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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蘇千轶疑惑。

恭康是誰?

桐束臉色煞白。她白着臉安撫老夫人:“老夫人認錯人了。這是您嫡孫女的夫君。只是長得像罷了。”說着帶老夫人往屋裏去, “認錯人可是失禮的事。”

老夫人沒被桐束帶動。她向來講規矩,聽到這話當即斂起笑,肅然意識到什麽。她拉起商景明的手, 拍了拍手背:“是我的錯。我啊,糊塗了。”

她歉意滿滿,趁着自己理智算清楚, 慢悠悠往回走:“是了。是了。千轶成婚了。禮都送過去了吧?”

“送了,已算作嫁妝全入了東宮。”

“好好好。”

客人來訪,主家萬萬沒有直接走的理。老夫人頭腦時而清醒時而混亂, 沒法招待好客人, 不得不作罷。商景明沒有任何怪罪的意思。蘇千轶做主領着商景明去尋位置坐, 替祖母道歉:“祖母很多事情會記串,身子也不大好。你別介意。”

商景明應了一聲。

侍從很快給兩人倒茶,端上一些備用的待客吃食。蘇家對老夫人一向上心,小廚房裏常年煲着湯留着一些軟糯吃食。

時節花米糕搭配上入口即化的米布,與尋常人家待客很不一樣。

桐束再出來賠禮時,全然不敢提剛才老夫人認錯人的事。她低頭做事,只等大小姐發問。

蘇千轶心裏還在想剛才的人名。不知道具體是哪兩個字, 只覺得耳熟。

卻聽商景明開口:“恭康是我伯祖父的名字。”

商景明很少裝腔, 在大多數人面前多是用“我”。唯有正兒八經的場合, 會對帝王稱“兒臣”,對官員自稱“孤”。蘇千轶聽得少,不代表她不明白商景明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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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伯祖父是皇家人。

蘇千轶擡眼:“咦?不是重名?”

商景明拿起乳白瓷杯, 語氣淡淡:“伯祖父當年是太子, 十八那年得了病從城牆上跳下, 記作病逝。京城沒有人敢和他重名。”

短短的字句讓蘇千轶震驚了又震驚。

“伯祖父當年已經成婚,不過沒有子嗣。”商景明出生後很少聽說恭康這名字。那麽多年過去, 帝位更替,很多人已不在,沒人計較介懷,最多提起時多認為不吉利。他只是身為太子需要記得有這麽一位。

若當年伯祖父有子嗣,如今皇位上未必是他父皇。至于和蘇家老夫人是什麽關系,那已不合适說。

老夫人是長輩,晚輩隐隐猜到舊聞,也不該拿明面上說。

商景明不細說,蘇千轶能猜到。她祖母當年心悅恭康,然一人娶妻早逝,一人早早另嫁。以前的那點小歡喜,在幾十年後實在不重要。

這次認錯着實算巧合。

商景明不計較,蘇千轶本也該一樣不計較。她視線落在桐束身上。桐束的臉色剛實在太差。因為祖母提了什麽萬萬不能提的人。又或者說,是不該在他們兩個人面前提。

蘇千轶應着商景明:“原來這樣。”可她沒輕飄飄把名字放下,“沒想到祖母到現在反而記得。”

商景明說伯祖父的事,蘇千轶便說自己所知道關于祖母的事:“你知道,我從小祖母養大。念書習字,全由祖母帶着。”

商景明“嗯”一聲。

蘇千轶慢慢用手攪拌着自己那杯米布。濃稠的米布散發甜香。

“祖母實在身體不好,爹娘也希望我住他們身邊,我這才住回到蘇宅。我失憶後很多不懂,連哪裏不懂都分不清。前些時日嬷嬷來教我,我才知道蘇宅就像宮裏,侍女和宮女一般分一二三等。三等只能做一些瑣碎,二等才能貼身,一等算管事。”

一等的那些也分三六九。三等以下則還有不入流。

像春喜,名義上算一等,實際上是一等末流,做的多是二等的活。在老夫人身邊的桐束才是真正的一等,可以掌管很多人。

春喜那個俏皮得有點不分場合的性子,但凡出點事情,早被她娘柳夫人降等換下。

春喜除了上次蘇千轶直接撞了個失憶,在她身邊伺候的時候幾乎不犯錯,更連命都可以給她。春喜是她祖母都能看得入眼的侍女。最重要的是春喜和她一起長大。

商景明沒明白:“所以?”

蘇千轶慢慢說着:“所以祖母講規矩,同時也念舊。桐束依舊伺候在這裏,還在這裏留了我随時可以留宿的屋。我是祖母教出來的,講規矩也念舊,一直讓春喜在我身邊。以往祖母對我很是上心,我對祖母必然也如此。我想為祖母做點什麽事情。”

商景明:“好。”

蘇千轶笑開:“你怎麽不問我打算做什麽。胡亂答應會出事。”

商景明笑了聲:“我不會胡亂答應,是你做事有分寸。”

蘇千轶深深看着商景明。堂堂太子似乎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她做事如果真有分寸,也不會在書房裏有那麽多“罪證”。

她問商景明:“不知道伯祖父葬在哪裏?我身為太子妃可以去祭拜嗎?替祖母祭拜。”

桐束一直在,聽到這裏膝蓋一軟。她沖到兩人面前,給商景明和蘇千轶跪下拜首:“娘娘記不得事也不知道舊事。望殿下恕罪。”

商景明見蘇千轶這麽說,詫異看着人。他提了一聲:“伯祖父葬在太子陵。太子陵與皇陵相隔不遠。一年三祭,可以祭,但必然會驚動別人。要是有人打聽起來,年歲大的想起老夫人以前的事,不妥當。”會礙着蘇家名聲。

蘇千轶不傻。她聽明白後繼續問:“你能祭拜嗎?”

桐束失态:“娘娘!”

爾東和春喜聽着,臉色一樣古怪。

蘇千轶說出口當然知道自己不該開口。哪裏有問太子能不能去祭拜太子陵的?這聽起來像在詛咒太子早逝一樣。她懇切:“我沒那個意思。”

她想來想去,總覺得這樣不妥那樣更不妥,苦惱皺起臉。

商景明笑了聲:“我知道,但我也不能。父皇不會答應。”

商景明問蘇千轶:“為什麽想着祭拜?你該祭拜的是你祖父。”過去的事情早就過去。就算他伯祖父活着,老夫人未必會進宮。更別提老夫人嫁入了蘇家,已為蘇家操勞一生。

所有人都想聽蘇千轶怎麽想。

偏生蘇千轶略一思考,回答簡單:“想見見。見不了就換點別的事做。我只是想為她做點什麽。”

兩人對視一眼。

商景明提議:“太醫院有幾個不錯的禦醫,不如來給祖母看看?”

蘇千轶:“可以。”

蘇千轶扶起桐束:“桐束,我知道你擔心我。不要怕,太子殿下心善。”連她疑似在他頭上放牧都可容忍。

桐束苦笑,行禮後安靜退一旁。

蘇千轶和商景明臨走前,再去看了看蘇老夫人。老夫人坐在屋內梳妝臺前發呆。她不理睬蘇千轶,好似完全看不到人,盯着鏡子裏的自己。

商景明不好入內,站在門口候着。

蘇千轶走到祖母身後。她拿起梳子,替祖母稍梳理了一下細碎的頭發。梳理好後,蘇千轶彎腰靠在祖母耳邊,輕聲望着鏡子裏兩人:“祖母,我還是記不得事情。”

老夫人沒有回應她。

蘇千轶今日出門,頭上珠串多,看上去明豔金貴得很。她笑笑說出了想法:“我只是到今天猜出來了我大概是要做什麽。”

她沒有真的說出來。

她蘇千轶很聰明,很講規矩。太過聰慧的人一旦厭倦了講規矩,必會想鬧出一個大事。

皇城裏多講規矩啊,一代接着一代,其實是用權力讓無數人“守規矩”。

她祖母是高門貴女。恭康和她祖母之間成不了。一個說是病了,選擇在城牆一躍而下,報複皇城的壓迫。祖母選擇嫁給他人。

現在的帝王選擇遵舊,娶了如今的皇後,又将所愛之人提上貴妃位置。

上天啊,明明知道他們如此相愛,非要給他們增加無數劫難。區區年少的情愛,哪裏敵對得了權勢,哪裏應付得了祖制。最後愛點點滴滴化為不甘,化為恨,化為一生糾纏。

蘇千轶的第一步便是拿下太子妃的位置,打破這一代代延續下來恍若詛咒的“規矩”。這一樣是她送給祖母的“禮物”。

她在走蘇家老夫人、當朝虞貴妃沒有走的那條路。

鏡子裏的她眉眼彎彎,渾然看不出有那麽多想法,也看不出會做出那麽多出格的事。

她到底是怎麽走成了第一步?她是為了打破規矩才選擇商景明,又或者是為了商景明和祖母才選擇打破規矩呢?

門口商景明:“千轶?”

蘇千轶貼近着祖母,帶着一聲嘆息:“祖母好好休息。”

她将梳子放回桌上,轉身走向商景明。屋外光遠比屋內亮,将商景明和她分割在兩個地界。商景明站在外面,站在光裏伸出手:“走吧。”

站在屋內陰影處的蘇千轶凝視面前人。

屋子方方正正,京城的屋子千萬年如此。他的手骨節分明,如同要将她牽離方正。他走在和她一道打破一切的路上。

她拉上他的手:“殿下。”

她改了稱謂:“景明,商景明。”

蘇千轶連名帶姓叫着他,大為不敬。

不管她最初的目的是什麽,如今兩個目的已經徹底融在一起。她好奇自己所選擇的第二步是什麽。是要在這天下掀起怎麽樣的亂潮。

蘇千轶問商景明:“要是有一天你發現我,和你所知的不一樣怎麽辦?”

商景明想到蘇漠的玉佩,想到崔大人的信件,想到一箱子的地契和零碎雜物。他到馬車上,用行動表示了他的意思。

他本該落在光裏,像是被她染上了暗色:“沒關系。只要你站在我這邊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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