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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嘉善臉上的笑容十分淡漠, 她的容色白皙,一如京城街道上将融未融的初雪。這樣子,倒很有些像從不把她們放在眼裏的展岳。

張氏喉嚨發緊,她清晰地聽到了, 公主管宋氏叫“舅母”, 卻只叫自己“世子夫人”。

她把自己當什麽?

張氏開始深深地後悔, 她為什麽要跑過來與嘉善打交道?

大公主明顯一副不待見安國公家的樣子,那她願意與安國公家結親,莫非真的只是看上了展岳?

想到這兒, 張氏緩緩一楞。

展岳有哪裏值得她看上!

堂堂公主, 什麽公卿貴族沒見過,聽說陛下還生起過将大公主許配給德寧長公主的嫡長子的念頭。

展岳不過是個庶出, 母家也式微。雖然陛下如今還算重視他,可帝王的寵信就好比那姑娘的臉, 忽晴忽雨地, 沒個準數。

未來的事兒,誰又能說得準?

張氏瞥了嘉善眼,皮笑肉不笑地說:“真能如公主所言才好。”

嘉善目光一凜, 還未及說話,卻見跟在張氏身後的一位年輕婦人, 忽然不經意地輕輕拉了下張氏的衣袖。

那婦人巧笑豔豔地向嘉善道:“四爺有幸尚主, 能得公主照料,未來自然是光輝燦爛地。”

“妾身要與四爺和公主道喜呢。”

她福了福身說:“進宮以後,雖見過了靜妃娘娘,可還未向幾位長公主請安。我赴宴的次數少, 人尚且認不熟,大嫂常在貴人圈裏打交道, 便與我一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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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樣一打岔,張氏和嘉善各自心裏的無名火,都多少消了些。

張氏是因為得了人奉承,而嘉善則是在腦海裏思索,這位是安國公府的誰。

上一世,她也見過這位婦人,如果沒記錯。她是展岳的二哥,展嵩的遺孀餘氏。展嵩是姨娘所出,本人的身子又不好,因此,餘氏的出身門第并不高。

聽說這門婚事,還是聞老太君親自做主的。看來,聞老太君的眼光,确實要比安國公強得多。

餘氏雖不如張氏的出身好,但遠比她要識時務。

嘉善一邊在心裏譏諷着張氏的愚蠢,一邊面不改色地與傅骁的妻子宋氏說話。

宋氏是随哥哥在陝西長大,陝西民風熱情,宋氏從小出去見聞過很多民間的奇聞異事,是個十分健談的人。她作為傅家的女眷來赴宴,本身就是與展家格格不入。

見嘉善待自己赤城,她便也慈眉善目地向嘉善道:“我剛嫁到傅家的時候,硯清才七歲。”

“那麽小一點兒,”宋氏虛虛地拿手在自己腰間比了一下,她笑眯眯地說,“轉眼,這孩子就要成親了。他如今頂有出息,還能尚主,也算是了了他舅舅和我的一個心願。”

嘉善的腦海裏,如何都想象不到七歲的展岳會是什麽樣子。她只好順着宋氏的話,從善如流地問說:“硯清小時候調皮嗎?”

“不調皮。”宋氏眼裏有對過往歲月的感慨,她惋惜地嘆道,“至少我嫁來的時候,他已經極懂事了。”

宋氏笑笑:“我娘家的那幾個侄子,八歲的年紀仍在爬樹抓蛐蛐,夏天還要成堆兒地去池塘裏游泳。硯清從來不這樣。”

“每天下了課,他還會雷打不動地溫書一個時辰,練騎射兩個時辰,”宋氏微搖了頭道:“他懂事地太早了。連他舅舅都說,他一直逼自己太狠。”

“我多希望能見到一個,”宋氏彎着眼,帶幾分希翼地道,“不那麽辛苦克制的硯清。”

嘉善微微一笑,點頭道:“我也想。”

希望成婚于他而言是交心,而不是桎梏。

嘉善主動向宋氏敬了杯酒,兩人皆淺酌了一口。

待宴席結束後,靜妃留了嘉善到長樂宮去說話。

靜妃早年在王府裏時,便屬于嫡系人馬,皇後逝去,她又受命撫養趙佑澤,和嘉善的關系自然無比親近。

見嘉善适才在宴上似乎對安國公家不太親切,靜妃好意道:“日後畢竟是要做一家人的,多少也要給他們幾分薄面才是。”

靜妃品格溫文,是個老好人的性子,做事從不會太絕,喜歡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點兒,就不比莊妃有魄力。

嘉善也清楚她的脾氣,便說:“娘娘放心,我心中有數。不會還沒出嫁,就讓安國公府太難堪。”

嘉善是個聰明的人,很少做沒有把握的事情。靜妃只得道:“你有數就好。”

“安國公府家大業大,你另有公主府可傍身,有些渾水,實沒必要去淌。”

“我聽聞,驸馬是在聞老夫人膝下長大。”靜妃将自己僅有的那些經驗傳授給她,“以前,我多少也聽過聞老夫人的名頭,驸馬既由她撫養,必不會品性太差。日子由自己過出來,最要緊還是夫妻和睦。”

想了想,靜妃又補充一句:“但若是受了欺負,也別忍氣吞聲。憑咱們的身份,沒必要去怕誰。”

靜妃到底不是嘉善的生身之母,和嘉善綁在一起的原因也不過是為了個趙佑澤,自然不會如裴夫人那樣細致入微。

只是話講到這裏,也足見靜妃的貼心了。

嘉善心頭一暖,笑應:“是。”

略遲疑片刻,嘉善目視了周圍一圈宮女,平靜地說:“我成婚以後,元康,就得多依仗娘娘了。”

“元康從小就有娘娘待他如親子,”嘉善站起身,牢牢地福了下身去,她不疾不徐地說,“如今,元康的眼睛有複明希望,緊要關頭,恐怕更得勞娘娘費心。”

靜妃走至她面前去,親手扶起嘉善,溫和淺笑道:“這是自然的。”

二人會意地相看一眼,眼中都有心照不宣的一片了然。

日子一天天過得快,展岳尚主的日期定的是二月初八。這是二月裏除了龍擡頭外,另一個好得不得了的日子。

是欽天監和禮部一同選出來的吉日吉時。

二月初七這天,銮儀校擡送着嘉善的嫁妝浩浩蕩蕩地去往了安國公府。安國公等人,自要以下臣之禮來迎接。

展岳、展泰以及張氏與展少瑛等人皆在其中。

嘉善是頭個出嫁的公主,又是唯一的元嫡所出,章和帝給她的待遇自然與別的公主要不一樣。

張氏見到嫁妝幾大箱、幾大箱地往府裏頭擡,臉色不禁微沉。她緊緊揪着手帕,雙膝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心也好如寒風嗖嗖地。

展岳的婚事,她是一點都沒插上手的。聞老太君知道她與展岳不和,生怕哪裏辦不好,惹了帝王一怒,所以張氏不知道聞老太君到底對展岳有多上心,也不知道總共花費了府裏多少銀子。

但是想也能猜到,既然是要尚主,為了顏面好看,聞老太君也不可能辦得過分寒酸。

這樁婚事,無論是從外子還是裏子上,都壓了即将娶齊樂候女兒的展少瑛一頭。

張氏心裏冒着酸泡泡,待銮儀校送完了妝後,她私下裏攜着展少瑛與展泰說:“明日就大婚了,老太君有沒有透露過娶親太太是誰?”

成婚時,娶親太太是個必不可少的人物,也叫做全福人。全福人必然是上有老,下有小,雙親和公婆俱在,夫妻關系融洽,子女孝順,還身上無病無災的人。

也是象征着新婚夫妻能像全福人一般,一生順遂。

正是年初,展泰在光祿寺任職,這些日子很有些忙碌,實在沒心思應付張氏,他眉頭緊皺道:“祖母找了鎮國公的夫人來,你少操心吧。”

鎮國公夫人!德高望重!

雖然都是國公府,鎮國公府卻比安國公府根深蒂固太多了。

張氏苦道:“他還真是有幸。”

“不是我說,那天在宴上,大公主待我們家可還不如傅家親近,只怕和老四一樣,是個白眼狼。”張氏給展泰上眼藥道,“你也記得去提醒老祖宗一聲,別什麽好東西都緊着公主了。”

展泰觑她一眼:“你以為公主,會稀罕我們府裏的東西?”

“管好你的一畝三分地。”展泰道。

張氏出自承恩侯府,承恩侯并不是經年的世族,他是以先帝的外戚身份被封侯,幾十年前,将将才擠進京裏的貴族圈子。

先帝在世時,承恩侯府确實很有些榮耀。今上剛即位的那幾年,也承着舊情,照看承恩侯府幾分。

但聖上到底不是個糊塗的人,如今,承恩侯府雖還有侯爵,可委實不能和先帝的時候比了。

當年,聞老太君本想給展泰娶一個父親早逝,卻因品孝而被先帝親自誇過的女孩兒為妻。

賈氏卻覺得那女孩兒無父親兄弟可依靠,命格太單薄了些,為了此事兒,還曾與聞老太君起過争執。

聞老太君活了這麽些年,早已修身養性,懶得與賈氏發生矛盾。賈氏便折騰了一個承恩侯的女兒來。

承恩侯還和賈氏的娘家武崇伯府是個一表三千裏的表親。賈氏自認自己給兒子做了個好媒。然而,這一二十年過去了,那個曾被賈氏嫌棄“命格單薄的女孩兒”早已子女雙全,孫子都快要抱上了,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而張氏的小家子氣,卻一點點地被時間暴露了出來。

從前一帆風順時尚不覺得,眼下遇見了點小磨小難,展泰方覺出頭疼。

張氏還在凄凄切切地道:“那天,我全按你的話說了,并非我不想與公主交好,是她上來先給了我一個下馬威。我看她一心向着老四,只怕這婚事,沒那麽簡單。等老四尚了主,你且瞧吧,可有他翹尾巴的時候。”

展泰實在不厭其煩,面上露出了一絲厭惡的神色,但是這回還不等他開口,展少瑛卻從齒縫裏擠出了一句話——

“母親,您能讓我安靜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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