廢,和那些票一樣。
這時候周明愈和莫茹也摸知了龜回來,順便還去找了隊長和會計。
張根發看着他倆,有些不樂意,“明愈你這是幹什麽?”
周明愈笑道:“這麽大的事兒,我們家除四害收到了獎勵,當然得隊長和會計做個證,免得以後有什麽岔子。”
他哪裏是真的去摸知了龜,當然是去找證人的,他要把張根發這個事兒過了明路,免得以後找茬。
張根發牙根兒都疼了,這混不吝什麽時候這麽有心眼子!?
周明愈表示得讓他寫個類似收據什麽的證明,反正證明沒有後續麻煩。
張根發哪裏會寫字,自然還是會計周明閱寫,幾個人都按了手印。
于是這筆生意就談成了。
那倆人見周老漢兒不在家,做了證以後也不久留就去周誠義家。
周明愈則讓張根發自己拿家什兒來裝蒼蠅蚊子,張根發已經拎了倆水筲過來。
周明愈和莫茹躲去屋裏給他們裝。
張根發好奇得很,尋思他們屋裏藏了什麽竟然還能抓蚊子蒼蠅?莫不是和別人家那樣養蒼蠅?可蚊子沒有辦法弄吧?
屋裏黑咕隆咚的,關着門他什麽也瞧不見,也只得作罷。
張根發就問張翠花,“大妹子,明愈這是怎麽抓蒼蠅蚊子呢?”
張翠花一只手上不停地扭麻繩呢,她瞥了張根發一眼,看他一副吃癟的樣子,她感覺自己想去扭大秧歌。
很快,周明愈拎着兩桶蒼蠅蚊子出來,交給張根發。
張根發一看,好家夥,還新鮮着呢,全都沒壞!
也真是奇了。
他還是不死心問怎麽拿的,周明愈少不得說了一通胡編亂造的東西,“拿個燈晚上的時候挂着,底下放一缸水,那蚊子烏泱的要多少有多少。”
張根發搞批鬥還行,幹正事兒他也沒那個腦子,他尋思肯定是水裏加了什麽,要不那蚊子怎麽那麽愛到他家這裏來,別人挂燈弄水的也沒淹死幾個蚊子。
他們一走,張翠花又拿了幾張票添上一起交給周明愈,小聲道:“這是你們除四害賺的,回頭去置辦口鍋和過日子的家什兒,順便給你媳婦兒扯幾尺布,另外扯幾尺給孩子預備着。”
周明愈一看居然有七塊錢!
這時候七塊錢已經相當了不起,一戶農戶一年到頭也賺不到幾塊錢。家裏如果養豬養雞,年底賣豬,中間賣雞蛋,這樣才見到現錢。其他時候只能賣糧食,可糧食自己都不夠吃,哪裏見錢?
他剛要說話,張翠花給他使眼色,周明愈就看到三嫂張夠從外面進來,他就把錢和票攢在手裏沒說什麽。
雖然是他和莫茹賺的,但是他娘分明偏心他,要是被三嫂看見估計得鬧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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