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33章

運勢是一種很難說得清的事。

就如他們現下的這幾個人。商景明運勢滔天, 生在帝王之宮。迎春運勢欠佳,生在罪臣之府。而能不能抓住運勢,有沒有能力抓住運勢, 又是另一碼事。

另外三人莫名惋惜将牌往前推。

蘇千轶對上商景明。她該叫他殿下。只是在花閣,這個稱呼不能喊。她斟酌一瞬,還是舍去稱謂, 問面前的人:“要是面前有一杆秤,我于一邊,另一邊放什麽能夠與我相稱?”

她問出的話, 帶着輕微的笑。似是小女子的期盼, 盼着面前的人能夠說些冠冕堂皇的甜言蜜語。

商景明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崔仲仁咋舌, 對太子殿下沒立刻回答不滿。要是換成他,早已把日月星辰天下珍寶都說一遍。

能與蘇小姐相稱的東西可太多了。她年紀輕輕,博聞強記。身在閨閣中,心落在天下。不說尋常女子,就是他在書院念書時,那些咬文嚼字的尋常男子,沒一個比得過蘇小姐。

崔仲仁悄然看了一眼邊上的蘇小侯爺和不為所動的迎春公子。蘇小侯爺和蘇小姐關系匪淺, 想來也一定會用很多東西來相比。

迎春公子這等人, 為了讨好蘇小姐, 必然很會說話。他見識過太多貴人,在花閣中早學會了把假話說得和真話一樣。

唯有商景明知道,蘇千轶不喜歡虛的那些東西。

她喜歡吃, 便會讓人去買。她喜歡的首飾, 便會拿出來戴。她喜歡實實在在做事, 厭惡那些面上一套背後一套的作風。

她想聽的,絕不是他說一點好聽話。他想告訴她的, 也是他不曾與她說的。

屋內有不相幹的人在場,他亦無所謂。他上一世壽命短暫,能做的事如此有限。若是此生不長,自當該珍惜每日。

商景明深深注視着蘇千轶。

“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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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口,“你與江山可媲美。”

有人愛江山不愛美人,有人愛美人不愛江山。他身為太子,注定将江山放在心頭,一舉一動都為成為一代明君。能在他心中與江山媲美,便是與他心中一切所媲美。

追憶過往,他願剖心證給她看。

屋內安靜下來。在座幾個人能輕易聽到雅間外的聲音。

蘇千轶稍一動手,衣袖發出簌簌聲。她再度開口時,聲音不免發緊,帶着笑意像是信了,又像是沒信:“這話我記下了。”

商景明再上前取了酒,對着蘇千轶舉起,稍作一頓,随即一飲而盡。

酒潤唇色,水光潋滟。他神态自若:“下一輪。”

有過三輪,再來時,每個人都加快了一些動作。如此簡單的比大小,不用算牌,翻牌快。提問時,為了得到更真的答案,沒一個人磨叽磨蹭。

“蘇小侯爺,你做過最難以啓齒的事。”

“将某人的褲子順走,挂在了他屋頂。”

“迎春公子,這花閣來的人,最高官至幾品?”

“自是一品。”

“崔大人,到京城可聽說了什麽隐秘事?”

“……某位大人娶了第十八房小妾。”

“這位,你最深感愧疚的事。”

“在……家待太短。”

“回答太過含糊,不算。”

“翻牆翻少了。”

說着說着,酒意上頭,幾個人差點當場動手。要不是在場有蘇千轶在,且有迎春攔着,不大的桌子都能被掀了。

蘇千轶聽了一耳朵的“私密”。她從這些私密中抽絲剝繭,尋找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蘇漠身為小侯爺,和皇子們自小一起長,和太子哪怕經常互相針對,私底下關系其實算不得敵對。

宮中官員在花閣這裏,說不定沒什麽秘密。皇帝很可能派人守在花閣,專門讓人收集各種消息。迎春能知道的事,比她想象中更多。他不管有沒有別的心思,絕對心思複雜。

太子,心思缜密,不該說的事一個字都不露。

唯一算在她預料之中,又讓失憶的她無法感同身受的事,是她在這幾人心裏,或者說是在商景明心裏,擁有很重要的地位。

她和太子在春喜和長輩眼裏,算是“相敬如賓”。她尚沒有嫁給太子,為什麽會擁有很重要的地位?

這點困惑藏在她心裏,并沒有說出來。

屋裏酒不夠喝,迎春再讓人送了兩次。不少燒白下肚,幾人或多或少臉上都增添了一抹紅。

蘇漠一向來冷着臉,這會兒因臉上泛紅而神情微柔和。其餘幾人更是如此,崔仲仁不顧忌貴人,把衣領扯開了些,恨不得拿筷子敲兩下來配合游戲。

蘇千轶的好運并沒有持續到最後。她拿到了一次,僅有這麽一次最小牌。這回拿到大牌的相當好笑,是太子。

情況颠倒,和第三輪截然不同。

蘇千轶注視着商景明,細細打量着人臉上每一細處,等着他開口。

矜貴的太子殿下剛才一陣很收斂。他沒有問蘇漠太尖銳的問題,也沒有什麽特殊的可以問身邊的崔仲仁和迎春。

至于被問,商景明因回答太過模糊,惹怒蘇漠的次數挺多。

現下商景明要問蘇千轶。

商景明手上拿着先前才喝完的白瓷小酒碗,用指腹摩擦着。他望着蘇千轶,有無數的問題想要問她。可惜,蘇千轶什麽都記不得。

不過,記得與不記得,眼神不曾改變。不論做什麽,黑眸中滿是無害。誰曾想最後勝者,會是看似無害,實際上運籌帷幄的太子妃。

商景明輕笑:“你現在什麽都記不得,如何看我?”

蘇漠在邊上重重叩了一下桌。崔仲仁咳了一聲。迎春沒說什麽,靜靜等着蘇千轶開口。站在屋內門口值守的爾東和春喜,現下也豎起耳朵。

蘇千轶知道太子想聽什麽,但說假話沒有意思。她不清楚以前的她在想什麽,只清楚現在的她,對婚嫁一事,對成為太子妃一事,暫沒那麽執着。

與其說是不執着,更細說該是:“不知道。”

衆人多說她是未來太子妃,說她和太子之間是相互傾慕。可她私下沒覺得做太子妃哪裏好。累心累力,難出東宮,恪守規矩,日子無趣。

要說沒得選,她安安分分當她的太子妃便是。好歹是太子妃,日子過起來不算差。有錢有權又閑,平日裏大多事是太子要做,不是太子妃要做,不用她多操心。

如今有得選,隐隐腳踏幾條船的蘇千轶對太子,有的只有“太子翻牆太荒謬”和“太子頭上綠油油”這些離譜複雜且不正經的念頭。

蘇千轶不好說她醒來後,常常陷入對自己的唾棄和對太子的同情,只能委婉:“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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