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欲求、不滿

張夠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這個問題,或者不覺得這是問題,現在不是在說莫茹偷雞蛋的事兒嗎?為什麽要說她去小叔子房間?再說小五又不在家,有什麽關系?

“我、我想去找個針使……我……”她想說自己的找不到了,又怕婆婆怪她,想說斷了更不敢,畢竟針也不是那麽容易買到的。

張翠花卻沒逼問,“雞蛋是我放那裏的。”

張夠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立刻就感覺這雞蛋是不是婆婆給小五媳婦的?她不但偏心小五,連小五媳婦也偏心!憑什麽啊?

就算莫妮兒現在不那麽傻了,可她也沒多能幹,還不是整天晃悠悠的不幹什麽活兒?

張翠花卻不想浪費口舌和她說這些有的沒的,在家裏就是怎麽安排怎麽來,有異議跟自己男人說去,她可不負責聽抱怨。

張夠心有不甘地放回去。

……

等丁蘭英出來,張翠花道:“這兩天下了雨地裏也沒多少活兒,跟隊長請個假帶着孩子去看看姥爺姥娘吧。”

當地的風俗女兒一年要走三到四次娘家,過年、端王、中秋,這三次是必須的,如果有條件的,清明、中元節、冬至之類的也可以回去。

過節回娘家都要帶禮物的,家家戶戶都窮,所以很多婆婆不許媳婦兒多回娘家,尤其忌諱那些偷摸拿東西補貼娘家的。

而端午回娘家,其實就是麥收之後,收完麥子做了新麥子大饽饽去上墳祭祖,然後就要給媳婦帶着回娘家。有女兒的人家都盼着這時候女兒回門,因為可以帶白面饽饽回來吃。

張翠花沒閨女是指望不上的,但是當年她剛嫁過來的時候,她大姑姐每年這時候都回門帶新麥子饽饽接濟他們,她自然也不會攔着媳婦兒回娘家。

之前上梁祭祖時候的大饽饽已經吃光,現在是另做的,盛夏天氣容易壞,她就安排媳婦兒早點回娘家。

丁蘭英道:“娘,妮兒用不用回?”

張翠花想了想,“她是咱一麻袋地瓜幹換來的……回頭我問問,要是想回就讓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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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小五媳婦兒傻,出嫁至今沒回過娘家,現在既然不傻想回也不一定。

張翠花拿了八個大饽饽出來,想了想,又收回去兩個就放下六個。

張夠看婆婆這會兒好說話就進了屋,笑道:“娘,俺娘那會兒捎信來,說家裏鍋不行了。”

張翠花轉身去收拾竈臺,又洗鹹菜疙瘩切絲,沒搭腔。

張夠尋思着婆婆家兩口鍋,現在蓋新房還又買了一口雙耳鐵鍋,家裏這麽多鍋幹嘛?她娘家就一口鍋還破了好多洞,做飯就漏,補了再補,實在是沒法用了。

張夠雖然已經做了好幾天的心理準備,現在看着張翠花耷拉着眼皮還是直犯怵,笑着,“娘?你說……”

張翠花撩起眼皮瞅她,“我說什麽?我說說你娘家的鍋就好了?我有這個本事可行了,天天去給人家補鍋就掙不少糧食回來。”

張夠尴尬地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又不甘心就就此拉倒,嘟囔道:“一家口三個鍋,也用不上啊。”

張翠花沒搭理她,卻去拿走一個饽饽放回東間大笸籮裏蓋好。

張夠原本還想先說一下鍋,要是婆婆好說話就再說一下雞蛋和布的事兒,她四妹妹要結婚四處托人扯布呢。

只是她沒想到一開口就碰釘子,張翠花根本懶得搭理她。雖然沒直接說不行也沒開口罵人。可人和人交往,也沒有那麽多拉臉罵人的,都不用說重話,只表情冷淡不熱情就足以表明态度。

張夠心裏發虛又沒有勇氣強迫張翠花聽她的,只好去拿饽饽,一看竈臺就五個頓時有些發怔,“娘?”

以前回娘家,她和二嫂一人三個的,怎麽這一次就五個?她和二嫂誰少拿一個?

說起來張翠花做饽饽實在,一個有七兩重,別人家一般都是四兩到半斤,數量多覺得好看。每次回娘家,她大姐只拿兩個,一個半斤,三妹雖然有四個,但是一個只有四兩。

她拿三個七兩的總數就比她們多!爹娘都誇她能幹,妹妹們也都羨慕嫉妒,讓她賺足了面子。

張翠花從東間出來,道:“你拿兩個行了,那三個給你二嫂。”

張夠一聽眼淚當時就出來了,眼圈紅紅的,不敢置信地看着婆婆,這是打她的臉?

一生氣她也沒拿饽饽掩面往外走,眼淚吧嗒吧嗒掉,走到西窗外突然發現窗臺上竟然放着兩塊新布,一塊粉色,一塊紅藍白格子的。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四妹張來男,娘捎信說想給來男買幾尺布做新衣裳,只是家裏沒錢沒布票,讓幾個姐姐幫着想想辦法。她最疼四妹妹,一直想結婚的時候送塊花布,結果發現自己就是說好聽的,在這個家她根本一點地位也沒有。錢沒有一分,布票沒有一寸,她拿什麽幫襯四妹?上一次三妹結婚,娘也捎信來,她嘴上答應着結果好不容易跟婆婆開口,卻被告知給了三達達家明黨結婚。

憑什麽外人比自己家人更重要?

現在一個傻子,婆婆就舍得給她買這麽好看的花布,一尺起碼得兩毛六七分!

她沖回自己屋裏,越想越難受,越想越委屈,趴在被子上悶悶地哭。

婆婆就是偏心小五兩口子!

別人都沒雞蛋吃,卻給傻妮兒六個!

她和二嫂沒有那麽好看的花布,就傻妮兒有!

這時候丁蘭英拿了饽饽過來,用包袱兜着給她放下三個,“他三娘娘,我去跟隊長請假,你是不是也明早走?”

張夠吸了吸鼻子,應了一聲,正想拉着丁蘭英抱怨幾句,擡頭發現丁蘭英已經走了。

……

傍晚兒時候莫茹從新家回來,丁蘭英見她就問:“妮兒,我們明天回娘家,你回不回?”

莫茹一怔,回娘家啊,她沒想過呢,主要是她對莫家沒有什麽概念。

她和周愈不一樣,她沒有從原身這裏繼承什麽記憶和感情,她原本計劃生了孩子以後回莫家試探一下。要是莫家還當她是閨女,那她也願意盡義務,可如果他們是真的一麻袋就把閨女賣了,那她也沒有什麽負擔。

她笑道:“我跟小五哥商量一下。”

丁蘭英笑笑沒再說什麽。

莫茹就趁着天還亮就去西間做自己的衣服,她想做兩件上衣,格子的肥一些冬天可以絮棉花做襖,粉色的就當單衣,做瘦一些生了孩子穿。她現在的衣服都不能穿,破的沒法補,褲子是剛做的七分背帶褲,上衣是周明愈的一個破褂子,剪掉袖子當短袖穿。

現在鄉下人縫衣服,松垮垮的縫起來就行,沒有什麽曲線的,。

莫茹總歸是設計師,就算随便找塊布披上,也得披出一點特色才行。她也沒想脫離現實追求時尚,不過是将單衣略收一點腰線,再把領子做點花樣。

因為沒有挺括的內襯,兩層面料做領子很容易洗皺巴,莫茹沒做普通的尖翻領,而是做圓領不需要挺括,就是多費一點面料。

為了節省面料,她直接把門襟也省了,鎖骨下面開個小三角,到時候直接套頭就好。

省了門襟還省扣子!

用麻繩編個花樣,當領繩兒系在胸前當裝飾區分正反面。

設計好了,她就拿出滑石來直接在面料反面上劃線,咔嚓咔嚓剪裁。

剪好了她又開始穿針引線,趁着天還亮的時候趕緊縫起來。

沒有門襟、不用釘扣子的衣服省了一多半力氣,就算是手工縫也不需要太多時間。

……

這時候門口人影一閃,張夠走了進來,笑道:“妮兒,做衣服呢?”

莫茹笑了笑,“三嫂有事兒啊。”

自從她穿來以後,張夠總試圖拉着二嫂孤立自己,莫茹自然感覺得到。不過二嫂沒那麽無聊,而莫茹也并不那麽玻璃心。她也不是缺愛的人,人家不理自己還上杆子湊上去,她向來是你和我玩,我就和你好好玩,你不稀罕和我玩,那我更不稀罕。

更何況,她有周愈和娃娃呢。

張夠笑道:“看你說的,沒有事妯娌才好說說話呢。”她順勢坐在炕沿上,伸手去摸那兩塊布,觸手柔軟生涼,真是好布。

她知道是賣蚊子從張根發那裏賺來的,卻還是忍不住拐彎抹角問東問西,就想讓莫茹親口承認。

既然是婆婆給的,莫茹也不藏着掖着,做了衣服就是穿的,早晚人家都知道,就大大方方承認。

雖然早已經懷疑,可現在聽到肯定答案,張夠還是難受得很。因為不管誰賺的都要交給婆婆,再由婆婆分派,現在居然只給莫茹不給自己,她就受不了。

她看莫茹身上穿着一條背帶褲,可能布不夠,褲腿有點短露着半截小腿,還卷着邊兒。胯骨兩邊有倆斜插口袋,雖然沒有小孩子那樣的肚兜,但是兩條帶子又寬又長,直接前後交叉,這樣不需要系麻繩穿脫也方便。

她心裏說不出的羨慕嫉妒,沒尋思着莫茹有這樣的好手藝,更沒想到向來摳門的婆婆對傻媳婦這樣大方,給了三塊布。

東扯葫蘆西扯瓢地繞了半天,張夠說到自己要結婚的四妹妹,“今年也十九了,哎,這麽大了一件新衣服沒穿過。現在要嫁人也扯不上三尺布,妮兒你說可憐不可憐?”

莫茹點點頭,“是挺可憐的,我從小也沒穿過,這還是第一次呢。咱娘真好,我以後要好好幹活兒,也給娘買新衣服穿。”

誰對她好,她就加倍對人好,前世爸媽都是這樣教育她的,三觀一定性,穿越到天涯海角也改不了。

張夠:……

“妮兒,你看你一個人也穿不了這麽多衣服,這塊粉的……”張夠攢在手裏不舍的松開,“不如你縫起來我拿了去先借給你姐姐穿穿,以後嫂子再給你買好的。”

莫茹看着她,你真當我傻呢?

“嫂子,你怎麽不給她買呢?”

張夠:……

她心裏又酸又委屈,甚至恨恨的,自己除了剛結婚那會兒婆家給買的布,之後哪裏舍得給過一塊布頭?

想想她結婚的時候也就給了一身單衣裳一身棉衣裳一雙單鞋一雙棉鞋的料子,哪裏有莫妮兒這樣結了婚還給的?

她那時候拿到面料也非常興奮,然後大姐回來說沒有布給孩子做衣服人家笑話,她給了一塊,她娘從來沒穿過新衣服她分了一塊……還有四妹妹,她分了一塊紅布。

到最後她結婚來的時候,還是穿着當姑娘時候的舊衣裳。

當時周明光去接親的時候表情很驚訝,問她怎麽不穿新衣裳,她就說“咱們也不是什麽有錢人家,要注意節約,我這樣也挺好。”

周明光覺得她是個節儉的,還誇她委屈了呢,雖然結婚的時候讓有些人笑話,不過他一直挺維護她。

當然她認為婆婆肯定不高興,所以一直對她拉着臉,結了婚再沒給她一塊布。

她穿舊衣裳怎麽了,那她也是正經人家的閨女,哪裏像這個傻子?

莫妮兒是娘家一麻袋地瓜幹賣了的,來的時候更是破破爛爛,結婚也沒穿新衣裳,比自己可寒碜得多。

怎麽也不見婆婆冷臉,結果還這麽偏心!又是雞蛋又是花布的。

想到這裏張夠就委屈得眼眶子紅了,開始說自己嫁過來以後多苦,天天幹活卻沒穿過新衣裳,沒吃過一個煮雞蛋,現在她四妹妹要結婚,家裏居然一塊布也扯不起……越說越委屈,最後開始抹眼淚。

她這樣捂着臉嗚嗚地哭,把莫茹吓了一跳。

怎麽說着說着哭上了?

她尋思張夠是來要面料的,可這兩塊花布她也舍不得啊。

“三嫂,你、你別哭啊。”她看了一圈也沒找到個能擦眼淚的東西。

張夠用手擦擦眼淚,低聲道:“妮兒,你剪的這個你現在也穿不了,不如我給……”

“嫂子,我這是預備生了孩子穿的。”

莫茹受不了有人在她面前哭,尤其這時候大家都窮,不但穿得破破爛爛而且面有菜色,以富足年代過來人的眼神看的确頗值得同情。

可同情歸同情,同情不代表聖母,現在她也窮啊。

“嫂子,我還買了一塊次品布,不多,但是做條短點的褲子也夠。我留着你和二嫂一人一塊尋思中秋節給你們。”

她想留着中秋節當禮物的,不過看張夠這樣,還是拿出來吧。

張夠一聽立刻高興起來,“和你褲子一樣的吧。”

莫茹點點頭,去櫃子那裏打掩護拿出來放在炕上。

張夠樂得嘴巴合不攏,拿過去對着窗戶這樣擺那樣看,很快臉色越來越難看,冷笑道:“妮兒,你還挺有心眼兒,這樣的破爛布我拿回去不得讓人家笑話?你看看,這是什麽布?帶着洞洞不說,還有很多瑕疵,斷線、打結……”她認為莫茹把把好的布剪去自己做褲子,把這最破爛的留給自己自己,這不是故意打自己臉嗎?她撇撇嘴,忍不住賭氣道:“誰也沒光着,沒到非死皮賴臉要塊破布……”

莫茹臉色一變,不等她說完伸手把布拿回去轉身扔進櫃子(空間)裏,也不管張夠愣在那裏不知所措的樣子,“對不住三嫂,不知道你瞧不上,我還是自己留着吧。”

說完,她就只管自己低頭縫衣服。

她雖然日常和氣,可到底自小嬌生慣養的,要不是爸媽教育得好知道為人處世的道理,公主病也是妥妥的。反正表面看着挺好說話的,其實心裏明明白白的,小九九打得十分溜,絕對不是逆來順受的聖母一個。

這麽一來,張夠又愣住了,婆婆給她臉色就罷了,一個傻子弟媳婦憑什麽啊?

這是都來欺負她?

她恨不得奪門跑出去再也不回來,讓老周家丢了兒媳婦!

她想破口大罵,把莫茹罵個狗血淋頭。

她想……

這時候聽見公婆從外面回來,她癟着嘴抹着眼淚,什麽也沒說慢吞吞地走出去,假裝在堂屋忙活盛了一碗涼開水回屋去喝。

莫茹拿了另外一塊次品布去給二嫂,在院子裏對張翠花道:“娘,我先不回娘家,等生了再說吧。”

張翠花就随她自己安排,笑道:“到時候回可沒有大饽饽拿。”

等她生的時候收高粱,頂多背幾斤高粱回去。

莫茹卻無所謂,她去給丁蘭英送布,“二嫂,我多買了幾尺次品布,你看看做條褲子。”她指指自己身上的,“看不出次來。”

丁蘭英歡喜地接過去,就算次品布,現在沒有票和錢也買不到啊,清明節的時候,她嫂子得了五寸布票,扯回來添巴一下給孩子做了個肚兜。

她就近仔細看看莫茹的褲子,問問怎麽做的,也好學學,“看着格外俊。”

莫茹就把剪裁的幾個要點告訴她,“二嫂可以把尺寸給我,我到時候幫你裁。”

“那敢情好。”丁蘭英很高興。

她已經聽見剛才的事兒,也了解張夠,其實不是嫌棄不要,不過是賭氣習慣了想甩臉子讓人哄哄她。哪裏知道莫茹根本不慣着,結果布也沒撈着。

她有心想讓莫茹別計較,又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假裝不知道。

妯娌三個以後的日子還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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