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10.斷魂草
斷魂草
靈潭之中墜落片片潔白如玉的瓊花瓣時,裴姝未忽而神色一凝,“殿下還不出來嗎?”
太白金星早已離去,偌大的霜華殿前此刻唯餘裴姝未一人。
但就在她開口之間,一道似是驚喜又略有遺憾的少年音憑空便自瓊花樹間傳來:“竟然被發現了。”
裴姝未循聲擡頭向滿樹雪色的瓊花樹枝間看去。
正逢天界傍晚時分,晨昏遙遙交割在天際,霞光染紅漫天雲煙,連霜華宮中素色的瓊花在這般層層暈開的霞光裏都似是烈烈燃燒起來,绮麗妖冶。
虬曲枝桠之上,一襲藍衣的少年逆光而坐,一腿自然垂落,一腿灑脫曲起,輕搭在曲膝的那只手上輕巧地拎着一瓶白玉酒。
少年隐有疑問:“我分明藏得是極好的,怎會還是被發現了呢?”
顧寒覺最是克己複禮不過,從不會這樣不顧規儀地坐在樹梢或翻過樓閣,可眼前少年卻似乎最是不喜守禮尊儀,除卻帝後壽宴上和那日他遞拜帖來訪之時,他仿佛便從不知規矩為何物,有門不進偏喜歡翻牆,有路不走偏喜歡借道樹桠。
裴姝未不着痕跡地擡袖拂過棋盤,方才的滿地狼藉便已在她拂過的袖下恢複如初,唯有圓桌之上的宣紙依舊淩亂:“殿下還不下來嗎?”
“這就下來。”容與縱身躍下樹梢,身輕如燕,“阿未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這些時日以來,容與但凡有閑暇之時便會來尋裴姝未,似是想逗她開懷,也似是想她原諒他,連對她的稱呼也在那日之後化作了她最熟悉的一聲“阿未”,雖然他顯然連他到底做錯了什麽都還不清楚,可卻很是執着地想要彌補他所以為的自己曾犯下的過錯。
只是容與不知道的是,他那一聲聲“阿未”只會讓裴姝未越發地想要殺了他,便如此刻:“不過是猜測罷了。”
她因為喜歡瓊花成片墜落所以有意施加仙力在了瓊花樹之上,瓊花若是墜落便只會成朵飄落,偏偏方才墜落的不是成朵的瓊花,而是成瓣的素白瓊花,除卻樹上有人不作他想。
但她又怎會告訴容與,她只是問:“殿下可是來了很久了嗎?”
容與自是不信裴姝未只是憑猜測發現了他,但裴姝未不願開口之事,他也沒有追問:“我也不過才到,但沒想到才到就被你發現了。”
他想起來什麽一般把手中酒遞到裴姝未面前,“對了,我見你似是很喜歡這白玉酒,順道給你帶了些來。”
裴姝未的确很是飲酒,倒是沒料到看似大大咧咧的少年觀察這樣細致,不過她也沒有伸手去接:“多謝殿下好意,只是下仙之前便說過我們并不相識,殿下又何必這樣執着?”
裴姝未沒接,容與雖有失望,卻也并不意外,也不再強行反駁裴姝未說他們并不相識的話,只是伸手便要把手中白玉酒放在一側的白玉桌之上。
素白的白玉雕花圓桌之上,張張宣紙雜亂無章地鋪陳,宣紙上的字跡更是潦草淩亂,很顯然落筆之人的心緒紛亂至極。
容與并非有意偷看,只是目光所及之處恰巧便是這圓桌之上,其上字跡自是也在一瞬之間映入了眼簾。
所有宣紙之上都是同一個丹藥配方。
這紙丹藥配方上唯獨圈出了最重要的一味藥引,斷魂草。
“阿未你在尋斷魂草?”容與問。
裴姝未輕瞥桌上宣紙,倒是并不怕容與瞧見,畢竟這宣紙上的配方她并未寫完,此刻看不過是一副再尋常的提升修為的丹藥罷了,“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是想制一味藥罷了。”
不過是在尋一味能讓容與魂飛魄散的藥罷了,只是可惜她唯一尋到的一味無色無味,任是仙帝怕是也尋不出任何異常的忘憂丹獨獨缺了一味斷魂草。
而且這斷魂草,以她之能怕是取不回了。
這忘憂丹之法便是再不舍,多半也只能放棄了。
裴姝未略有遺憾。
容與敏銳地覺察到了裴姝未眼角眉梢間的失落,笑着道:“正好我近來要去冥界,我為你取回來吧。”
因着魔氣之事,他也該去冥界尋兄長了。
裴姝未眉目間一貫的冷然在這一刻驟然凝滞。
容與方才說了什麽?
他竟然這樣輕松地就說他要去冥界為她取斷魂草,仿佛取那斷魂草不過是不費吹灰之力之事。
但那可是斷魂草。
斷魂草生長于冥界界河之底。
界河是一條亡命之河,歷位青華大帝都會将人世間最兇惡歹毒之徒的三魂七魄丢入這界河之中,任其受盡界河撕裂神魂的痛楚,永世不得超生。
因此界河之中除卻兇險劇毒無比的河水,亦有兇魂無數,更有萬載惡鬼深伏其中,便是大羅金仙入了此地怕是也難以生還。
斷魂之草便生在這般鬼獄之下,若要深入河底取那斷魂草,便要涉足河中,歷經斷魂蝕骨之痛。
故而斷魂草又名為亡命草。
他便是真的想在她身上謀劃些什麽,又何須要為她取斷魂草?
還是說容與如今真的是失去了在凡間的所有記憶,并非是要算計于她?
罕有地,裴姝未近乎錯愕地凝視着眼前人。
甚至有一瞬之間她懷疑過容與根本不知道斷魂草是什麽。
只是很快容與的話便讓她明白他不僅知道斷魂草是什麽,更明白取斷魂草意味着什麽。
容與似是看懂了裴姝未的震驚,眉眼笑意不由得加深:“界河雖是兇險,可我畢竟是仙君修為,又是天界儲君,又豈會沒有幾分保命的本事在身?”
他眼角眉梢之間皆是獨屬于少年的驕傲霸氣,張揚卻不狂妄,“阿未不必為我擔心。”
裴姝未又豈會為容與擔心?她不過是震驚與懷疑罷了,何況她也不認為容與真的會冒着性命危險為她取斷魂草。
尚在人世間的顧寒覺不會為她取斷魂草。
如今也許真的失了記憶,根本不記得她的天界儲君又如何會不顧性命為她取斷魂草?
何況他們至今不過相識短短數十日,要說數十日之間便讓容與對她情根深種,未免太過荒謬。
因此容與今日所言,她根本沒信,更沒有放在心上。
容與知道裴姝未沒信,他也只在離開之前唇畔略略彎起一個弧度,對她道:“七月初七的時候喜鵲會在天界與凡間搭起一座鵲橋,極是漂亮,等我從冥界回來應當正好快要到七月七,到時我們一起去看吧。”
言罷,也不等裴姝未拒絕,不過眨眼之間眼前便沒了人影。
**
冥界
忘川河流經之處片片火紅的曼珠沙華搖曳生姿,招搖的紅映得連本是血黃色的河都化作一片腥濃的血紅。
河畔之處橋頭蜿蜒,唯有一個頭戴帷幔的年邁婦人緩緩斟倒出一碗碗碧色的湯。
忽而,一道金白色身影迅速穿過成片搖曳的曼珠沙華之中由遠及近之時,老婦人便停下了手中斟湯的動作:“太子殿下駕臨,老身有失遠迎。”
容與擡袖間,一道無形的力道便扶起了孟婆,“我也不是第一日來冥界尋兄長了,怎還需要孟婆遠迎于我?”
他看向魂魄列隊而行的奈何橋頭,“你可知曉兄長如今是否出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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