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3.前塵往事

前塵往事

滿手灼燙的鮮血之下，記憶的最後唯餘顧寒覺那雙深刻怨與怒的眼。

哪怕是在點燃安枕香的睡夢之中，裴姝未仍被那樣一雙駭人畏懼的雙眸驚得驟然醒來。

他在怨什麽。

又在怒什麽。

該怨該怒的分明是她，不是嗎？

侍奉在側的梅雪見得裴姝未驚醒，連忙為她輕搖團扇，“仙上這是夢見了什麽，怎地這般驚了心神？”

入目的是熟悉的素色，殿外的團團瓊花随風卷入殿中，如簌簌下了一場雪色的雨，襲來陣陣清雅溫淡的香。

這是她的霜華殿，不是夢中的雪霁殿。

裴姝未斂眉間，神色淡然地掐訣散去滿身驚夢的濕汗，“沒什麽，不過是些前塵往事罷了。”

早已過去數千載的一場劫難，不是前塵往事又是什麽？

實則她也有好些年歲沒有再夢見過記憶之中的那人了，不知為何今日卻無端夢見了，甚至夢得那樣清晰，仿如昨日。

可她又清楚地知道那些事早已不是昨日，因為她再不會為此生了分毫波瀾。

她摒棄無關緊要的雜念，看向梅雪，“靈潭中的青蓮藕如何了？可生芽了？”

梅雪想起霜華殿前數百載來一動不動的青蓮藕，失望地搖頭道：“回仙上的話，那青蓮藕還是未曾有半分動靜。”

這天界之中仙植靈寶無數，她不明白仙上何以對一節取自世俗界的青蓮藕情有獨鐘，寧可折損修為也要為那根本早就絕了生機的蓮藕渡去仙氣，盼它生根發芽，甚至每每聽聞青蓮藕沒有分毫動靜還會傷神好久，便如此刻。

梅雪看着裴姝未起身向霜華殿前的靈潭而去，不敢驚擾半分，直至随侍良久，身子都冰涼，方才試探着要勸裴姝未：“仙上……”

只是梅雪方才開口，卻被突然插|入的聲音打斷了：“阿未你怎麽都這個時辰了還在看你這寶貝蓮藕，你忘記今兒是什麽日子了嗎？！”

與這一驚一乍女聲随之而來的是一道風風火火的紅色身影。

梅雪哪怕沒看清來人的模樣，便是只聽聲音和看這般如風似火的身影，便也清楚了來人是與自家仙上交好的扶桑仙上。

她微微退後一步，向渡意行禮，“梅雪見過扶桑仙上。”

一襲紅衣，眉目豔若桃李，偏生性子不着調的渡意擡袖示意梅雪起身後便步履匆匆地行至了裴姝未身邊。

裴姝未立身的霜華殿前是一個偌大的靈潭，靈潭側依偎數株生長了數萬載的瓊花樹。

仙氣催動之下，瓊花常年盛開不敗，如幻景色夾雜挺拔山間的潺潺水流聲，襯得整個霜華殿如似雪映群山。

倘若靈潭中又種得青蓮萬千，正則與這般仙景相得益彰，可惜無論渡意再勸多少次，裴姝未卻從未動過要換了那節青蓮藕的心思。

因此此番她再見那節蓮藕，也只是輕輕一撇，便挪開了視線，挽住裴姝未的手腕就要拽她離開靈潭：“我的好阿未啊，這都要遲了時辰了，你怎地還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便不怕陛下和娘娘怪罪嗎？”

裴姝未卻沒動，只是凝視着靈潭中數百載一動未動的青蓮藕：“怪罪？”

她側目，微蹙眉，“怪罪什麽？今日是什麽重要日子嗎？”

渡意拽裴姝未的動作忽而頓住了，“不是吧？”

她咽下吃驚，試探着問，“你不記得今兒是什麽日子了？”

裴姝未思忖片刻，“倒的确是有些忘了。”

她近來一直忙着為阿奚重塑藕身，招魂引魄之事，許多事都因此耽擱下了，“你既這般問，可是有何我忘了的要事？”

“你這……”渡意一時之間竟是不知如何開口，她知道阿未素來潛心修煉，不問世事，更不愛這些仙家之間的宴會，可沒想到她竟連帝後娘娘的壽辰都忘了。

渡意這一提醒，裴姝未才想起來今日的确是帝後壽辰，她如今雖不過是一介領了閑職的真仙，卻也是該要去三十六重天賀壽的。

“是我疏忽了，多謝阿意提醒。”裴姝未輕笑了笑，賠罪道。

“既是如此，你快拾掇拾掇我們就走吧！”渡意本是想讓裴姝未去換身衣裳，卻見她應下後轉身竟然就要往青鸾宮外走去。

她當即叫住她，“等等，你就準備這樣去？”

裴姝未會錯了意：“別擔心，壽禮我随身帶着呢，沒忘。”她道，“我是近些時日忙暈了頭，但還不至于連壽禮都忘提早備了。”

“誰跟你說壽禮呢！”渡意當然知道裴姝未不至于連壽禮都大意到忘記，她圍着她轉了個圈，還是不住地上下打量她，“我是說，你就準備穿着這身衣裳去三十六重天？”

裴姝未順着渡意的目光看向自己，是一襲慣着的素雅白衣：“可是有何不妥？”

渡意毫不留情：“又是這白衣，知道的是明白你穿慣了白衣，懶得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世俗界裏去奔喪的呢！”

她拽着裴姝未就要往霜華殿中走，“你說說，我都給你挑了這般多衣裳，你怎就不知挑一身好看的？”

原是如此。

裴姝未輕握住渡意的手腕，慢條斯理地道：“無妨，我們不過是一介真仙而已，何況雖說天界之中更喜豔色裙裳，可卻也不似世俗界一般對白衣百般忌諱。”

渡意最終還是沒能扭過裴姝未，只得由着她着一襲素色白衣便往三十六重天而去了。

分明時辰還早，也還未至三十六重天，可一路上便已盡是仙鶴盤旋，祥瑞滿天。

以往也不是沒有見過，可哪怕再見千百次，渡意依舊止不住地啧啧稱奇，“到底是帝後娘娘的壽辰吶，四海八荒的神仙都早早趕來了。”

三界皆以玉帝為尊，玉帝之下尊有紫微、長生和青華三方天神分別執掌天、地、冥三界。

帝後為玉帝之妻，又是出身昆侖瑤氏，乃是嫡系上古神族，身份至尊至貴，三界無人不敬重，她之壽辰自然是四海八荒皆來朝賀。

忽而，渡意似是又想起了什麽，湊到了裴姝未身邊低語道：“我可是聽說娘娘這次壽辰與以往都不一樣呢。”

渡意滿臉意味深長的模樣，顯然是有意讓裴姝未接話詢問。

裴姝未性子冷淡，可偏生渡意是個跳脫的主，先頭她已是拒絕了她要她換身衣裳的話，這若還不回她興致勃勃的話頭，她真鬧起來，能鬧得她頭疼發麻，因此她頗為配合地問了句：“有何不同？”

渡意很是滿意裴姝未的自覺：“你可知道太子殿下下凡歷劫歸來了？”

玉帝和帝後膝下雖是唯有兩子，但兩位殿下本就生有仙骨，又皆是萬古難尋的修煉奇才，不過百餘歲時便修得了大羅金仙之身。

聽聞大殿下北闕溫和端方，最是光風霁月不過，自三千年前修成大羅金仙後，早早便被封為青華大帝，執掌冥界，鮮少現身人前。

二殿下容與潇灑意氣，最是恣意張揚，只是早年被冊為天界太子後，下凡歷劫已有數千載。

如今太子容與都歷劫歸來了？

裴姝未這倒不知。

渡意毫不意外裴姝未的不知：“就知道你不知道。”

“我跟你說一個特別有意思的事。”她眼睛靈動地一轉，滿臉神秘，“聽說吶，太子殿下歷劫時被他在凡間的道侶一劍證道了。”

“是嗎？”裴姝未若有所思。

天界太子竟也會被道侶一劍證道？也不知是可憐還是可恨。

但即便有些許訝異，裴姝未的興致卻也不高，畢竟于她而言不過是旁人之事罷了。

“我還能騙你不成？”渡意佯裝怒意。

不過須臾，她又道，“不過殺太子殿下證道那位的結局可不怎麽好，被天界降下的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給劈得魂飛魄散了，連一縷殘魂都沒留下。”

“若是無錯無惡之人落得個這般結局，倒是可憐。”裴姝未嘆息。

渡意嗤笑一聲，“可憐什麽呀，阿未你不必同情這種惡人，她可不是什麽良善之人！”

“你是不知道，魂飛魄散那位可是強行拆散太子殿下與玄音天女在先，殺太子殿下證道在後！”她滿目憎惡，“甚至聽說後來還歹毒地生生剖了太子殿下和玄音天女的心！”

裴姝未問：“不是還未曾到玄音天女下凡歷劫的時候嗎？這太子殿下歷劫，玄音天女怎也下凡了？”

玄音天女瑤宓出身昆侖瑤氏，是帝後侄女，亦是兩位殿下的嫡親表妹。

“阿未你這都不知道嗎？”

裴姝未坦然道，“的确不知。”

但渡意這般問，她心中隐隐已經有了答案。

渡意已經對裴姝未沒脾氣了：“玄音天女的确本未下凡歷劫，但太子殿下下凡後，玄音天女思念太子殿下心切，又唯恐太子殿下在凡間遇見心儀的女子，便受了七七四十九道天罰之後轉世随太子殿下歷劫去了。”

仙凡有別，自有天規束縛，不得輕易下凡便是其一。

玄音天女違背天條下凡，便要承受剜心抽骨之痛。

“眼看着太子殿下與玄音天女都要成親了，奈何出了那位，仗着自己是世俗界中的修士，強行與太子殿下結為了道侶，還以為自己能得到太子殿下呢。”

渡意略有遺憾，“太子殿下與玄音天女本就是青梅竹馬，玄音天女又癡情如此，未能與殿下在凡間修成正果實在是可惜了。”

有情人卻未能修得良緣，倒也的确算是可惜。

裴姝未想。

不過渡意話音一轉，便道，“不過吶，我聽說此次壽宴這般隆重，也正是帝後娘娘有撮合太子殿下和玄音天女之意呢。”

兩人已行至金仙方才得以賜住的二十四重天。

仙鶴清鳴間，一道極為強盛的金色光芒驟然劃破天際，直沖三十六重天而去，不過須臾之間，連殘影都未曾餘下，可金色光芒劃過的雲霄，層層疊疊的仙鶴盤桓。

能引得帝後所養的仙鶴争相盤旋的仙氣，修為必然是羅天上仙之上了。

聽聞太子容與的真身便是一尾金龍，裴姝未雲淡風輕地自淩亂雲霄中抽回目光：

“下凡歷劫難免有所遺憾，如今既有帝後娘娘撮合，又有歷劫的共患難情誼在，想來若是太子殿下與玄音天女兩情相悅，豈非此刻正是成全佳話的最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