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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這日的安國公府, 也是賓客滿盈,很有些熱鬧。哪怕安國公對展岳尚主表達出些許不滿,但是對于這些上門來賀喜的親好朋友,安國公還是極樂意接見的。

今天來的人非富即貴, 不是皇族親眷, 就是士族公卿。雖說安國公府到了如今的地步, 已沒必要再特地巴結誰,可人生在世,總得為個面子活。

安國公一一地和那些來賀喜的賓客寒暄着, 一張面皮笑得有些僵。

展岳尚主, 首先是以展家最為榮耀,其次覺得與有榮焉的, 便是和安國公沾親帶故的好友們。

這次婚宴,是由聞老太君親自做主撒的帖子。聞老太君向來會做人, 哪怕傅家已經今時不同往日, 可傅家既是展岳的外家,聞老太君還是令人将他們的座位排在了頂靠前的正席上。

當年的永定侯府,經過這麽些年風吹雨打, 真正有資格來赴宴的,不過也就是傅骁和其妻子了。

汝陽長公主遁入空門, 只送了賀禮來。傅嵘的遺孀魯氏早年因病過世, 膝下僅一女,那女子比展岳還大八歲,十幾年前,嫁到了直隸去, 也是禮至人未至。

好在宋氏足夠大方健談,和命婦們相處時, 并無尴尬之處。

真正尴尬的,反倒是武崇伯賈家的人。

雖然賈氏已離世,可她在名頭上,始終算是展岳的嫡母,這回又是展岳尚主,聞老太君自然給武崇伯也下了喜帖。

武崇伯府上下合計了幾天,普遍以為得罪安國公府不要緊,得罪了皇家和公主卻是不好的。而且,自家的外甥還是安國公府世子,怎麽也得派人去撐個場面。

因此,現任的武崇伯夫人便來了。

如今的武崇伯夫人賈太太,正是展泰的舅母。

也不知道聞老太君是有意還是不小心地,竟将賈太太和宋氏安排在了一桌上。當年,賈氏和傅時渝不合,賈太太多少也聽說了些。但昔年賈氏是正房,傅時渝為妾室。

眼下風水輪流轉,賈太太再過安國公府,卻是因為傅時渝的兒子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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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太太本覺得她家外甥能在光祿寺官至三品,已經算有出息了。不想傅家潦倒成這樣,展岳居然還能悶聲不響地越過了展泰一頭。

賈太太一邊在心裏嘟哝着,一邊繼續強顏歡笑。

就在這互相虛情假意的寒暄裏,嘉善的花轎正式進了門。

她蒙着蓋頭,先跨過了錢糧盆,其後又擡腳邁過了馬鞍。馬鞍上額外還會放置一個紅蘋果,乃是取義一生平安。

這些步驟于嘉善而言都是駕輕就熟了。

她只在展岳拿着秤杆子揭紅蓋頭的時候,呼吸出現過瞬間的錯漏。

展岳的身量颀長,喜服上的紅綢緞帶将他的腰線描繪地很是緊致。嘉善坐在榻上,她這會兒,正到展岳腰間那麽高。

從她的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見展岳的喜服下,那過分緊繃的肌肉。嘉善不知怎麽,一時間心跳如雷。

她幼眉彎彎,臉上驀地就是一紅。在展岳逼人的注視下,嘉善微微低下了頭去。

她鮮少會出現這般煙視媚行的模樣,展岳的長眸裏不禁多了一抹溫柔,忍不住勾起唇角。

鎮國公夫人汪氏,作為今日婚禮上的全福人,也跟着一衆迎親的太太和送親的命婦一起湊在新房裏。

按照規矩,她昨日就讓鎮國公府上的人準備好了子孫饽饽。這子孫饽饽還要刻意煮得半生不熟。

汪氏穿着一身喜慶的海棠紅的織錦褙子,她眉眼帶笑,從盤子裏拿出一塊子孫饽饽來喂給嘉善吃。

嘉善瞳孔微縮了一下,仍是小心地接了過來遞到嘴邊。果然,子孫饽饽只有外層是熟的,裏頭還裹着夾生的面皮。

她輕輕咬了一口,外間的窗戶底下,即刻就有個安排好的小男孩兒揚聲喊道:“生不生啊?”

展岳還坐在嘉善身邊,他的氣息平穩,視線卻灼熱。嘉善咬了咬唇,帶着幾分赧然地說:“生。”

汪氏以及其餘的命婦們都捂着嘴,興高采烈地笑了起來。汪氏彎着眼道:“得此話,公主驸馬,日後定要夫妻好合,多子多福才是!”

展岳點頭,竟然煞有介事地回了句:“好。”

嘉善的心緒起伏,她紅着臉輕輕推了他一下,喜房裏頓時又是一陣笑聲。

汪氏從旁邊放置好的盤子裏,順手抓過一把喜果來撒帳。撒帳預備的喜果也是有講究的,乃是紅棗、花生、桂圓、栗子四種果子的混合,其寓意是“早生貴子”。

汪氏将手上的果子撒到夫妻二人身上,展岳一手微護着嘉善,一邊半側過臉去。

儀式舉行了這麽久,展岳甚至都沒得出時間來好好看看她。

迎親的那一路上,嘉善一直坐在喜轎裏蓋着紅蓋頭。如今,兩人離得這麽近,他幾乎一探手,就能觸到她胸口砰砰的心跳。

展岳忽然忍不住,很想要低頭去親親她。

“我的公主。”展岳的指腹纏上了嘉善那一頭青絲的發梢,他心裏反複地想着,“真的是我的了。”

“請新人喝合卺酒了!”汪氏的話将展岳從纏綿的念頭裏拉了出來。

汪氏遞上兩杯精致的小酒杯,嘉善和展岳各自接過。

兩人微妙地對視了一眼,紛紛半側過身。

嘉善的臉龐俏紅,她極力保持着鎮定,但卷翹的眼睫還是撲閃撲閃地,甚是動人。

展岳的眼眸黑白分明,他那雙清俊的面上也形若桃花。

想到自己其實已是第二次成婚,可這時的展岳還是第一次喝合卺酒,嘉善便覺得自己好丢人。

有什麽可緊張慌亂的呢?嘉善這樣告訴自己。

到了下一刻,嘉善吐出的氣息卻仍然滾燙地吓人。酒入喉頭,一時烈性,兩人的氣息都出現了片刻不穩。

展岳在寬大的喜服下,伸出手掌去,牢牢捉住了嘉善的手。他略湊過身,附在嘉善的耳畔前,低聲說了一句話。

接下來,吃過子孫餃子,就算是正式禮成了。

禮成以後,只有命婦們能留在新房裏,展岳作為新郎官,還得到正堂去敬酒。論遠近親疏來說,應該是全福人汪氏和展岳的大嫂張氏留下,一同招呼宮裏們的送親命婦。

但聞老太君為了以免萬一,将張氏安插在了正堂去,另從自己娘家,找了安國公的表姐,展岳的表姑來做此事兒。

聞老太君出自世家大宅,聞家如今也還是很顯赫。聞老太君找的便是聞家現在的二太太。聞二太太代表安國公府,将命婦們帶去了花廳。汪氏則指揮着多餘的丫鬟婆子收拾完東西後退下。

把新房留給了嘉善以及她帶來的仆人。

一般,規矩森嚴的大家族,幾乎很少會趁着新娘子一個人的時候,七嘴八舌地對其品頭論足。

尤其,嘉善還身份尊貴。即便有人想湊熱鬧說幾句,也壓根不敢開口。

等無關人員徹底散了以後,嘉善的直挺背脊才略微放松些,她抹去額尖的汗,吐出了一口長氣來。

對于女子而言,成婚是大事兒。鄭嬷嬷也替嘉善高興,怕素玉幾個沒經驗,便親自陪在了公主身邊守着。

這一天跟下來,別說嘉善,鄭嬷嬷都為她覺得累。

鄭嬷嬷上前去,遞了杯茶給嘉善,笑着問:“禮成了,左右也沒了外人,殿下要不要吃點東西先墊墊?驸馬在正堂應酬,可能還要好一會兒才能回。”

嘉善從寅時起來到現在,只在梳妝前喝了碗粥,別的一應沒吃。本應該餓得前胸貼後背,但或許是餓的那股勁過去了,也或許是她壓根沒工夫去思考“餓”這件事兒。

嘉善只接過茶潤了潤唇,她笑說:“嬷嬷一片好意。可這樣,對驸馬而言,難免有些不尊重。稍後,我等他一起用吧。”

嘉善是公主,雖然嫁給展岳是下嫁,但鄭嬷嬷當然也是希望,公主和驸馬之間能夠感情和睦。

聽到嘉善這麽講,鄭嬷嬷無不高興地道:“公主這樣想,自然好。”

“奴婢适才,瞧了瞧今日府上的迎親太太。”鄭嬷嬷跟在皇後身邊多年,對那些稍有頭臉的命婦們,基本能認個全,她為嘉善分析道,“全福人是鎮國公夫人,傧相是聞家二太太和永寧侯世子夫人。她們在世家裏頭,也都算能挂上名號的人物。這麽看來,安國公府尚有幾分知禮。”

嘉善只是淡漠地笑了笑。以她對安國公府上下的了解,這麽大手腳,可不像是安國公或者張氏會做出來的事情。

至少,上一世,嘉善和展少瑛成婚的時候,全福人就不是鎮國公夫人,而是長興候夫人。傧相也不是現下的這兩人,上輩子,安國公府請來的其中一位傧相,乃是張氏的娘家人,承恩侯世子夫人。

這安國公府裏,能請動鎮國公夫人出山的,恐怕也就只有聞老太君了。永寧侯世子和展岳又是一同在五軍都督府任職,永寧侯世子夫人,大概是展岳請來的。

嘉善漫不經心道:“眼下不過是第一日,日後還有得瞧呢。知不知禮,也不是一時能下了定論。”

“不過,籌備此次婚禮的人确實有心了。”嘉善徐徐道。

明日去拜見長輩,肯定是要見過聞老太君的。投桃報李,她也得讓老太君滿意才行。

鄭嬷嬷說:“奴婢已讓素玉備好了明天的見面禮。雖說公主不會在安國公府常住,但他們畢竟是驸馬的家人,也要打點的。”

鄭嬷嬷老成持重,這些小事兒有她操持着,嘉善倒不擔心。卻有另外一個問題,值得嘉善考慮。

現下是新婚,于情于理,她要先在安國公府住上一段時日。待等到婚後歸寧了,她再搬去公主府不遲。

安國公府的魚龍混雜,嘉善上輩子就領教過一次。這一大家子糟心親戚,她是可以避去公主府,眼不見為淨。

那展岳呢?

他到底姓展,安國公家和他同氣連枝。而且,以他的驕傲,會願意跟自己一起住在公主府嗎,他會不會怕人說閑話?

嘉善喝了口熱茶,決定還是要找時間,和展岳商量一下此事兒。

“殿下——”鄭嬷嬷一邊替嘉善脫下鳳冠,一邊有些難以啓齒地說,“今天是新婚夜,待驸馬回來,肯定會喝好一些酒。奴婢見安國公,并沒有為驸馬安排其餘通房……”

饒是鄭嬷嬷臉皮子厚,也不太好開口,她咳嗽了一下,輕聲說:“如果驸馬……第一次……殿下要多擔待一些。”

鄭嬷嬷語焉不詳,嘉善卻懂了,她霎時臉色通紅。

展岳先前沒有通房,便等于是個沒經驗的。上一世,嘉善在成了婚後,也聽別的婆子們提起過類似的事情。說有的男人在洞房夜時,因為沒和女人相處過,導致夫妻體驗不太愉快。

為此,甚至會遷怒于妻子,進而就生起了納妾的念頭。

鄭嬷嬷是怕……展岳和自己……洞房的體驗不好嗎?

嘉善大窘,臉上的香脂不暈而紅。

就在嘉善這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外忽地傳來了一聲恭謹的語調:“四爺回來了!”

新房外,安國公府上也派了人值守,因此是管展岳叫“四爺”。

鄭嬷嬷沒料到展岳會這樣早回來,賓客們一般都是要盡興而歸的,她的詫異還在臉上未撤去,展岳卻已推了門進來。

嘉善忙拍了拍臉,不想給展岳看到自己不穩重的一面。鄭嬷嬷也轉過身去,對他行禮。

展岳知道鄭嬷嬷是嘉善的奶嬷嬷,和她關系親厚。愛屋及烏,他自然待鄭嬷嬷很客氣,說了句:“不用多禮。”

展岳身上雖帶了酒味兒,但是不算濃重。鄭嬷嬷猜到了他肯定喝得不多,就道:“驸馬用過膳了嗎?奴婢讓人去準備一些。”

展岳看向嘉善,語氣不緊不慢:“公主可用過?”

嘉善笑了笑,回說:“在等着你一起呢。”

适才,喝合卺酒時,旁的人可能沒聽到。但嘉善卻聽得清清楚楚,他覆在自己耳邊,道了一句“等我”。

既如此,便等他吧。

展岳眼眸清澈,他低聲道:“那就勞煩嬷嬷了。”

鄭嬷嬷忙客氣地去了。

鄭嬷嬷走以後,喜房裏只單純地剩下了展岳和嘉善兩個人。先是詭異地安靜了剎那,随後,兩人似乎都覺得,彼此沉默着反而顯得太過生疏。

展岳走到床邊去坐着,他見嘉善臉上有着抹不去的疲态,啞聲問:“是不是覺得累?”

他的視線,不躲不閃地,直直地在嘉善身上打了個圈。

進房以後,展岳說的僅有幾句話,幾乎都是以她意念為主,表現出了十足的尊重。嘉善心裏有股暖流滑過,她笑道:“還好。成婚嘛,一生僅有一次,累些也無妨。”

她問:“你呢,剛才還去敬了酒,應該更累吧。”

展岳答:“不累。高興尚來不及。”

“我身上沾了酒味兒,先去洗漱。”展岳頓了頓,剩下的話在他舌尖上滾了一下,他才道出口,“等我些時候,可以嗎?”

他這樣小心翼翼,倒讓嘉善也不好意思起來。

她點頭說:“可以。我也要把妝容洗掉呢。”

“那我換人來服侍你。”展岳說。

嘉善見他說個話,還要左思右想半天,不由道:“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她神色鄭重下來,輕聲喚道:“硯清。你不必與我這樣客氣。”

這是嘉善頭一回喊他硯清。

展岳的喉結微微動了一下,他雙目裏仿佛有團火焰在燃燒,心口處有個地方,頓時軟地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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