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恨

金枝兒慌慌地搖頭,“沒啥的,他就是總做惡夢。”

莫茹看她那樣子就詐她一下,“金枝兒,以前別人不知道沒什麽,現在他要砍我們,你想讓我們不和他一般見識,你總得說實話吧。你要是不說實話,我們就把他抓起來,他腦子有病,說不定哪天又砍人呢。”

“不的,不會的。”金枝兒擺着手,低聲辯解,“他不會砍別人的。”

“你怎麽知道。”莫茹步步緊逼,“今天砍我們,明天就砍別人,為了不讓別人受傷,我們就要把他關起來。”

“不要,求求你不要,我告訴你……”

金枝兒急了,聲音小的不能再小,“大隊長。”

莫茹:……果然如此?她滿肚子的憤怒突然就一下子沒了。

“你去找你爹吧。”

等金枝兒把趙喜堂找回來,他一進門就給他爹跪下了,“爹哎,你可消停的吧,你嫌咱們命長了是不?”

趙老漢兒一聲不吭。

趙喜堂就趕緊給周明愈賠不是,求他不要報告治保主任,不要跟人提,“我爹腿腳不好從不出門,不會害人的,你們放心。”

周明愈道:“你還是先帶他去拿胳膊吧……我既然答應了不會說出去的,今天趙大爺摔倒把手腕挫傷了。”

趙喜堂感激地連連作揖,恨不得跪下磕倆頭,“明愈兄弟,實在是對不住,你們繼續推磨。金枝兒,你好好看着弟弟,爹帶爺爺出去一趟兒。”

趙老漢兒卻不肯,“錢都被她捏着,你哪有錢看大夫?我沒事,去找何仙姑就行了,她也會正骨頭。”

趙喜堂想想也是,他手裏一分錢沒有,去邱家莊找跌打大夫也買不了藥,就先去找何仙姑看看。他背着趙老漢兒出去,“爹啊,你消停的吧,要是讓人家知道咱們都別活了。”

趙老漢兒:“我、我不中用了,腦子一陣迷糊就容易認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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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們走了,金枝兒就躲在屋裏趴在窗口偷看周明愈和莫茹,見他倆沒走繼續去南屋磨面,她松了口氣。

……

那父子倆走了,周明愈就和莫茹繼續推磨,莫茹低聲道:“你說他把你認成張根發……”見周明愈一臉幽怨地看她,她笑了笑,摸摸頭,“金枝兒說的,是不是因為他倆……那個?”

周明愈憤慨道:“媳婦兒,你說他得多眼瞎才能把我看成張根發兒?我是沒有頭發,還是沒有個頭兒?”

他起碼比張根發高大半頭呢,而且自己頭發這麽烏黑茂密的,那老頭兒真是眼瞎!要不就是重度精神病,整天憋在家裏不出門,看個男人就像張根發。

莫茹趕緊摸摸他結實的大臂,“興許他幻覺了呢,可能常年孤僻受刺激又不出門見人有點老年癡呆。”

趙老漢兒把周明愈認成張根發,這是金枝兒說的。莫茹就尋思可能是因為張根發和陳愛月的奸情讓趙老漢兒覺得給兒子戴綠帽子丢人,就總想對張根發下手。只可惜他日思夜想的難免就有些妄想,出現了幻覺、認錯人之類的。

她道:“小五哥,你說趙老漢兒他有點精神失常還要拿刀殺人,咱們就這樣放過他,萬一他以後傷了別人怎麽辦?”

一直以來的三觀讓她覺得應該報警,可現在也沒有警察管這事兒,就像周明愈說的,把趙老漢兒抓起來也沒用。

無非就是批一頓放回來,還憑空結仇。

周明愈和她有一樣的感覺,來到這裏以後,前世的一些為人處世的方法和衡量标準不能完全适應,需要入鄉随俗進行修改。

他道:“咱們且留意觀察一下,如果他還有危險到時候再處置。”

給人家一個機會。

還有一個原因,趙老漢兒恨的人是張根發,不是別人,而且這時候的男人把戴綠帽子當成不共戴天之仇,他可以理解。

莫茹點點頭,看到金枝兒拎着一塊石頭從屋裏蹬蹬跑出來,就打住了話題。

金枝兒站在磨坊門口,怯怯地道:“嫂子,你……能不能教我認字?”

莫茹笑道:“你怎麽不跟你娘學啊,我就學了那麽一次。”

金枝兒的頭低下去,她說想上掃盲班識字,後娘讓她撒泡尿照照自己有沒有那個資格學。

莫茹看她的樣子就明白怎麽回事,笑道:“我就會幾個字,都給你寫一下吧。”

她把學來的那些字寫上,教金枝兒念了幾遍。

小姑娘記性好,自己又肯學,學得非常快,三遍就都記住了。

莫茹誇道:“學得真快,是個讀書的好料子。”

金枝兒的眼睛頓時亮起來,一瞬間那張黑黃的小臉都生動起來,“嫂子,以後我能跟你學嗎?你來跟我娘學了,我跟你學。”

莫茹尋思也沒損失,又不麻煩,點點頭,“好啊。”

金枝兒很開心,也不敢再打擾莫茹,就捧着石板去屋裏看着弟弟。

……

莫茹和周明愈把麥子推完,将面粉都掃進箢子裏,把磨盤清理幹淨。推了磨面粉裏還有一些粗糙的麸子,如果是平時吃那就直接和面,可如果是隆重場合比如上供、祭祀、過年等,那就要過篩。

莫茹有空間,她平時閑着沒事就開發新功能,其中有一項就是分類。

比如一笸籮紅豆子綠豆子散在一起,她可以戳着紅豆子只收一種,當然也可以都收進去,她自己說了算。

所以她能夠把面粉收起來,底下就剩下麸子,分類放在箢子和袋子裏。

周明愈看得贊嘆不已,“媳婦兒,你真會玩兒。”

本來以為就是一個空間只能放東西,最多就是保鮮不壞不串味兒,現在發現其實功能多得很呢。

莫茹俏皮一笑,“那是,老天爺很眷顧咱們的。”她雙手合手拜了拜,虔誠無比。

周明愈收拾好,笑了笑,挎着面粉拎着麸子,讓莫茹拿着笤帚和簸萁回家。

金枝兒趴在窗口看着他倆有說有笑,親昵恩愛,小臉上滿是羨慕。

……

回了家,他們先做晌飯,如今普通的飯菜莫茹做得很拿手。

她和周明愈拉瓦那次收集的蘑菇都是可食用菌,帶回來的腐殖土含有豐富的蘑菇孢子,如今都用麥草捆起來一紮紮放在南屋,每天噴水保持濕潤,居然也能出蘑菇。

雖然量不是很大,但是非常美味,可以豐富餐桌。後來莫茹也留意看到有蘑菇的地方都連土弄回來給張翠花看。

張翠花從小采野菜有了經驗,她看一眼就知道有毒沒毒,然後把她的經驗傳授給莫茹,莫茹基本也能分辨,拿不準主意的她就不要。

當地常見的野生蘑菇也就那幾類,可食用的其實很好分辨,看起來不起眼不紮眼沒惡意的就是好吃的,太特別的一定不要采。

原本她還期待着做蘑菇雞蛋湯呢,結果夏收之後活兒沒那麽累,雞蛋湯的福利就被張翠花給收回去。

當然,她一天一個雞蛋的福利還有,因為她拿蟲子養的那幾只小雞很愛下蛋,小蘆花雞一天至少一個,隔天還有倆,所以張翠花依然每天給她一個雞蛋。她沒舍得天天吃,大部分攢着,留着走個人情辦事兒。

這時候她已經發現別人家根本不舍的吃雞蛋,畢竟家裏就靠着一頭豬和幾個雞來現錢,花錢的地方又很多,所以一般都不舍的吃。就說鄰居們很多人家只有清明節能一個人分倆雞蛋,其他時間哪怕過生日也沒有。最多就是農忙做個雞蛋湯、鹹菜炖雞蛋,要想一人一個煮了吃,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炒雞蛋更別想,還得費油呢,油更難弄。在這麽多農戶家裏,炒雞蛋估計只有周培基有這個福利。

莫茹做飯的時候盡量多換花樣,用有限的食材把飯菜做得可口一點。雖然是一樣的東西,花心思做出來的家人吃着似乎更可口,對吃飯也多一些期待。不只是填飽肚子那麽敷衍,而是多了一份儀式感,覺得吃飯是和種地一樣非常重要的事兒。

而儀式感最重的飯就是幾次大節日,春節、清明、端午、中秋再加上冬至節。而端午節其實和麥收之後做新麥子大饽饽祭祖是合二為一的,在一定程度上僅次于年夜飯那般莊重,自然要更加認真對待。

和面蒸饽饽這樣技術含量高、艱巨而光榮的任務,莫茹現在必須做不來啊!

當然得張翠花親自做。

晚上下工回來張翠花就教着莫茹泡了老面引子,睡覺以前再倒一些面粉進去,攪拌均勻,這叫“生引子”,然後放着發酵。

第二天一早,這一瓦盆面引子就發起來,可以用來和面。

和面、揉面做大饽饽,這是一個力氣活兒。

一大早張翠花就把丁蘭英和張夠倆也叫過來幫忙,面由張翠花親自活,需要硬一些,然後倆媳婦幫忙用力揉。

面要揉得嫩白光滑,揪成六七兩一個的大面團,揉差不多了再由張翠花親自做成一個個的圓饽饽。

做好了放在蓋墊上,用粗麻布包袱蓋住發面,等發好了就可以上鍋蒸。

要是技術不行,掌眼掌不好,這大饽饽開過頭就會裂開、塌頂,蒸出來的饽饽面相難看。

祭祖和上供是不行的,會被說蠢笨,所以這些都要張翠花親自做,莫茹則積極打下手取經。

晌午張翠花估摸着時間跑回來,發現莫茹已經把鍋裏添上水,柴火準備好,只等她回來裝鍋,心裏很是滿意。

看了看大饽饽開得正好,她就親自裝鍋,讓泥蛋兒幫忙生火兒。

蒸這個是有講究的,鍋裏先放井字形木頭篦梁,然後上面放高粱杆兒釘的篦子,把今年新處理幹淨的麥稭草平鋪在篦子上。最後再把發得正好的大饽饽一個個放進去,距離适中,不能太近否則粘破,不能太遠,會浪費柴火。

大火開鍋,小火一個小時左右,這一鍋大饽饽就可以出鍋。

最近殺樹有很多樹枝子,用來蒸大饽饽正好,火力旺還均勻,那饽饽蒸得就又白又胖。

半小時後以後,那饽饽的麥香味兒就飄散開,能傳遍全村,香得人不由自主地流口水。

莫茹也忍不住,她感覺這将是繼兔子肉之後的又一頓美食,和泥蛋兒幾個一樣充滿了期待。

“五娘娘,多虧你推磨,吃大饽饽。”菊花和泥蛋兒現在跟莫茹關系很好,一起吃知了龜、螞蚱培養出的吃貨的友誼。

莫茹笑道:“多虧了咱們一家人辛勤勞動才對呢。”

“那咱們家誰幹的最多啊?”菊花還是有點迷茫,“三娘娘說她幹活兒最多。”

泥蛋兒道:“當然是咱爺爺幹的最多,他年紀最大,幹了那麽多年呢。”

莫茹點點頭,“恩恩,就是這樣。”

菊花就戳了一把坷垃兒,“你最小,你幹的最少,就知道吃,快點起來幹活兒。”

莫茹:……

坷垃兒以為跟他玩兒呢,高興得嘎嘎笑,揮舞着小手一副求戳的樣子。

莫茹看得心裏暖暖的,孩子雖然鬧騰,但是孩子也有孩子的天真,“你們真乖,一個個都是好孩子。”這麽說着,肚子裏那個就踹了她一腳。

她趕緊摸摸安撫它,走開一邊悄悄跟它說話,“我們寶寶最好最乖啦。”

踹就改為一下下的頂小拳頭。

莫茹:……你還沒出生就會吃醋?你莫不是黃大仙!

……

蒸好的大饽饽白白胖胖,看得人心裏都軟軟的,聞着那甜甜的麥香,讓人口水直流。

張翠花收拾了一小箢子白胖的大饽饽,用包袱蓋着,又準備了香和黃表紙。

等周誠仁回來,去拿了打紙錢的工具。這是一塊巴掌長木棍兒,已經被磨出烏黑油亮,一頭刻着外圓內方的銅錢模樣,一頭是圓形的。周誠仁把這個銅錢模子豎放在一摞黃表紙上,然後用棒槌敲一下,就在黃表紙上印下一個錢樣,然後一個個打下去,直到一張紙都排滿錢印子。

等打滿了再兩手手腕十字交叉,十指挓挲開扒拉那些黃表紙,把它們自然攤開,然後一沓子一沓子地卷起來裝在箢子裏。

弄好了,他就領着倆兒子叫上周誠義等兄弟一起去祖墳上墳祭祖。

不過是上供、上香、除草、填土例行動作,很快就回來。

他們一回來,張翠花就讓莫茹準備開飯,一家人望着那白胖的大饽饽都直吞口水呢。

距離上一次吃白面饽饽,好像有半年了,還是年夜飯的時候呢。

張翠花讓各人都坐好,她放下面板讓莫茹拿了兩個微涼一些的大饽饽出來,又把刀洗刷擦幹,她親自掌刀,手起刀落,很快大饽饽就被切成七八片等寬的饅頭片。

她開始分,先給周老漢兒一片中間的瓤,然後男勞力,再就是女人和孩子。

一人一片,剩下的再分給小孩和莫茹。

張夠見莫茹享有和孩子一樣的待遇居然也多一塊,頓時有些泛酸,卻也不敢說什麽。

周明愈和周老漢兒一人一片中間最大的,周明愈不舍的吃,遞給了莫茹,莫茹臉微微一紅,有點不好意思啊,還是接過去,留着加餐吃。

張夠就給周明光使眼色,讓他也給自己,或者給孩子也行啊,反正攔子兒自己不會吃。

誰知道周明光根本像沒看見一樣,自己張着大嘴吧唧吧唧就給吃了!

張夠:!!!老周家的男人真是都少根筋,不對,現在紅鯉子各路玩意兒和兄弟都不一樣,會疼媳婦!

原來兄弟幾個對媳婦兒都差不多,有吃的都只管自己吃,從沒有說上來好吃的還先給媳婦夾一塊,都是各人施展神通,筷子飛快地往自己嘴裏夾。那時候她還沒啥感覺,二哥也這樣,可現在人家小五不這樣了。

所以就顯得周明光怎麽這麽蠢啊,就你知道往自己嘴裏填!

上一次吃兔子也是,人家紅鯉子先把塊好肉嫁給媳婦兒,周明光可好,就自己吧唧吧唧吃。

張夠真是要氣死了。

她吃着自己的饅頭片瞄着周老漢兒,發現他也沒吃,放在那裏沒動呢,尋思是不是不舍的吃要給孩子?給孩子估計就是給泥蛋兒和坷垃兒,那是倆孫子,不可能給孫女。

她又覺得憋氣。

莫茹則小口小口地吃自己的饅頭片,啊——真香啊,甘甜啊,從來不知道幹嚼白面饅頭居然這樣香甜啊!

好吃得真是要淚流滿面了。

前世吃了多少山珍海味也不覺得好吃啊,這會兒好吃的恨不得一點渣渣也不能掉。

她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争取每天都有大白饅頭吃,不,三天吃一回就行,天天吃該不稀罕了。

周明愈看她捧着一塊饅頭片吃得面色虔誠眼淚汪汪,好像吃人參果一樣,頓時心裏又軟又覺得好笑,夾了一筷子大醬炖茄子放在她碗裏,“就着吃更香。”

莫茹點點頭,從自己那片上掰了一半塞進他嘴裏,“你也吃,真的好香。”

張夠:你們能不能規矩點,一大家子人呢,動手動腳幹什麽!真是的,公婆向來嚴肅,怎麽看見了也不管管。

周老漢兒吃了飯抽袋煙就去找周誠志說話上工,張夠還惦記那片饽饽呢。

到底也沒給孩子,她心有不甘地和丁蘭英上工去。

至于那饅頭片自然是張翠花偏心給了紅鯉子,紅鯉子又給了他媳婦兒,最後被莫茹存在空間裏留着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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