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被抓包

等二隊把糧食都過秤,老邱就和周誠志打了聲招呼,帶着自己的隊員們趕着車走了。

周明愈等人過秤以後終于送去了糧庫,周誠志則拿了單子去找糧管所的會計報賬,拿錢。

他心裏是忐忑的,略微有些不安。

他們這一次一共帶來了一萬兩千斤左右的麥子,其中包含了公糧、征購糧,加上象征性的一點餘糧。

他們是先進生産隊,如果不交餘糧也不好交代,上頭也要各種問,不只是煩還有各種刁難。好像你本來是先進的,這一次怎麽不先進了?不把餘糧給國家,就是不先進,不老實。

現在被周明愈的辦法一弄,他們足足有一萬六千斤。當然,這是周明愈教訓一下那個孫建設,沒有太過分,否則能稱出兩萬斤來。

周誠志看着單子,這多出來的四千來斤,他是當餘糧報的。

餘糧彈性大,豐收就多賣,年景不好就少賣,56年收成不好一粒餘糧也沒,老百姓一人也只分了十幾斤。

他還得想來年年景不知道好不好,到時候就算好是不是也交不出這麽多來,會不會有麻煩。最後狠了狠心,來年再說來年的,今年他娘的都畝産三千斤,五千斤,三萬斤了,誰知道來年怎麽樣?

他就去會計那裏排隊拿收據領錢,一共402塊!

結果人家看他有402塊餘糧錢,居然非常驚訝,說一下子拿不出這麽多錢,一次性給他300塊錢,剩下102塊錢先欠着,來年給!

周誠志:……

以前賣餘糧也就是十幾塊,沒機會體驗被扣的感覺,被欠着也不知道來年還能不能要回來。

拿着那三百塊,周誠志都覺得燙手,明明就一沓子紙,卻好像拿着塊重于千斤的大鐵,手腕直抖。

這麽多錢,可以去買幾瓶農藥了,這樣今年棉花可以多收一點,多賣點皮棉換錢。

隊裏還得買個新犁铧,有個舊的破的不成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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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應該買點牲口飼料,只吃隊裏自己做的粗飼料,牲口都不上膘,應該買點豆餅回去。

算了,還是先留着吧,說不定還有啥事呢。

今年年底說不定可以分一點給隊員呢。

三百塊,這是一筆巨款,周誠志激動得臉上咬肌抽動一下子不知道應該用什麽表情才對,雖然外面人看着還是那麽嚴肅,皺紋深邃,可他內心卻七上八下,感覺有什麽要飛起來。

日頭已經往西去,後面還有很多排隊交公糧的,那邊孫建設已經不耐煩地直抹臉,被太陽曬的,一抹一手油。

周誠志就招呼自己人趕車離開,周明愈和周明光兄弟倆趕一輛車去拉買的家什兒,其他人就直接回去。

周誠志少不得還得挨個叮囑一下,這一次來送公糧的,一人給兩毛錢的獎勵,一個個高興得很。

“要說出去,你們跟我一起倒黴,回家婆娘也不能講。”

“隊長你放心,俺們你還不知道嘛。”幾個人借了錢歡喜地笑着。

這些人都是周誠志信任的自己人,周明愈家這幾房的孩子,還有周誠志本家那幾房的,他也樂意帶着他們見世面。

但是這麽多錢,還有賣餘糧的單子,這在鎮上也有存底,他也不能裝沒發生過,當然得和會計、記分員商量。

會計和記分員本來就聽他的。

他領着二隊幹活,大家分口糧都比別的隊多,聽他講孫建設的事兒也都氣得不輕,又聽他們想辦法給孫建設使絆子都拍手稱快。

周明閱道:“隊長你怎麽忘了,咱們原本說多留點應急糧和牲口糧,磨了麸子好喂牲口的。後來你說今年豐收,要響應黨的號召多賣餘糧支援城市,你就把存的大半糧食都拉去了。”

王路笑道:“就是這樣的。”

周誠志一下子豁然開朗,笑起來,豎起大拇指。雖然心裏還是有點疙疙瘩瘩,但是想自己對付的是壞人,也不算欺負人更不算對不起黨和人民,他就稍微心安一些。

且說糧管所孫建設,一看四點半就說收工,那些遠來的今天沒交上急得要命,只得在場上睡一宿,明天起來再早早排隊交公糧。

他嘴裏哼着“白菜燈賽蓬松,搖頭散發的芫荽燈,黃瓜燈一身刺,茄子燈紫熒熒,韭菜燈賽馬鬃……”走去自己放麻袋的地方,今日起碼藏了有上百斤,他喜滋滋地想把麻袋悄悄扛走藏起來分批拿回去。

一拎之下他發現不對勁,慌忙打開一看,立刻呆了:裏面哪裏還有麥子,居然都是一些土和石頭!

怎麽回事,這是誰幹的!

他下意識地就想喊叫發怒,立刻又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不能聲張。

這畢竟不是望仙鎮更不是孫家官莊。

他感覺吃了天大的虧,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吞,忙數數口袋裏的錢也有不少就感覺還是值的。

至于糧食,明天再多弄點,到時候拿回去給老丈人家。

他收拾一下就想回辦公室準備下班,有人喊他:“小孫,所長回來了,正找你呢。”

孫建設就趕緊把身上那件藍色的工裝換下來,洗洗因為藏麥子而弄黑的胳膊,梳了梳頭發,又拿毛巾擦擦臉上的汗。他感覺自己很麻溜利索,飛快地去了所長辦公室。

他敲門探頭進去,笑道:“王所長,您找我。”

王所長一臉嚴肅,正在看信,“小孫,你來有多少日子了?”

孫建設趕緊過去,搓着手,一副老實下屬的模樣,“回所長,不久,一個多星期……十天。”

王所長冷笑,“十天?才八天吧,孫建設,你真厲害啊,才八天你的手就敢那麽狠。我王山林在這裏八年了也沒敢這樣!”

他啪的一下子把一封舉報信拍在桌上,“老百姓交公糧還得先過你這關?不給你好處就交不上光榮公糧?孫建設,你吃了熊心豹子膽!”

所長知道啦!

孫建設冷汗如雨,兩條粗腿開始打哆嗦,他是走副所長的關系進來的,打點得都很好。他當收購員,過秤員也打點好的分好處,不會出賣他,那是誰?

難道是會計?還是保管員?

可能是保管員?他發現自己藏的麻袋?

不對,保管員寫不了這麽漂亮的字!

孫建設瞅了一眼那封信,雖然是鉛筆寫的,紙也很一般,但是字很漂亮,一看就有風骨是練過的,說不定還是讀過私塾的老書記員寫的呢。

難道是那個被自己打了的隊長?

不可能啊。

他們根本見不到所長,一般人怎麽可能見到所長,這辦公室又不是随便進的。

王山林看他一副心虛出冷汗的樣子,冷笑一聲,放松身體靠在椅背上,“孫建設,你就自己交代吧。”

孫建設還想抵賴,王山林也不跟他來虛的,直接跳起來親自翻他口袋。孫建設根本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兒,每天的錢都是揣在口袋裏的,所以一下子就被翻出來。

最大的一元,小的有一分兩分五分……一張張都皺巴巴的被攢得都是汗,濕漉漉的,散發着并不好聞的味道。

王山林連連冷笑,“啪”的拍了一下桌子,“孫建設,有人舉報你稱糧食的時候有偷竊行為,所以我們要對你今天收的所有糧食重新過秤,如果有超過五十斤的出入,你等着被送縣委吧!”

“所長,所長!”孫建設吓得雙腳一軟就癱在地上,“我交代,我交代。”

他已經想當然以為所長什麽都知道。

他一五一十交代……

王山林趁機讓他寫坦白書,按手印簽名,然後收起來,笑了笑,對孫建設道:“你看,我們雙溝鎮形勢複雜,你不适合我們這裏的工作。我們以前的小王,就從來不會幹你這樣的糊塗事。他可是正直負責,各大隊的生産隊長都說他秉公辦理,不拿群衆一針一線……”

孫建設還有什麽不懂的,他心裏只是恨,到底是誰舉報自己,排查一番,感覺個個都可疑,個個都是敵人,甚至過秤員做可疑。

因為他什麽都知道。

他甚至覺得過秤員是王所長的眼線,是為了排擠自己的。

自己今天偷的麥子已經被人拿走,顯然是王山林拿走的!說不定王山林一直在暗中觀察自己,從第一天就知道,但是隐忍不發,一直等到今天!

難道他王所長就幹淨?

自己不過是拿點小的罷了,這裏每年幾百萬斤糧油,他王所長能少拿了?拔一根汗毛也比他的大腿還粗呢。

只可惜,自己職位低,不得不服軟。

……

至于糧管所的內部争鬥,幹部之間的角力,卻是周明愈等人沒想到的。不過孫建設若被調走、原來的收購員回來,對他們這些生産隊自然是好事兒。

周明愈和莫茹回家以後把買的東西給張翠花看,張翠花直接讓把東西都搬進東間西間收着,不要放在外面。

張夠惦記那鐵鍋都整一天了,惦記得吃晌飯的時候還盯着鍋發呆,說“俺娘說家裏的鍋都漏得沒法補,都是窟窿眼,一做飯就熏得烏黑一股子怪味兒……”

張翠花可不愛聽,誰家不是老的小的要養一家子人,俺們娶個兒媳婦又不是娶那一家子老小,要是自己家連個鍋也買不起,還能幹啥?該有的親戚裏道不少,多的一分沒有,這就是張翠花的規矩,她向來不以善良好說話為人處世。

周明愈見周培基還在很認真地幫他們處理木頭,比他自己做的好,他就不去添亂,而是跟莫茹商量,“我去借地排車,咱們去望仙鎮拉石頭去。”

周培基一聽,道:“你還說你不愣,她挺着個大肚子你讓她去?我好好的在這裏,你怎麽不讓我去?”

周明愈道:“你是木匠,又不是石匠。”

周培基來幫他處理木頭已經幫了大忙,這是周培基自己願意幹的,拉石頭這種體力活他當然不會叫人家。

更何況,外人去了,他媳婦怎麽施展神通?

那不是幫倒忙麽。

“我不是石匠,我總歸是男人吧。”周培基對于周明愈叫莫茹這個孕婦去拉石頭而不叫自己這件事,感覺很憤怒!

如果說周明愈單叫他去拉石頭,他可能還不一定去,可叫莫茹不叫他,他就覺得這是瞧不起人,根本沒想可能人家和他沒那麽熟,不好意思使喚他之類的。

莫茹就道:“蓋房子最主要的就是木頭和磊牆,拉石頭是最簡單的,你去幹嘛,你還是好好地給我們做新家用的木匠活兒吧,這個活兒又累又麻煩呢。你沒聽說過嗎?裝修房子,木工是大頭,最重要的了。”

反正後世買樓房,裝修房子木工家具是大頭,這時候當然不是,用來恭維一下周木匠還是可以的。

周培基果然舒服了,尋思叫莫茹去,估計是要借黃大仙之力,他去當然不好,就沒有再堅持。

周明愈看他消停,松了口氣,朝着莫茹笑笑,牽着她的手高興地走了。

周培基一腳踩着木頭,一手摸着下巴,望着倆人的背影,嘀咕,“她請的是黃大仙?怕是個狐貍精。”

莫茹和周明愈去大隊找周誠志借地排車。

現在耕地、打地壟,使喚牲口,所以他不借牲口,但是要借車裝樣子。

路上他正好遇到張根發從鎮上回來,他笑道:“大隊長,勝利果實送去啦,鎮上有沒有獎勵啊。”

張根發:你個小混蛋兒,你的獎勵早拿了,你還想要什麽?

獎勵當然有,一個印着“除四害先進大隊”紅字的搪瓷缸子,這麽寶貝的東西,怎麽能給你!

莫茹看張根發一副痛苦無比,便秘起碼一年的表情很是納悶,拽了拽周明愈,兩人就走了。

張根發真是欲哭無淚。

可他偏偏沒有辦法回來發洩,更沒有辦法找周明愈算賬把那些錢票的要回來,因為白紙黑字簽字畫押了的。

這個二愣子賺了一大票,可他沒賺到應得的!

不但沒賺到臆想中的好處,還捧了個燙手大地瓜回來!他感覺能被燙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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