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在鄉下的這幾天,偶爾顧安會有種悵然若失的錯覺。她想起自己小時候在北京郊區的偏胡同裏長大,那會的境遇便跟現在十分相似。然而孩提時代的記憶總歸是極易遺忘的,她記得弄堂裏刺鼻的公共廁所味和夕陽下混雜的飯菜香,卻一點兒也想不起母親的面容。

再後來,她就離開了北京。

那是她十歲的那一年,母親出事之後,她不知所措地打電話給舅舅,聽着對方在電話那頭不耐煩的話語,眼淚頓時就流了下來。舅舅問她發生了什麽事,聽她以小孩子的語調語無倫次講了半天,才整理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當時是在放暑假,顧安從外面跟朋友玩好回來看見母親在院子裏洗衣服,她顯得很疲憊,面色慘淡。沒過多久她的情況越來越糟,直接頭往後仰昏倒在地上。

母親直接被送進了市醫院的重症監護室。

然而時至今日,顧安卻還記得母親燒菜的香味。并且每次路過攝制組安排的小廚房,聞到屋頂煙囪傳出來的油煙,總覺得很心安。

就仿佛蔣沫黎在身邊一樣,會帶給她類似于此的錯覺。

顧安很慶幸參加了這場綜藝節目,她能很明顯地感受到自己蔣沫黎的關系似乎變得更加親密了。是那種比在拍攝電影時還要靠近的距離,也許是因為她們每晚都睡在一張床上的緣故。

前幾天幾乎都相安無事,兩人各自卷了一床被子睡,也沒什麽肢體接觸。而自從上次告白被蔣沫黎婉拒後,顧安也不好意思貿然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可直到最後一晚時她實在憋不住了,從浴室洗完澡出來後問蔣沫黎道:“你還有酒嗎?”

蔣沫黎正半靠在床頭看手機,聞言擡起頭來看她,微微有些詫異道:“有是有,你要喝?”

“嗯。”顧安壓根沒察覺到自己臉紅,硬着頭皮說:“突然想喝一點。”

“沒事,在這邊确實比較累,晚上放松一下也好。”蔣沫黎直起身,她穿着真絲睡袍,偶爾舉動間無意中露出的春.光總能讓顧安無法移開視線。她之前就洗過澡了,還未來得及吹頭,墨黑色的濕發攏在腦後,不施粉黛的面孔絲毫看不出年齡的痕跡,顯得清爽幹淨。

她走到房間另一頭,彎下腰拉開行李箱。她沒穿拖鞋,光腳踩在木質地板上,瑩潤的腳趾在顧安看來仿佛都透着一股猶如深淵般隐晦的引.誘。

蔣沫黎帶了整整半箱子酒。

事實上這完全颠覆了顧安的想象,因為在此之前,她一點兒也不覺得蔣沫黎像是會酗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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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沫黎解釋說是為了倒時差,她喝得也不多,每天小半瓶的樣子。她從箱子裏拿出最後兩罐鐵皮果酒,扭頭扔一罐給顧安,說:“我以前去印尼時喝過,很好喝,後來我回國經常會讓助理屯一箱。”

“你什麽時候去的印尼?”顧安很感興趣地問道。她在兩年前出差也去過這個國家。

“三年前。”蔣沫黎說:“不是工作,和朋友過去度假。”

顧安略略出神,心裏不由得有些遺憾。她在想如果自己之前偶然間在異國他鄉邂逅蔣沫黎又會是怎樣的境遇。但她很确信一點,她會對蔣沫黎一見鐘情。

她低頭辍飲了幾口酒,感覺自己有點醉了。很熟悉的味道,說不定兩年前她在印尼也喝過這款酒。微醺猶如午後的清風,聽着爵士樂,海浪拍打岸邊的呼嘯。她開始覺得暈乎乎了,端詳着蔣沫黎近在咫尺的面龐,忽然萌生了撲上去親一口的想法。

沒錯,不要思考太多。

她定了定心神,一口氣喝完半罐酒,喊道:“蔣沫黎!”

“嗯?”蔣沫黎詫異地望着她。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重疊,交彙。

沖動與酒意伴随着熱血一同湧上顧安的大腦,她察覺到自己吻上蔣沫黎的唇瓣時,并不陌生的柔軟觸感,在電影鏡頭裏,也許在她幻想的夢境裏,她們已經吻過成千上萬遍。

顧安覺得很不可思議,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如此渴求另一個人的吻。宛如張愛玲式的浪漫情調,“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毫無征兆地,就這樣,只被你吸引。”

不同于前幾天晚上那個淺嘗即止的吻,顧安暗自揣測可能是因為蔣沫黎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推開她。她愈發大膽,甚至肆無忌憚地更深入。

也許過了三分鐘,又或許過去了五分鐘。

蔣沫黎推開她,發絲淩亂,輕輕喘息。她倚靠在牆上。

半明暗的暖色光線下顧安無法分辨出對方的情緒,聽見她說:“你喝醉了。”

顧安說:“我沒醉。”

“我以為我上回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說不傷心是假的。顧安知道橫亘在她與蔣沫黎之間的絕對不止年齡。

她頓了頓,小聲喚道:“蔣沫黎。”

“嗯?”

顧安說:“我愛你。”

房間內過于安靜了,以至于她們都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聲。窗外是寂靜的暗沉郊野,呼嘯的寒風拍打在窗棂上。

蔣沫黎望着顧安,說:“我們不可能的。”

假使這一切發生在十幾天前,大概顧安此時已萌生退意。單戀是最痛苦,而她尤其懼怕沒有回應的沉默。但通過這些天更進一步的相處,種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包括剛才那個深吻,她完全确認蔣沫黎給予了回應。

她知道蔣沫黎并不是全然對她沒有感覺。

“就這一次。”顧安閉了閉眼,說:“你再親我一下好不好?”

見蔣沫黎不回答,她又道:“以後我不會再糾纏你了。”

她們靠得太近了,蔣沫黎定定地望着她,深沉沉的瞳孔裏是捉摸不透的暗光。

一秒。兩秒。

顧安的心情猶如坐過山車般直線下墜,她有些賭氣地別過臉,抓起床邊的外套便想往外走。

蔣沫黎蹙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說:“這麽晚了你要去哪?”

“要你管?”脫口而出時,顧安才發現自己的語氣很沖,“我不想跟你睡了,我去找導演換住宿。”

“你要跟誰睡?”蔣沫黎的臉色驟然變沉。

“我去找傅時悅。”

“不準去!”

“怎麽?現在關心你家小傅了?”顧安冷笑道。

蔣沫黎站在那裏,暖色調的燈影在她身後鋪開長長的影子。她依舊用那種捉摸不透的目光望着顧安,說:“我更擔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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